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天晚上,无风。连晚上本该有的一丝丝凉爽气也消失不见,热的人心情烦躁,只想趴在凉地板上滚来滚去。加上蚊虫增多,在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实在是无法安睡。
凌晨一点多,月子敲门而入,脸颊热的发红,额头沁出汗水。
她拎着枕头,穿着白色真丝吊带睡裙。但说实话,还没发育的平板曲线真没什么看头。她没穿鞋,两只光脚丫局促不安的地板上蹭着。
她瞟了眼富江,吞吞吐吐的说。“……那个,姐,我想……”
“坐床上吧,”富江说,放下手里的化学书,拍拍身旁的地方。
月子喜形于色,傻笑着颠颠跑过去。她蹦上床,把枕头垫在脑后。然后平躺在床上,曲起双腿,睡裙因此滑落在腰腹处,露出若隐若现的胖次。她这副毫不设防的姿势,像极了在主人面前露出肚皮撒娇卖憨的哈士奇。
富江揉揉太阳穴,叹口气。“我是说,‘坐’在床上。”
“可是这个姿势让我有安全感。”
“我没安全感,”她说,“面对我,坐起来。”
“好的,”月子顺从的坐起来——坐到富江大腿上。
“……滚下去。”
“嗷呜呜……好吧,”她嗷呜一声见富江不为所动,只好放弃。
月子两手举在胸前,小手蜷着,身体慢慢向左倾斜,看样子是真的想‘滚’下去。
富江舔了下牙齿,说,“随你,别整幺蛾子。”
“嗨!”月子高兴的叫出声,心满意足的躺在富江身旁。傻笑几分钟后,她慢慢变得紧张起来,连身体都在轻微颤抖。鼻息粗重,呼哧呼哧的跟她跑过八百米的情况一样。
她吞咽了下口水,小声说。“姐,我这是第一次,你……轻点。”
“能有什么问题,”富江俯身,靠近床上的月子。她说,“你忍着点,一开始会有点痛。”
月子听到立即皱起脸庞,像个干瘪的老橘子。她条件反射的把身体缩成一团,呐呐低语。“姐,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你就不能体贴一下我吗?”
富江隐晦的翻了个白眼,作势要离开。“你要是实在害怕,那我们不做了。”
“别啊,我能忍住。”月子慌忙拉住她的衣服,凑上脸。“你做吧,我会忍住不叫的。”
“忍着点,”她说。
富江挪了下位置,慢慢靠近月子。她左手按住月子后脑勺,手下的触觉蓬松柔软,顺滑的像狗毛,让人想摸一摸拍一拍。月子紧张到轻颤,短短的头发时不时滑过掌心,痒痒的。
她手下用力,把月子往面前推近。
右手抬起,捏住月子额头上的那颗红肿痘痘。
痘痘高高的鼓起,像没熟透的小石榴,顽固的长在额头实在可恶。痘痘表面已经发红肿胀,最底端又有点黄,隐隐透明的皮,能看清里面的白液。若是触摸,还能摸到藏在痘痘下面的肿块。
月子忍住疼,眉头皱的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褶子。
富江拇指与食指并在一起,轻轻捏住痘痘。用力一挤,噗的一声,乳白色半凝固的脓液瞬间喷出来,拿纸擦去,露出下面破皮的伤口。
打开抽屉,拿出芦荟胶,挤了点抹到上面。
“去睡吧,”她说,“以后痘痘别挤了。”
“不要,”月子说,“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总想瞄几眼痘痘。看了之后又心塞,手贱的想挤。”
“那你自己挤。”
“我怕疼,下不去手。”
“我挤不还一样疼。”
“那不一样,”月子爬下床,拎起枕头。“我去睡了,晚安。”
富江点头,在月子离开后。锁上门,插上插销。她继续看书到三点,然后熄灯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月子哭丧着脸来找她。
“姐,你看。”
富江正在洗脸,敷衍的嗯嗯几声,随手丢掉毛巾。米色毛巾在半空中诡异的停了几秒,然后以一种神奇的轨迹飞到架子上,像是有人接住毛巾并把它放到架子上一样。
月子蹦到富江面前,凑上脸,委屈的瘪着嘴。
昨天挤掉的痘痘发炎了,红通通的一大片,鼓的老高。而且旁边又长了一颗痘,有米粒那般大,尽情彰显痘痘的顽强本质与不不屈不挠的精神。
富江走出洗手间,随口说道,“抹点芦荟胶。”
“芦荟胶见效太慢了。”
“喝药。”
“……姐,我觉得芦荟胶挺好的。”
富江回屋换上轻-薄方便的短袖短裤,找钱包时,她目光在卧室随意的扫视一圈。本来无风自动的蓝色窗帘立刻僵住,直挺挺硬邦邦的垂着,连窗帘边缘翘起的一角都被捋直拉顺。
她暗笑一声,说。“听说阳光是阴邪之物的克星,真希望一直是艳阳天呐。”
走出家门,热气腾腾的暑气猛地扑到脸上,在屋里残余的那点阴凉之气眨眼间便被烤干蒸发。阳光尽情在路面上挥洒着热气,一点也不顾路面是否接受。柏油路热的冒烟,流出几滴黑色汗水。
路边两旁的高耸大楼反射着白光,耀的人眼花。树叶焉焉的垂下,无法带来一丝阴凉。路上很少有人,偶尔见到几个人,像被抛到岸边的鱼一样苟延残喘着,拼命张嘴寻找氧气。
凡有铁的,必将烤热,凡有水的,必是救星。
在商业街买到几瓶芦荟胶,两人沿着一条梧桐大道绕几圈,跨过一座大桥,走过几条小道。在拐角处,月子小声叫了下,停在一家店门口。
两人停留的地方是一家中古唱片行,店门前放着的霓虹灯牌子不停闪烁,有两根灯线坏了,导致中古两个字少了一横一竖,变成口占。店内装饰简单,但客人倒挺多,将不大的店挤的满满当当。
有隐约的歌声从店内传来,嗓音甜美婉约的女歌手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或者不该叫歌曲,应该叫小调。因为整首歌没有几句歌词,全是不知所谓的语气词。
大概是现场录音的原因,在几段奇妙的抑扬顿挫后混杂着嘈杂的声音,似乎还有几句含糊不清的叫喊声。
歌里唱着:答巴答巴咻比噜……啦啦啦——
呼——
答巴答巴答巴——
噜比噜哇噜噜——
开始会让人眉头一皱大呼鬼玩意,可听久了宛若被洗-脑的信-徒般直呼神曲。悲伤又美丽的旋律一直在耳边低语,渐渐地,就好像有人住在耳朵里向你述说。
……住在耳朵里。
富江瞬间被吓醒,望向月子,见她正听的如痴如醉,与中古唱片内的客人有着如出一辙的迷醉神情。她拍醒月子,说,“这唱片有些邪门,别听,我们走——”
有道声音打断她的话。
“那个……请问你,是富江吗?”
她微蹙眉头又迅速恢复,掩耳盗铃般压紧头上的帽子。
该死,眼那么利干嘛。当你是老鹰,要逮兔子吗。
再是厌烦,也不能明面上露出厌恶神色。善于伪装的富江摆出做作夸张的惊讶神色,露出虚假客套的商业式微笑。说,“好久不见了,学姐,最近如何?”
来人是黑涡镇初中部二年级的女学生,她见过她几次。女生家里似乎是做烤肉生意的,所以衣服上总是有股油腻的臭味,隔的老远都能闻到。衣服不管洗过几次,很快就会沾上油渍。
“你……喜欢这首歌是吗?”女孩顿了几秒,接着说。“我是赤木唯,我——”
“我知道,有事吗?”她打断女孩的话,笑眯眯的看着她。
“你记得我名字?”女孩欣喜的叫道。
这人明显是她的爱慕者,两者脑电波不在一个线路上,说再多也没用。
“走啦,这些猫猫狗狗大热天的发什么情。”月子不耐烦的拽着富江离开,她走了几步,回头冲女孩歉意的微笑。免得女孩怀恨在心,哪天找机会报复她。
“姐,那种人还理她干嘛,”月子嫌弃的皱下鼻子。“头发油腻腻的多久没洗了,还有脸,姐,你看到没。她脸油的都发光,要淌下来了。噫——真恶心,脸上肯定要长好多痘痘。”
“你脸上不是也有痘。”
“姐!”月子气的大叫,“我脸上的会消掉,你干嘛拿她跟我比。”
富江没心情理会小女孩的别扭心思,搪塞的嗯嗯几句。月子恼的跺脚,甩开她胳膊,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没几秒,又腆着脸凑到旁边,拉过她胳膊抱在怀里。
她热的心慌,甚是讨厌在大热天拉拉扯扯。便推开她,独自往前走。月子知道她这种习惯,但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就有点焉焉的跟在她后面。
快到家时,在十字路口看到那个女孩。
她抱着牛皮纸大纸袋,看袋子的形状,里面装的应该是很薄很大的一个东西。女孩看到他俩,情不自禁的咧嘴笑,急忙跑到富江面前,献宝似的捧出纸袋里的黑胶唱片。
“我……我买的。看你喜欢,我就……不,我是说,我也很喜欢。”女孩语无伦次的说,气喘的厉害。她说,“不是,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哎呀,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喜欢听,可以来我家。”
月子一看到唱片就移不开目光,魔怔了般,眼珠子都直了。她恍恍惚惚的盯着唱片十几秒钟,然后凑到富江耳边小声说。“姐,我给你抓一个月青蛙,你陪我去好不好?”
抓一个月?
月子平常不是很讨厌抓青蛙吗,怎么这时候开始毛遂自荐了。
这唱片真的能让人神魂颠倒?
“我们今天有事,改天吧,”富江说,拉着月子往前走。
走了两步,拽不动,回头一看,月子正死死抱住赤木唯。她说,“姐,我真的想听,求你了,我就听这一次。”
“跟我走。”
“不要。”
“那我走。”
“别啊,”月子动作迅速的抱住富江小腿,可怜巴巴的瞅着她。“姐,我平常可有求过你?我知道不该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可没你在身边我害怕。姐,你就帮妹妹一次。”
“给我抓半年青蛙,再追加三个月的水蛇,两个月的老鼠,一个月的水蛭。”
月子咬牙坚持,“……行,不过你要这做什么?”
“实验,”她拉起月子,问赤木唯。“你家在哪?”
赤木唯表示看愣了,慢半拍才回答。“就在三叉街第二条街的左边,很近的,我带你们去。”
三人来到烤肉店,落日余晖下,黑魆魆的店铺泛着油腻亮光。
富江笑容僵住,想走的心情窜到血液里流遍全身。无奈月子攥的很紧,身后的赤木唯虎视眈眈。再加上她对唱片有丁点好奇心作祟,所以只好僵住笑容走进‘烤肉店’
她知道烤肉店很脏很油,可这么脏油污黑的烤肉店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店内开了三盏灯,可萤火之光照不亮森森大地,店内依然黑幽幽的看不太清。烟熏火燎的白烟充斥着顶层天花板,乌漆麻黑的一层油渍将屋顶染的看不清原色。稀少的客人藏在雾气下像奇形怪状的魑魅魍魉。
地板上油亮发黑,给人一种泼过油的感觉。踩上去好像会被黏住,走一步发出一声噗嗤噗嗤的声音。桌子擦烂十几张纸也没多大用处,还是油腻腻的。
烤肉的老板是个中年秃顶,有着啤酒肚的男人。他穿着白色……或者淡黄色的背心,胸前一片暗色痕迹,被汗水打湿。他站在烤炉后面,不停地扇着蒲扇,白烟升腾,汗水不停的滴落。
富江站在屋里不知如何下脚,月子跟她一样感觉,但她为了唱片可以全然不顾。
“老头,把毛巾给我!”
乍然响起的吼声似一记夏日惊雷打在众人头顶,客人看了眼发出噪音的人,然后脸色瞬变,捂住嘴,默默的低下头,提包走人。
赤木唯跑去拿毛巾,富江回头一看,莫名想起了月子幼年期。
大家都知道,有些贵重易碎的东西会在装盒包装时裹上一层塑料泡泡纸,防止挤压和损坏。也许它不叫塑料泡泡,但她不知道它叫什么,也不在乎它的名字,谁在乎一张长满泡泡的塑料纸呢。
月子小时候最喜欢捏泡泡,她甚至做了一个纸盒子专门盛放收集的塑料泡泡纸。有事没事就拿出来捏破几个,直到把塑料纸上的泡泡全部捏破才会丢掉,换一张重新捏。
塑料泡泡纸捏一下会发出‘啪’的声响,然后瘪掉。看着本来密密麻麻、鼓起一个个圆球的塑料泡泡纸,在自己手下渐渐瘪下去。这会让人有种异样的满足感与畅快感。
看到那张脸时,富江就有这种感觉。
想捏一捏,看他脸上密密麻麻像热带水果番荔枝的痘痘会不会发出‘啪’的声音,然后瘪掉。但想到挤瘪痘痘的后遗症,她就再也不想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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