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驰一返校,家里就变得空荡荡。
姜迎夏也没什么朋友,在家闲了一整天,就全身不自在。
干脆第二日一早就如往常,一路小跑至队里。
“迎夏,你不是在休假吗?怎么过来了?”今天值班的是陈末,和她先后期进队,和她最是相熟,“之前在外地办案,都不能去医院看你,好在这次没事。”说着就伸手要拍拍她肩,以示安慰。
姜迎夏几乎是条件反射,直接侧身与他伸出的手擦肩而过。
陈末无奈的双手举过肩,做出投降状:“行行行,姜警官厉害,知道你没事了。”
只怪他见她没事,一时太过得意忘形。
姜迎夏耸耸肩,她讨厌肢体接触,全队都知道。
随手从办公桌上抽出最近一段时间的排班表:“把我加进去吧,我今天销假。”
“好不容易有假期,怎么不出去好好玩一趟。”陈末嘴上念叨,仍旧按她说的,重新开始排表。
姜迎夏摇摇头:“闲不住,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好呆的。”
说罢便向楼上走去。
陈末见她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拍了一下自己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
——
姜迎夏父亲姜淮是江城刑侦队队长。
那年中考前夕,姜淮向自己闺女许诺,如果她能考进师大附中,就将这几年都没请过的公休用了,和妻子一起带她出去玩。
那时还小的姜迎夏,不太懂什么是公休,但她知道总是早出晚归的父亲要专门请假陪她十天,带着她和妈妈出去玩,只要她能考出一个好成绩。
考试后等待成绩的那几天,姜迎夏坐立难安,既盼望成绩下来,给自己一个梦幻的假期,又害怕自己搞砸一切,没机会和爸妈旅行。
不管她的心情如何,中考成绩如期而至。
怀着忐忑的心情查了分。
姜迎夏简直兴奋的要尖叫。
“考上了?”她的母亲邢蕾在一旁柔声确认。
她是一个温柔又带着点柔弱的大美人,姜迎夏觉得自己可以将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用在她身上。
在生下女儿不久后,邢蕾就辞去了原本的工作,当起全职主妇,在这个男主人过于忙碌的家里,肩负起打理家庭照顾女儿的所有事务。
十几年来,今天是第一次,邢蕾在这个时间没有在厨房中为女儿准备午餐,而是和女儿一切蹲守在电话旁边,等待考试结果。她甚至比女儿更加紧张,原本应该是她拨出的查分电话,却因为她过于紧张,连听筒都无法稳稳拿起,最终由女儿自己打电话询问。
“嗯,考上了。”姜迎夏扑进妈妈怀里,抱着她撒娇,“爸爸能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了。”
“你呀,就知道玩。”邢蕾眼里盛满疼爱,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话语似是指责,里面确是满满的宠溺。
然而在母女俩的满心期待中,迎来的不是归家的父亲,而是一通打碎整个家庭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时,母女两人正在吃午餐,拦住想去接电话的女儿:“夏夏接着吃饭,妈妈去接,记得汤放凉一点再喝。”
说罢走进客厅,带着笑意接起电话。
姜迎夏感觉到不对劲,是因为母亲太久没回来。
“妈,怎么了?”不放心的她走向客厅查看。
只见邢蕾手握听筒,脸色惨白,泪流满面摇摇欲坠的模样。
邢蕾的牙齿却在打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了?”姜迎夏担心的冲过来。
浑身在发颤的邢蕾,大脑混沌一片,她张张嘴,因为过于惊恐和悲伤,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姜迎夏只一瞬间就将罪魁祸首锁定在电话身上,小心的从她手中抽出电话,听到那边不是盲音,试探道:“喂?”
“迎夏啊。”
“干爸!”姜迎夏听到褚琛的声音,一时有些生气,“你怎么吓我妈了?都把她吓哭了。”
“迎夏——”褚琛有些艰难的开口,“你爸爸,今天在和一个抢劫银行的团伙对峙时,中枪牺牲了。”
“干爸,你说什么呢?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姜迎夏干笑两声,只觉得他在说笑。
“迎夏,你们过来见见他吧。”褚琛声音带着哽咽,“你原叔叔去接你们了,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门铃响起。
姜迎夏紧握着听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扇回家的门,此刻在她看来就像是一个能吞噬人的怪兽,她不愿意开门,就好像这样她爸爸还活着一样。
“我爸爸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他不可能牺牲。”姜迎夏稍稍扬头,抑制住眼里的泪水,一字一顿。
“迎夏啊,对不起,是我们没保护好你爸爸。”
原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传进屋的,还有他哽咽的声音:“嫂子,迎夏,我过来接你们去见见队长最后一面。”
姜迎夏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仍旧无法回忆起那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的记忆仿佛被偷走了半天,再次有意识时,她已经站在市里为她爸爸举办的丧礼现场,毕生的眼泪好像都在那天流尽了。
就在那天她知道了,原来一个人悲恸到极致,会失声会耳鸣,整个世界都会失去色彩,只余黑白。
——
姜迎夏去往队长办公室的路上,路过了陈列室,脚步顿了顿,逆着光,看到屋里的烈士墙,正中央挂着的恰是父亲照片,他穿着制服,目光深邃,里面是对自己所从事事业的坚毅。
为什么要回队里呢?
大概这里离父亲更近一些吧。
最后再留恋的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姜迎夏敲响隔壁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谈杜仲正在看案卷。
“谈队。”姜迎夏身姿挺拔,脚步有力。
“迎夏?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给了你一周的假期?”
“嗯,想归队了,过来销假。”
“你啊,这是劳碌命。”谈杜仲笑笑,将一旁的几本卷宗交给她,“既然你回来了,这几个案子就物归原主,你继续主办吧。”
“收到。”姜迎夏一抬手,一个标准的敬礼。
“你最近就把手头的案子办了,盗窃专项不用跟了。”谈杜仲想起什么来,交代了一句。
“是因为上次的事吗?我一点没受影响,继续参加专项没问题的。”姜迎夏连忙解释。
“不是,组织可能有别的任务交给你,等命令吧。”谈杜仲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模样。
姜迎夏和他共事许久,知道他说话从来照实,因此不再追问,点点头离开。
傅驰来电时,她正重新翻看案卷,想再核一遍证据,看看还有没有漏洞。
“喂?”姜迎夏一手拿电话,一手拿笔标注,一目十行的看着嫌疑人供述。
对面有别于往日,没在她接电话后问东问西,恨不能将她昨晚做了什么梦都问的清清楚楚。
今天的那头异常沉默,只有傅驰规律的呼吸声,隔着电话线传来。
片刻之后,她感到不对劲。
“傅驰,怎么了?”将卷宗合上,姜警官难得放下手头工作,将宝贵的注意力都给了傅驰。
她知道他八成是遇上事了。
绵长又轻微的呼吸声传来,姜迎夏不再追问,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靠在椅背上,只拿着话筒等他开口。
——
傅驰回归学校的当天,拒绝了舍友的聚餐要求:“有点事,下次吧。”
他得尽快熟读剧本,迎接几日后的试镜。
室友们倒也开朗。原本他就是个寡言的性子,不太爱参加集体活动,再联想到他前几日刚经历的大规模全网黑,大家就体谅的没有勉强。
“那我们三个去了,用带东西回来吗?”陆仟开口。
“不用了,谢谢。”傅驰摇摇头,心里很是感念。
台灯的映照下,傅驰一手拿笔,一手翻页,十分认真的研读剧本,时不时停下做笔记,写上自己对表达的一些看法。专注的模样不像是进入大学后,从课业压力中解放出来,渐渐变懒散的大学生,更像是正在备战高考的高三生。
电话声响起的时候,傅驰思路被打断。
侧头望去,是陆仟的电话在响。
直接忽略,他再次沉浸在剧本中,无意窥伺室友的手机。
奈何对方锲而不舍,吵杂的音乐第五次响起。
傅驰终于无奈放下笔,几步上前,要接起电话,告知对方一声,陆仟电话落在寝室了,晚点再打。
结果刚拿起电话,铃声就停下了。
傅驰松了口气。他对界限划分向来明晰,此时有种入侵室友领地的不适感。
正准备放下手机,继续看剧本。
几条短信接连跳闪出来。
“该结账了吧?”
“为了接你这一单,我还被被祥瑞文化告了。”
“你也看到他经纪公司的公告了,我原本不准备掺和进去,是你找的我,以后如果真的让我赔偿,你应该出这笔钱。”
“我知道,你也想往演绎路上发展。可这次你趁机搅混水,买营销号黑同寝室友,有了这样的黑料,你还怎么混出头?”
信息接二连三的跳出,傅驰放下电话。短促的信息提示音还在不断响起,他却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自嘲一笑,早该料到的。
这个世界一直是这样的糟糕,不是从小烙印在他心中的道理吗?
“我不想再住寝室,工作不方便。我要搬出去。”傅驰做好决定,一通电话打给姜迎夏。
他住寝室本非所愿。
姜迎夏知道他像一匹孤狼,喜欢独来独往,一直觉得这样封闭的状态对他不好,所以总是想尽一切办法,鼓励他多接触人,多交友。
融入集体生活,在她看来是个十分好的方式。
傅驰会忍着不适在这里拄,全是因为她。
所以傅驰做决定后,最先联系的不是经纪公司,而是她。
他不想让她失望,更不愿让她担忧,沉默许久,终于找到个还算合理的借口。
姜迎夏却心知肚明,他肯定是遇上不顺心的事了,却不舍得逼迫他:“要找个私密性好一点的小区,安全性排第一。”
“知道了,姜警官。”傅驰原本提起担忧的心,此时终于落地。
阳光照耀进来,驱散了他在看到信息时的寒冷。
其他人如何他不在乎,对他来说,只要姜迎夏一如既往,他的前方就仍旧有光,带给他夏风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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