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盆里的皂粉放多了,加些温水,手指搅合几下。那些细碎微小的颗粒便在水的刺激下,变成蓬松柔软的泡泡,堆满水面。
她盯着涨到盆外的泡泡,右手探进水底,摸到洗漱盆塞子,使劲一拽,拔掉塞子。泡沫下的脏水一股脑涌向出口,渐渐形成漩涡状的水流分支。堆积在脏水上面的泡泡自然地往后移,露出下方深灰色的圆形塞口。
这么说你可能不信,或许还会以为她在撒谎。但富江发誓,在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面前的洗漱盆是一只望向她的人类眼睛。
这时,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眼睛。
那人凑到富江耳边,甜美的嗓音说着俏皮话语,她问。
“猜——猜,我——是谁。”
她眼睛被蒙上,看不见任何东西。眼珠受到压迫,条件发射的眨了几下。她心里很不耐烦,想甩开身后的人。可想着:这么无聊的游戏除了月子不会有人玩,遂接下话回答。
“月子。”
话音刚落,捂住她眼睛的手往里收紧了一点点,被按住的眼眶隐隐发酸。
“不是呦,再猜。”
“……贞子?”
背后的人轻笑一声,似乎是对她的回答感到好笑。那人往她耳边吹了口气,同时,按住她眼睛的两手又往里缩了一点。富江闷哼一声,感觉眼珠已经开始发疼,她拽住那人的胳膊,语气很冷的叫道。
“喂,别闹了,把手拿开。”
“很遗憾,你的回答……是错误的。”
那人叹口气,捂住她眼睛的两手突然用力往后按。
富江倒抽一口冷气,大叫。“停!我知道了……你是,你是……花子?”说话的时候,她两手悄悄往后伸去,却摸了个空。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虚无缥缈的空气。
什么都没有的话……捂住她眼睛的。
是谁?
后面的‘人’模糊的嗯了声,缓慢摇头时头发互相摩擦的沙沙声传来。她的声音依然甜美轻柔,语气轻快,好像在跟至交好友开玩笑般,说,“真可惜,你的三次机会用光了。
猜错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捂住富江眼睛的两手手指沿着眼眶边缘用力往里抠。那力道,好像要把她眼珠给硬生生的抠出来,连着神经带着血给一起……抠出来。
“我有说要跟你玩游戏吗?”富江开口,“你是鬼吧,凑巧,我家里也有两只。要不要叫出来让你们互相认识下,毕竟,同是幽灵,共同语言会很多吧。”
那人没有回答,只一个劲的重复。
“猜猜我是谁。”
“猜——猜,我是谁。”
一边说,一边加大手上的力度,用力往她的眼球里挤。
富江蓄足力气,准备呼叫贞子或花子,随便谁都好,只要能救她。她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巴,舌头卷起就要呼叫花子。突然间,有只手猛然塞进她嘴里,一直往下,往下,往下,似乎想与她的喉咙亲密接触。
捂住她眼睛的手也在不断往后收缩。
咯——嘣,啪。
随着这声清脆的断裂声,她能感觉到视神经被扯断的脆响。那是一种很短暂,很清脆,很快的一种声响,就像掰断干面条或者粉条的动静一样。很快地,来不及反应,它就断了。
……
富江猛地睁开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涂成淡蓝色的天花板印着屋外树影,树影婆娑,晃来晃去像某种怪兽正在生长的指甲。她其实并不喜欢淡蓝色,说实话,她什么颜色都不喜欢,但如果她不选一个,爸妈肯定会将她的房间涂成恶俗的粉红色。
说起颜色,她不由自主的想到梦里那片黑色与红色。
你说奇不奇怪,被抠掉的眼珠竟然还能看到东西,也许是速度太快,视神经还没有完全死掉。在最后一刻,她的眼球看到了满脸血的自己。
梦啊,果然不能以常态论之。
她翻了个身,身子习惯性的朝右转去。没有被内脏挤压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闭着眼睛十几分钟,她嗤笑一声,暗自嘲笑自己。怂样,不过一个梦,竟被吓的毫无睡意。
富江翻向左边,胳膊不小心掉到床外。手指撞上地板,酸痛不已。她懊恼的叫了声,拉回手臂,往回拉的过程中,手指忽然碰到一个潮湿冰冷又有点软的东西,她愣了一下。
就在这短短的愣神中。
从空中掉下四把大刀,正正好好嵌在床沿,把床铺围成半合状态的棺材。而她还放在地板上的手……被刀切断了,断裂口紧贴着刀片,只有少许鲜血流出来。
富江用另一只手重重掐了自己一下,右腿不自觉猛力瞪了一下,身体骤然悬空,咯噔一下,她悠悠醒来,看到无尽的黑暗与深水。
她悬浮在池水之中,周围都是水,她被看不见底的深水包围。悬空的感觉让人揪心。身体随着水流浮浮沉沉,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她想往前,水流却把她推向后面。她想转弯,脑袋却一头扎进池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这身体不是她的,是水的……
这里的水很脏,漂浮着无数墨绿色小颗粒。有些碎粒进到眼睛里,再也赶不走。她只能看清眼前几厘米的地方,而周围是一片漆黑,比最深的夜还要黑,比午夜时的海水还要深。
有东西藏在远处……也许没有。她说不清,但能听到远处响起的细碎动静,说明那里是藏着东西的。至余藏着什么,她不知道。在水下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知道。
富江咽了下口水,久违的恐惧重新笼罩心头。
她原先不怕水的,可死在水里几次后,她怕了。
她怕那种无边无际,看不着边的深水。她怕能掩埋世界的深水独独将她埋葬,她怕缺氧的窒息感一点一点卷走身体的温度,她怕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如果非要死,她宁愿来个人把她捅死。
富江这人本就多疑阴暗,站在水边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无数溺死在水里未破案的命案。她会想到深藏于海水之下的深海鱼类,她会想到鲸鱼,会想到冰川一角,会想到类似她这种的……怪物。
她浑浑噩噩,吐出一个气泡,才恍惚想起这是梦中梦。
梦里的深水淹不死人。
咕嘟……
咕嘟……
那是水泡升到一半被水压挤破的声音,闷闷的,沉沉的,荡开之后又变成另一种声音。奇异的,水泡炸裂的音效竟意外与人类喘息声相似。像那种被塑料布蒙住口鼻而急促喘息的鼻息声,喘的你心慌,喘的你不自觉也开始喘起来。
咕嘟——咕嗬——嗬嗬。
咕嘟——啪。
水泡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然后迅速炸裂。四周的水流因此变动,卷着四肢将她往更深处带去。她想稳住身体,两手徒劳的在水中乱抓,企图抓住某种支撑物。
什么都好,哪怕是白骨也行,只要能被她抓住。
这样想着,手指忽然碰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她回头,看到一张巨大的脸。
足有房间那么大的脑袋将视线填满,巨大化的五官陌生诡异的很。大象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黑乎乎的鼻孔宛若夜色下的隧道。如果她被吃掉,只怕像猫吃小鱼般囫囵吞枣的就咽下去了。
她咽下口水,不自觉身体后仰的盯着巨型脸。
“白痴……”
这张脸开口,黑洞洞的眼珠忽然移动,两束灯塔般的目光向她扫射过来。
“懦夫,还不快点醒过来。”
赫——
富江猛地跳起来,穿过一道黑影。彻骨寒意渗入内脏,口内胆汁发苦发涩。她一头撞上墙壁,脸上的汗在墙上印出一道印子。身体黏乎乎的,被穿堂风吹过,更不好受。
她捂住剧烈运动后闷痛抽搐的心脏,只觉身体空荡荡的十分难受。胃部却又造反,火烧火燎的升起火,烧的她口干舌燥,喉咙酸涩。
有鬼握住她的手,说。“噩梦?有我可怕吗?”
“……出去。”
她甩开那只手,瘫倒在床,蒙上被子将自己团成球。她很烦,没心情与一只鬼谈论自己做了什么噩梦。梦里够糟心的,她不想现实中也那样闹心。
“我把它揪出来,”贞子趴在她床头说。
“到我梦里?”
贞子急忙点头,右手抬起,显然是想掀她被子。
她立马用胳膊压住,“去找花子玩。”
“花子?谁?”
“我床脚那只,”富江努着嘴,示意贞子看床尾。
床尾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可惜裙子被血染的通红与她头上的红帽子一般无二。她背对富江,两腿蜷起用胳膊抱住。如果不是她两只眼虎视眈眈的盯着床头处的富江,她这幅模样倒挺像正常小女孩。
“是她啊,”贞子揪着她袖口玩,以一种毛骨悚然的轻柔力度抚摸她的胳膊。她说,“不好玩,比我的娃娃还要沉默无趣。姐姐,我们——”
“她不是你姐,”花子突然打断贞子的话,一双血红大眼比起贞子的纯白之眼也毫不逊色。她说,“不要脸,贱人。装什么装,你当自己是小学生吗。”
贞子沉默良久,黏在富江肩膀上的手缓缓移开。她望着花子,动作僵硬的转了转脖子,老化腐朽的骨头发出牙酸的咯咯声,那是脊椎骨互相摩擦时的声音。她猛地跳上床,四肢弯曲趴伏于床上,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白蜘蛛。
花子冷冷一笑,“横什么,又不止你是鬼!”她站起身,将脑袋摘掉提在手上。断裂的脖子喷出一股股粘稠黑血,在快要滴到床单时诡异消失。她向前走了一步,冷不丁的喷出一股绿水。
贞子自然不甘示弱,及腰长发无风自动,将绿水团团裹住。她一个瞬移,闪电般窜到花子面前,强有力的黑发系住花子脖颈,用力收缩。花子一声——嗝,眼睛被体内压力爆掉。
富江双眼无神的盯着这出鬼咬鬼,打了个哈欠。她缩回被子里,说,“别打扰我休息,后院有个废弃车库,打出胜负后让败者把车库清洗干净。”
贞子点头,认真回答。“好的,别担心,我会处理掉废弃品。”
她飘着离开,手里提着一颗脑袋。花子磕磕绊绊的跑出去,走之前不忘关门。
富江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睡死过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