她轻轻地掀开车帘的一角,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顺着光亮往外看去。
此时正是三月初春,外面阳光正好,天瓦蓝瓦蓝的,路边翠色一片,就连马车扬起的尘埃也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辉。
然而卢庭萱却没什么欣赏的心情,她将手中的车帘放下,重重地吐了口气,才见着坐在对面的温婉的黄衣女子对着她笑了笑。
卢庭若生得明眸大眼,她红唇衬着白肤,一笑起来嘴角便洋溢着两个小巧可爱的酒窝,显得极其的美丽动人,饶是两世为人自身也极其美艳的卢庭萱此时也不禁晃了晃神。
她心中暗笑一声,顿了下,随后问道:“三娘在笑什么?”
卢庭若道:“我在想这是你第一次到永安来,心中怕是好奇的很,只这时我们不好到外面去看看。等到了外祖家,你若要去哪里,我便陪着你去。”
卢庭萱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她鼻翼微动,眼睛微酸,像是一幅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急忙转身望向马车外,只见着外面碧空如洗的天空中划过一道春燕,她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只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道:“谢谢三娘。”
“你是我妹妹,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繁缛礼节?”卢庭若笑道,眉眼间浮起一抹温柔。
卢庭萱暗道:三娘虽生得明丽了些,但性子却被母亲教养的极为端庄温婉,不似自己一般骄纵跋扈,仗着一副美艳的皮囊便作天作地,最终落得一个内宅斗败的下场。
她想起前世里姐姐卢三娘那不幸福的婚姻,又想起她不顾众人的反对要为病故的她讨要说法的举动,心下一阵感慨,便拉起卢庭若的一双手,郑重道:“三娘,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不会再让你所嫁非人,最终成为一个落寞的有名无实的当家主母。
卢庭若眉宇间露出讶色,然而她也只是轻轻拍了拍卢庭萱的手背,脸上仍旧仍旧带着那抹温婉的笑容。
这时,马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车轮在路上又滚了几圈,最后彻底停住了,前方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卢庭萱双眉微皱,她正要掀开车帘看看外边什么情况,却被卢庭若按住了手。卢庭若看着她微微摇头,轻声道:“有表哥在,不会有什么难事的。”
她说出“表哥”二字的时候,脸色微红,眸光闪烁,显然是一副芳心暗许的模样。卢庭萱只觉得如坠冰窟,她竟不知,原来三娘这个时候就对表哥有情了?
前世,她家世出众,又因生得一副美艳的皮囊,在这永安城的世家公子中间游离不决,最后遵照父母之命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同为五姓之子的赵郡李氏一族的嫡长孙李桐。谁料李桐骨子里是个极为自私冷漠的人,她身为他的正妻也不得他的信任和喜爱,最后在偌大的李氏内族争权夺利时败在内宅阴私之上。
她的姐姐卢庭若,嫁给了她们大舅舅的长子、卫国公府的嫡长孙郑四海,虽没有家族夺权的勾心斗角,但郑四海却是个极度花心的人,纳妾流连花楼一样不少,到了后来更是想要宠妾灭妻,所幸舅舅一家都是明事理的人,这才叫他宠妾灭妻的行径没有得逞。
想到这里,卢庭萱心下微叹,想不到她们姊妹二人,在婚姻上竟然都是一个失败者。还好她如今得以重生,她定然会好好保护自己和三娘,绝不叫她们落得上辈子一样的凄惨下场!
国子监。
天色碧蓝,庭前的几株杏花树犹如胭脂一般妖娆万千,直惹得过往的士子们纷纷驻足。
虞非晏定定地望着窗外粉白的杏花,鼻尖嗅着那淡淡的清凉之味,半晌,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来。
柳博士是国子学专讲《春秋》三传的博士,他身形极为瘦削,一张细长的马脸挂不住几块肉,颧骨突出,眉眼向中间微拢着,透出几分刻薄来,唇下留着细长的胡子。
他这段时日专讲《春秋公羊传》,想起来昨日有个学生因着这本书里的一点与他辩论了许久,此时便提起了兴致。
正好他今日讲到《春秋·宣公五年》,这里提到了一则小故事,说的却是某年,一个诸侯国的大夫齐高固带着自己的妻子乘车同行,公羊子却批判到齐高固此人的行径与鸟兽没有什么区别,不然,为什么他作为一个大夫竟然带着妻子同乘呢?
柳博士深以为然,他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点点头,随后晃着脑袋,皱着眉,才喃喃道:“昨日里定然是傅家的二郎与我争辩了。”
柳博士遂背着手,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大声道:“我方才所讲之事,傅二郎可有什么见解?”
没人应声。柳博士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应。他的脸色都气红了,遂气急败坏道:“傅瑜!回答夫子的话!”
此时房间里的四十多名士子有些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虞非晏醒过神来,却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斜后方的位置一眼,正见那里原本跪着的人此时正趴伏在桌案上,便没有再理此事。
看着底下都抬起头来的士子们,柳博士气呼呼地走到一个还趴在案桌上的人前,他记得这个位置是傅瑜的。他伸手去触那“人”的后领,指尖却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紧接着,这伏在案桌上的身着青衣儒袍的“人”便整个歪倒在地,同时露出了衣服里头的一床锦被。
柳博士大惊失色,屋内的众多士子却再也忍不住的捧腹大笑起来。突地,一声“噗通”的声音响起,傅瑜旁边的座位上的一个“人”也滚落在地,露出了里头的棉被。
柳博士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随后拂袖狠狠道:“这是今年来的第几次了?我定要禀告斐祭酒!”
随后,他让士子们安静下来,问自己一向的得意门生,“非晏,你且说说,我方才所讲的可是正理?”
虞非晏跪坐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闻言将视线依依不舍的从窗外的红杏上移过来看着柳博士道:“博士方才所提到的是将近两千年前的古人的生活了,那时女子地位低下,当然公羊子会有此感叹,可今天的您赞同这件事却是显得非常匪夷所思了。如今朝中女学盛行、女官不绝,本朝开国时的平阳公主更是一位带兵打仗的巾帼英雄,便连现在也有高门大户的女子骑马上街,与男子同游,民间赘婿婚嫁一事更是异常流行。如此一来,又怎么能将两千年前的礼俗束缚于女子身上呢?”
本朝公主们三嫁三休夫的壮举他却是不敢提出来的。
柳博士还想反驳什么,虞非晏却快速道:“若是博士用前朝的法子来帮助圣人治国平天下,朝中有不少人都是要反对的,更何况是拿两千年前的礼节来束缚女子?”
虞非晏此言一出,柳博士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倒是有不少士子拍手叫好,有的是真心诚意觉得虞非晏所言非虚,有的却是为了他能够将这讨人厌的柳博士反驳的哑口无言。
柳博士气急,却是嗫嚅了许久,才大声道:“今日讲学到此为止!”而后便落荒而逃了。
有士子哈哈大笑着,过来搂着虞非晏的肩大笑道:“你方才可真是好样的,总算把那老学究又给气昏了一回了。”
虞非晏淡笑着,却是问道:“今日傅二郎又去何处耍了?”
有人道:“他今日一早便拉着王六郎骑马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又有人问:“他逃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国子学中逃过课的也不是他一人,为什么每次柳博士总是拿着他的这点不放?”
有人笑着回道:“你定然是新来的,不知道以前柳博士刚来国子学的时候中了傅二郎的圈套了。”
那人又问:“是什么圈套?竟能让柳博士记恨如此久。”
此时众位知晓内情的士子们却是心照不宣了,而不知晓内情的士子们则是面面相觑,不知道众位同窗都在笑些什么。
虞非晏想起这事,却也笑了笑,他想起来这些公侯之后的圈子里流传着一句话:国子监柳博士,御史台李谏言,朝中双煞。
“虞家郎君!斐祭酒有请!”外间有人唤道,虞非晏皱皱眉,和众位同窗打了招呼便走了。
斐祭酒身为国子监最大的长官,在众位学子心中自然是威仪非常的,而虞非晏在面对他的时候,比之寻常士子更加紧张,只因,他是那个人的父亲。
斐祭酒唤他来却不是为了今日在课上顶撞柳博士一事,而是为了三月半的殿试。
斐祭酒直言道:“你可有把握?”
虞非晏淡淡笑了,眸中却闪着自信的光芒,他道:“定不辱祖父和父亲的名声。”
虞家父子两探花,在一干公侯世家中异常的显眼,至今仍被众人称道。斐祭酒只道:“得之为幸,失之亦无不可,你不必如此心焦。”
虞非晏点头,他出去的时候,正见一身青袍的柳博士踉跄着走进来,看见他时却瞬间挺直了胸膛,脸上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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