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一顶华丽的轿子由四人抬着从正门进入姚家。
落轿之后,有一身穿紫色衣服的美貌妇人从中走了出来,她眉目紧蹙,眼尾几道细纹显露出了她的年纪。
“九妹,你终于来了。”姚富亲热地迎了上去,姚桃仙和姚鲲也面带笑容地唤了声姑姑。
姚玫,姚富的第九个妹妹,嫁给了城主贺彪为妾。
由于吃人手短,拿人手软,贺彪将她宠得比自己的妻子地位还高,
往日,她回来,多少带着点贺彪的意思,过来讨些处,姚富为了拿到某些官府特权,也乐得给点甜头,所以双方其乐融融,但姚玫这次来,眸子里却充满了戾气。
坐在右侧的主位上,姚玫接过下人奉上来的茶水,缓缓呼了一口气,眉梢却尤带怒意。
姚富最近生意上也遇到了不少问题,坐在一旁,他暗暗观察姚玫的面容,关切地问道:“九妹脸色怎么不好,难道是和妹婿的关系不和?”
闻言,姚玫面色大怒,气得直接将茶杯摔到地上,“还不是蒋家那个小蹄子,最近把大人迷得晕头转向,最近都不理我了。”
听说是蒋家,姚富眸光一闪,不由叹息道:“哥哥最近生意上也出了不少问题,好多客人都被蒋家半路截走了,我还当他们为何胆子那么肥,原来有了城主撑腰。”
说到末了,和善的脸上也露出三分的怒气来。
姚桃仙自来和姑姑姚玫亲,加上近来谈生意的时候,好几个瞧上眼的富家子弟都被蒋家那个叫蒋碧云的庶女勾引了去,登时感同身受,怒拍了一下桌子,“蒋家这些妖妖娆娆的小蹄子实在太可恨了,专门喜欢在别人嘴里夺食,从前见她骚里骚气的卖弄才华,做些夺人眼球的事情,但在我面前,还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如今倒是越发放肆起来了。”
姚鲲听了姚桃仙的话,也同仇敌忾道:“蒋碧云那小娘们以前见了我,还会露个笑脸,妈的,最近竟然连看都不看老子一眼,我定要将她弄到手里,好好教训一顿。”
姚富听他们只知道发火,却没有说到关键,不由挥了挥手,出言打断,“蒋家嫡系都是一帮草包,根本不足为虑。城主府那个姓蒋的庶女,我已用重金收买,以后都不会成为威胁;倒是蒋碧云这个丫头令人刮目相看,我听说,这一切都是她在策划。“
他说着,瞧了一眼尤有不甘的姚玫,接着将目光移到贺鲲身上,面容严厉道:“你最近收敛一点,不要再到处拈花惹草,我有意花重聘替你求娶蒋碧云这个丫头。她父亲蒋奉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一定会答应下来。趁着去天华山之前,为父替你们把婚事办掉,你抓紧时间令她怀上孩子,安安心心给咱们家打理家业。”
姚富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只知道吃喝玩乐,却不是做生意的料,已经提前想好了后路。
隔天,他将沈幻枫唤来,对他颇为器重道:“阿枫,你跟着少爷也有些年头了,知道你是个沉稳可靠之才,这次替鲲儿向蒋家下聘,便由你去,等事成之后,我便招你为入门女婿,苏苏那丫头,你若是喜欢,改天我把她收为义女,你把她收到房里做小。”
沈幻枫听到姚老爷的话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面上古井无波道:“谢谢老爷的栽培。”
姚桃仙声明在外,想要嫁给正经人家根本不可能,姚富观察阿枫好些年,很是认可他的能力,此刻见他除了一开始的讶然,后面却不骄不躁,不由更加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儿子和女儿虽然没有经世之才,但他找道士看过了,他们都体质根骨极佳,是上好的修真之才,待他们修成归来,单凭实力,都能让整个邺城的人——包括城主在内,忌惮三分。
如此,里里外外都安排好了,不出意外,姚家更上一层楼完全不是问题。
四月初十这天,许多花都开了,蒋家二爷蒋奉的府里团团锦簇,充满了喜气。
望着堆满房门口的金银玉器,以及那个白衣男子手里的地契和铺面,蒋奉精瘦的面孔笑得好似迎春花一般灿烂。
他拿出钱来打赏了媒婆,喜不自胜道, “你去回了姚兄,就说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沈幻枫在一旁听了他的回答,眼里不由闪过一丝阴霾,眉目深深地皱在了一起。
姚老爷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不过好在他将苏苏许给自己,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她被姚小少爷惦记了。
低着头,从蒋家主屋出来,路过花园的柳树边,一抹粉色的衣裙忽然拦在了眼前。
“阿枫,听说姚老爷十分器重你,有意让你迎娶姚家大小姐,这是真的么?”
蒋碧云肤色白皙,装扮雅致,一双好看的杏眼即便是质问,也别有风情。
沈幻枫闻言,沉默了一瞬,微含歉意地点了下头,错身走开。
蒋碧云见状,手指紧握,接着像一把利剑一样转过身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凑到他的耳畔,轻声质问道:“ 娶姚大小姐那样不知羞耻的女人,你真的愿意么?在你最讨厌的姚家,替他们家当牛做马,你真的甘心么?还有苏苏,她那么善良,在姚大小姐手里,受尽欺负,难道以后,你还要让她一辈子给她当丫鬟么?”
在姚家,他曾被被姚少爷当马骑在身下、被他撒药粉在身上用来吸引毒虫、被扔进兽笼里与野兽拼搏……
沈幻枫脚步一顿,脑海翻涌起自己无力挣扎的画面,墨黑的眸子波涛翻涌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前浮现出苏苏拿着馒头的笑脸,才缓缓回过神来。
蒋碧云定定地瞧着他,灼热地呼吸喷薄到了他的脸面,沈幻枫意识到彼此之间靠太近了,于是向后推了一步, “苏苏的卖身契在姚大小姐手里,我必须要拿到手。”
听他口气,知道有了转圜的余地,蒋碧云松了口气,瞧着沈幻枫如玉的面孔,面色微微泛红,“苏苏的卖身契,我会替你想办法,与姚少爷的婚事,你也要替我想办法搅黄了才好。”
她杏眸含情,眸中流光辗转,情愫涌动,宛若庭院里待人采摘的粉白荷花一般,沈幻眼里掠过一丝赏欣,点了下头,立马转身离开了。
姚蒋两家皆是邺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两家联姻自将繁华更盛。姚富坐在书房里,房中分别站着一位道士和一名巫师,两人分别将近两个月内的好日子挑选一遍,最后写在纸上,递给他。
姚富对比了两个人选出的日子,最后拿了一根朱笔,在乾元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八这天圈了起来。
随着红线勾成一个代表圆满的圈,姚老爷面露满意的笑容打赏了两位术者,待他们走后,又向门外招了招手,唤了小厮吉祥进来,“去小姐的屋里,把她和阿枫叫来。”
阿枫的事情一直没过明路,大家通过姚大小姐床上的表现,笃定他离不开阿枫,但是姚老爷这里,却令人很忐忑,如今听他的口气,分明已经默认了阿枫的存在,吉祥心里一喜,登时四脚生风。
他们这些新人进府时,不仅受主子的气,还有那些管事也会欺负他们,是阿枫一直默默帮扶着他,才有了今天。
吉祥满怀欣喜,一溜烟就到了大小姐房门口,只见房门大敞着,大小姐衣不蔽体地趴在阿枫的怀里,两人躺在一张镂金鱼的软塌上,里面传来了姚大小姐浪荡而又快活的叫声。
吉祥面红心跳地停住脚步,满含崇拜而羡慕地想,阿枫果真是厉害,那么费力的姿势都能大气不喘,怪不得能满足姚大小姐。
一会儿,屋内的响动终于歇了下来,姚桃仙春光满面地窝在沈幻枫怀里,瞧着他俊美如刀削的面孔,目光迷离,眼含不舍,“阿枫,再过一两个月,我就要和弟弟去天华山修行了,我有意带上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个世界上,谁愿意汲汲营生,每天为了蝇头小利奔波。当被人骑在身下,当身上的肉被野兽撕裂的时候,沈幻枫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拥了翻云覆雨的法力,能轻易间驱走病痛和折磨。
他惫懒的桃花眼嗖地睁开,精瘦的脊背像拉满的弓弦一样紧紧地绷起来,不过一会儿,他整个又忽然放松了下来,眼帘微微下垂,漫不经心道:“这世界上凡人众多,能拥有灵根的人实乃少数,只怕我机缘浅薄,入不了天华门。”
阿枫很少说话,但是身上总是透露着一股坚定沉稳的气息,很少露出不确信的一面,姚桃仙见状,不由心生呵护之意,“我这里有一块仙石,可以测灵根和资质,不如你测一下看看?”
在姚桃仙的鼓励,沈幻枫将手伸向那块鹅蛋大的晶莹石头,少年老成的面上罕见的浮现一丝忐忑。
手心中传来一阵暖暖的气息,传入肺腑,不一会儿,眼前的石头上神奇的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沈幻枫在姚家,只知道有修真者的存在,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因而瞧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不由露出一丝茫然。
“有灵根,阿枫,你有灵根,可以修行。”姚桃仙并没有告诉沈幻枫这是五灵根。在她眼里,只要他有灵根,能进入天华门就行了。
沈幻枫听了姚桃仙的话,暗沉的眸子浮现一丝亮光,很快就将欣喜压了下去。
或许这只不过是姚桃仙骗他开心的手段罢了。他充满自嘲的想着,心里却不由抱了一丝期待,将目光紧紧黏在那块仙石上,默默将它的样子记在脑海里。
等有机会,我找人确认一下,再寻一块来测一测。
正思量间,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只听吉祥迫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小姐,阿枫哥,老爷唤你们过去。”
“好的,我们马上就过去。” 姚桃仙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阿枫有灵根这件事同父亲说,然而一到屋内,听了父亲要让阿枫入赘,且还要让他收苏苏为小,面色陡然一变,“阿枫过是个玩物,我姚桃仙自然要嫁给帝都的世家子弟。父亲,你怎会让阿枫这样地位卑贱的小厮入赘,且还让他收了苏苏那个贱人为小?”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的父亲,接着眸光陡然变得犀利无比地瞪着沈幻枫,“最近你和苏苏那个小贱人没了往来,我还当你放下她了,没想到你野心不小,竟然意图入赘,还想纳苏苏做小。呵,你个贱奴,就算天上掉馅饼砸到你的头上,也要看我姚桃仙答不答应。”
在姚桃仙充满鄙薄的话语中,沈幻枫缓缓地握紧了拳头,紧紧地咬住牙齿,直到喉咙里尝到一股血腥味,才缓缓地咽了一下喉咙,默默地上前一步,脊背挺直地跪在地上,“阿枫自知地位卑下,配不上大小姐,还请老爷收会成命。”
姚富听了自家闺女一顿羞辱人的话,不由觉得面上无光,神色尴尬地伸出手来,将沈幻枫从地上扶起,“桃仙被我宠坏了,心直口快,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他说着,将那份画着红圈的薄纸交给他手里,态度温和道:“鲲儿和蒋小姐的大好日期已经定下了,你去领着媒婆再去跑一趟,让他们家准备着,桃仙这边,容我和她说道说道。”
沈幻枫知道姚老爷这是想借机支开自己,同姚桃仙说些什么,他瞧着四月二十八这个日子,眸光一紧,面上却恭顺无比的点了点头,悄声从房里退出。
门外,吉祥见阿枫从满阴霾地从里头出来,想到姚大小姐那些话,不由为沈幻枫感到气愤,姚桃仙这个女人在床上伏低做小,摇尾乞怜,没想到下了床就变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阿枫,你别灰心,自古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姚老爷如此看重里,大小姐就是不从也得从,等咱把她娶到手,还不是…”吉祥小跑着跟在阿枫后面,对着他比了个打巴掌的手势,但发现他的面色一点缓和的迹象也没有,连忙调转了话锋,“再不行,你还有苏苏。你想想苏苏姐姐多么温柔可人,你到时候专宠她,气死那破鞋。”
沈幻枫听到苏苏两个字,浑身阴寒的气息一散,脚步忽然停了下了。
为了减少姚大小姐对她的注意,这一个月,他都没有去见她,也不知道她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侧着头,向着南边下人居住那片灰色的瓦房眺望,眼里涌现出一片深深的思念。
一间不大不小的灰瓦房里,小桂拿着剪刀,从侧边替涂苏苏将额头上的白纱布剪开一个小口,小心翼翼地一圈圈回开。
“苏苏姐姐,你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完全长好结痂了,真的要听大小姐的话,去服侍小少爷么?”
涂苏苏并没有理会小桂的话,而是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将自己的脸对着一枚泛着暖黄光芒的铜镜。
里面的人皮肤白皙,面上生着一双大大的凤眼,水润清澈,再加上小巧的鼻子和嘴巴,显得十分美貌动人,比现代的自己,甚至许多明星都好看,但是涂苏苏却并没有感到开心,反而觉得十分陌生可怕。
从穿越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照镜子,并真正接受了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事实。
此刻,她的情绪算不上太好,小桂见她一脸沉闷地对着镜子,不由安慰道:“苏苏姐姐,你是担心额头上伤口会留下伤疤么,我听说大小姐每天都会用珍珠粉敷脸,你让阿枫哥去给你拿一点来,大小姐一定不会注意到。”
涂苏苏身为现代人,十分不理解小桂的思维,之前她顺着小桂,主要是没把自己当成苏苏,如今小桂的提议触碰了她的原则,她语气不由变得有些严厉,“阿枫是阿枫,我是我,他和大小姐关系亲近,那是他的本事,我借由他的关系,让他给我偷拿大小姐的事情,这算什么事儿。”
“苏苏姐,你脑门上有伤疤,我怕你破了相,才提的建议,你不接受就算了,干嘛吼我。” 小桂伺候了涂苏苏一个月。见她性子随和,就算她做错了事,也不会说她,反而夸她聪明伶俐,更甚至,还会怜惜她身材瘦小,把自己的饭菜分一半给她,这将她宠出了一点脾气,且她从她的语气从听出一丝责备,不由更加委屈。
小桂眼角流下了滚烫的泪水,涂苏苏见她不停地用粗糙的袖子擦脸,心里登时一软,小桂放在现代就是个初中生,她生活在这种环境,已经很艰难了,我怎么能用自己那套标准去要求她。
“好了,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咱们有手有脚,以后可以自己买,阿枫他虽然得了大小姐喜欢,但是咱们身为奴仆,总是被人看不起,如果他拿了大小姐的东西,被人瞧见了,岂不是更加看低他。”涂苏苏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温柔地替小桂将眼泪擦干净,温声软语道:“阿枫在咱们下人里出了头,他心里念着咱们的好,分内之事,定然会向着我们,如果他因为这些小事被大小姐看低,岂不是得不偿失。”
小桂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盯着涂苏苏的脸,忽然发现,即使上面有一块褐色的伤疤,但却美好得像是会发光一样。
“苏苏姐姐,你真好看,就算脸上有疤,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比大小姐,比很多人都好看。”
“就你嘴甜。”
屋子里的两个人面上都扬起了干净澄澈的笑脸,在傍晚的黄昏下,显得暖意融融。沈幻枫和吉祥不忍心打扰,于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走在充满树荫的廊间小道,两人的内心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波动。
吉祥面上浮现一丝惭愧,大小姐今天对阿枫说出那番羞辱的话,他听了心里都十分难受,更别说阿枫本人了,“阿枫哥,苏苏姐的话说得很对,我以后会好好听你的话,专心给老爷办事,不再提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令你为难,还有底下那一群小的,也要好好教育教育,让他们手脚干净点,我们虽然身为下人,但也不能教人瞧低了。”
吉祥弯曲的脊背打直,面朝着夕阳,年轻平凡的脸上充满朝气,沈幻枫幽深的眸子一动,扬起头来,一缕柔和的夕阳射进瞳孔,留下细碎的波光。
柔柔弱弱没有主见的苏苏仿佛浴火重生一般,变得柔韧坚强,不再是那种惹人心疼、需要随时照看怜惜的花朵,反而变得如同温暖阳光一般,能够带给人力量。
沈幻枫沐浴在阳光之下,感觉内心那些晦涩阴暗的东西渐渐在消散,堵在胸口那股愤懑不平之气也缓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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