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井底的女孩完

    事情是这样的,双一躺尸后。海面上忽然生起浓浓的雾气,沿着海岸线往这边蔓延。那雾气来的迅速,眨眼间便把这里变成雾都。雾气还很浓,风吹不开,光透不进,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富江没有动,实际上她一步也没走。可面前却忽然出现一口古井,灰黑色的古井斑驳破旧,井边长满苔藓。黑魆魆的井口看着分外深邃压抑,如一张黑色大嘴吞噬一切能吞下去的东西。

    她站在井边,稍微移动下脑袋,就能看到井底的她。

    她站在井底,一动不动的仰头。执拗的,坚持的昂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井底的泥水分出两层,泥是泥,水是水,泾渭分明。贞子周围的水更是波纹不起,水平如镜,依稀照出富江面无表情的脸。

    这场景有些熟悉。

    她想:当初还是太天真单纯,那时候怎么能一言不发就转身跑了呢。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情况下就该尽情的喊些空虚泛泛的漂亮话,既不用负实际责任,又得了人情,免除后顾之忧。

    像什么‘贞子,谁干的,你告诉我,我一定会给你报仇。’或者‘这都是我的错,贞子,你千万不要死。等着我,我会找人来救你的。’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溜了,谁知道你是去找人还是玩耍。

    这样……就算她真死了也不会怨恨上她。

    哪像现在,死了还会化成鬼去追杀你。

    只恨当初太单纯。

    富江砸了下嘴,习惯性去摸手腕。手上的感觉不对,她低头,看到自己变回五年前的模样,连衣服鞋子都换了,与那天的衣服一模一样。

    贞子记忆力挺强的,这点细枝末节的东西她都还记得。她五天前换洗的衣服都忘了是哪件。

    不过手腕上的黑手印还在,贞子是铁了心要报复她。

    富江转念一想: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她没道理故意找死。现在这种情况,果断选择能讨好贞子欢心的做法,但不能太明显,也不能全全否定自己五年前的做法。

    嗯,还是得在井边溜一圈然后撒腿跑。

    富江下定决心,向前走了一步,静静地看着井底的贞子。

    贞子的头高高扬起,是一种快要后仰倒下的姿势。脸庞因为泡久了井水而发白肿胀,透着淡淡的青,还有点鼓,像锅里煮久了的饺子。

    她长发遮住半张脸,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黑瞳极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富江,浓厚的怨气几乎能凝化成实质性黑气。

    贞子恨她。

    对,是她有理由恨她,但她没理由报复她啊。又不是她把她丢到井底去的,她只不过是在井边溜了一圈逃跑罢了。

    不过这种想法可不能让贞子知道,除非她想死。

    富江眼珠一转,深深吸口冷气让自己精神起来。然后她看也不看贞子,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选择跟五年前一样的做法。

    那就是——跑,跑的越远越好。

    五年前,她自知救不了贞子,所以懒得做无用功。

    五年后,她是为了让贞子以为自己无法救她。

    厚厚的雾气在眼前散开,一拨一拨的露出周围的参天大树。急速的脚步冲开雾气,阴冷的风在耳边呼啸,也带来那股不离身的土腥气。

    小小的伊豆村庄已经完全淹没在雾海之中,深一块浅一块的颜色如泼墨画般。影影绰绰的羊肠小道不知道哪一刻就会突然蹦出一个黑影,走近了瞧,才看出那是人形雕塑。

    雕刻的活灵活现,逼真形象。

    形状各异的雕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简直是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刻了模建了雕塑。这些雕像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风吹日晒,雨淋雪打的,表面都开始龟裂脱落。

    富江估计村子里的人一点也不像做自己的石像,因为他们的神态举止无一例外都是惊恐厌恶的表情,有的人还茫然不解,有的人悄悄溜走,有的人高举拳头。栩栩如生的造型神情,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石像还是真人。

    ‘……救救我……’

    什么?富江拧眉回望,没发现任何人。

    ‘救救我们啊……’

    ‘……求你了,把我杀了。’

    ‘行行好,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杀了我……’

    ‘杀了我……’

    ‘救救我……’

    虚无缥缈的呼救声似乎惊醒了雾中亡灵,渐渐地,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嘶哑呼救声迅速增多。他们求着,哭着,叫着,叫的越来愈大,越来越响,仿佛就在耳边,但哪也看不到人。

    富江咽下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狐疑的目光定在雕塑上。她没有犹豫,直接走人。

    “你干了什么?”有人问。

    无意识的呼救声中冷不丁响起一句有自我意识的问句,富江吓了一跳,循着声音去找可什么也没看见。这声音也跟求救声一样见不到人,只听的到声音。

    “没干什么,”另外一个声音说。

    “我知道,”第一个声音继续说。“你受不了了,是吗。你怕自己控制不了她,你怕她……离开这里。”

    “胡扯!”

    “那你干嘛要杀她?”

    “谁?”

    “谁?”那人将声音压的低低的,“贞子啊……我看到了,你把贞子丢到井里。”

    争执的动静逐渐变低,在最后一句话里戛然而止。富江回头,看见雾气后隐约的两个模糊人影,黑影被雾气分割扭曲,变得歪歪扭扭,似外星怪物。含糊的交谈声传来,有人说。

    “雾气好大,你见过像今天这样大的雾气吗?”

    “见过,”另一道男声说,“我女儿贞子出生那天就起了一场大雾。白茫茫的,跟澡堂里的蒸汽一样白,一样浓。”

    随着交谈声的接近,两个人影也慢慢出现在富江面前。

    那是两个中年男人,一个是把自己女儿丢到井里的伊雄平八郎,一个是海边老人。伊雄还穿着那件米白色松垮西服,头发乱糟糟的。他脸色苍白,眼底青紫严重,神色萎靡不振好像几天没有睡觉。

    两人目不斜视的从她身前经过,如果不是富江确信自己在这,她都要以为自己是透明的。瞅了眼手腕上的黑手印,她咬咬牙,一个箭步冲上去。

    她说,“先生,你是贞子的父亲吧。她掉井底了,你快点去救她。”

    伊雄瞥过身旁那位老人,嗓音嘶哑的说。“谁?贞子?掉到哪个井了?”

    “博士,还能有哪个井,小树林里的呗,”老人插话道,上前一步,对富江说。“小姑娘,那井底的水不深。我们快去,贞子该吓坏了。”

    “等等,”伊雄博士叫道,“小孩子可不能撒谎,贞子好端端怎么会掉井里,你也太会玩了。是不是你们准备捉弄我们俩,她在哪?是不是在树后?”

    老人迈出的腿往后缩了下,站住不动。

    富江眯缝了下眼睛,说。“人命关天的事,我开什么玩笑!”

    “你还知道是人命关天的事,走走走,没时间陪你们过家家。”伊雄博士摆摆手,拍拍老人的肩膀,准备带着他一起走。

    “她是你女儿,你确定……不去看?”

    伊雄博士停了下,然后继续走。“贞子啊,又不是见不着了。”

    “能不能见到还不是随你。”

    伊雄博士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听出几个意思?”

    “小孩可不要跟大人开玩笑,这是在玩火。”

    “伊雄博士不是在跟贞子开玩笑吗,”她说,“不然把她丢井底干嘛?”

    “果然在撒谎,”伊雄博士冷笑一声,转过身就要离开。

    “伊雄博士,你杀了贞子。”

    伊雄猛地转过头,一双充血的眼睛怒视富江。她没有说错,那确实是一双‘充血’的眼睛,鲜艳的血色在脸上印上两条血痕,并且越来越多。他冲上来,在她反应之前掐住她脖子。

    他力气很大,是以杀死她为目的的力度。他说,“你看到了?啊,你说你为什么要看到,我不想杀你的,是你逼我的。”

    富江早有预料,但还是敌不过自己的本能。她使劲蹬着腿,胡乱往他身上踹,想要挣脱束缚。但不管用,她能感觉到肺部的氧气一分一秒的往外流,缺氧的窒息感搅的她头昏脑胀。脖子很痛,像要断掉。

    掐住她的手突然松开。

    伊雄把她丢到地上,自己跌跌撞撞的往后爬,撞翻雕塑。石塑的雕像砸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石块脱落,露出下面发霉腐烂的臭肉。

    他拿头撞雕塑,嘶声尖叫。“不是我的错,是你!是你逼我的,我没想让你死的,可你不死,我就得死。”他忽然转过头,目光愣怔的望着雾海。“你不听我的话,孩子要听父母的话。你不听我的话,你要跑……”

    就这样反复呢喃了十几分钟后,他死了。看伊雄的表情,是被恐惧吓死的。在他死后,身旁惊呆了的老人也慢慢消失。

    在两人消失的那刻,交谈声又响了起来。

    “雾气好大,你见过像今天这样大的雾气吗?”

    “见过,”伊雄说,“我女儿贞子出生那天就起了一场大雾。白茫茫的,跟澡堂里的蒸汽一样白,一样浓。”

    富江还没有从窒息中缓过劲来,一直咳嗽,咳的她想吐。

    “你突然咳嗽个什么劲,怎么,被井底的尸体吓到了?”有人对她说。

    富江干呕了一阵,口中泛苦。她揉着酸痛的太阳穴,浑浑噩噩的眩晕感充斥着全身感官。她恍惚中回神,看到灰色的天空与深绿色的树叶,光线虽然昏暗,但还能看清十几米外的景物。

    没有雾。

    她回到了现实世界。

    风吹过,富江身体一晃一晃的差点就要栽倒。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站在古井上,两脚搁在井边,前脚已经悬空,只要再将身体重量往前倾斜那么一点,她就会掉入深井淤泥内窒息而亡。

    只差一点,如果她没有在幻境中找死,绝对会掉井里死去。

    她两脚发软的挪下井口,质问道。“双一,你为什么不叫我?!”差一点她就死了。

    “干嘛要叫你,也许你就是想死呢。”

    双一冲富江笑的很欢,咧嘴一笑,嘴里的那排铁钉明晃晃的。

    他笑着笑着,突然敛下笑容,表情凝重。富江还以为他良心发现,没想到双一直直朝这里撞过来,两手摇轮子似的转了一圈又一圈,像人下坡时为了缓解速度而摇着手臂。

    他大叫道,“愣着干嘛,救我啊啊……妈呀有鬼踹我,岂可休……你等着,本大爷一定会报复你的哇啊,富江,救我啊。”

    富江耸耸肩,体贴的往后退一步,为他挪位置。

    双一一个俯冲跑到井口,两脚悬空,倒栽葱的掉下去。只听扑通一声,水面溅起高高的水花。井水瞬间变得浑浊起来,他哇哇大叫,在井底可劲折腾。

    富江抱着手臂,凉凉说道。“站起来啊,你蹲在井底干什么。”

    双一咦了声,茫然的眨着眼。他试探性的挪了几步。干笑着乖乖的站起身。浑浊的井水从脖子淌下去,没过胸口。

    富江阴郁的心情好了不少,她找来一根绳子,慢慢爬到井底。

    井底温度比上面低了至少十度,浑水刺骨阴凉,碰到皮肤跟针扎似的疼。淤泥很多,也很软,稍微一点重量就会往下陷。

    滑腻湿冷的淤泥灌进鞋里,踩一下,吱呀作响,稍不留神还会被滑倒。井底什么都有,落叶,虫尸,蟾蜍,死蛇,还有些黑色的甲虫贴在墙面。

    富江冻的脸色发青,她缓了一会,蹲下-身。两手在淤泥里细细摸索,手指探进滑腻的淤泥,有时会摸到腐烂的东西,有黏黏的液体沾着指缝处。有时会被尖锐的硬物划过。

    摸了几分钟,她忽然叫出声,脸色难看的把双一都给吓到。

    “切,我没碰你啊,别看我。”他说,“我也没踹你啊,虽然我很想,但我还没来得及做呢。啧,那倒霉鬼还挺公平的啊,不对,她可是踹了我两脚。不行不行,怎么说,也得踹你三次。”

    “手给我。”

    “干嘛?想陷害我。”

    “给我。”

    “不要,你说给就给,我双一大人还怎么在世界上混。”

    “那好吧,”富江叹口气,拽起淤泥里的大物件,用力朝双一脸上丢去。

    “哇啊,你眼瞎啊,”双一大叫,条件反射的接过来。低头一看,两个黑幽幽的眼眶直勾勾看着他,他反手丢出去,一蹦三尺高。蹦到古井五分之一的距离又落回去,溅起两人高的水花。

    富江接住贞子尸骨,小心的搂在怀里。

    她跟贞子玩了三天,印象深刻的就是躲猫猫游戏。贞子爱玩这个游戏,总缠着她,照她说的就是‘知道有人会抓住自己,很开心。’

    富江拿掉白骨上的落叶,一不小心把她头发拽掉。这下,她真的变成一具骨头。

    她摸到骨头的手,温柔的握住。说,“贞子,游戏结束,我抓到你了。”

    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在耳边说。

    “嗯,你抓到我了。太好了,这次……你抓住我了。”

    两个小时后,警车过来逮捕疯掉的老人,并在他屋里发现死去多时的伊雄平八郎。村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出来,只是肢体有些僵硬死板,脸上残留着噩梦初醒时的麻木空茫。

    双一去祸害警-察,富江坐在地上,看着黑手印消失的手腕。嘴角微勾,轻轻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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