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润玉本纪(八)

    璇玑宫前的彩虹桥,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晶莹美丽。

    润玉站在门柱旁,掐诀感应。手中蓝光闪闪,他能感受到微弱的逆鳞之力,却始终都无法确定,她到底在哪个方位。

    蓝光消失,手诀收回。润玉眉目沉沉地看着彩虹桥的方向,可惜,他的目光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找不到素瑜仙子?

    “哎呀,这彩虹桥甚美甚美,可惜呀,空挂了一百年,却无人欣赏啊。”月下仙人像是一团火云从流萤花路中飘过,哼哼地瞥了润玉一眼,又大声道:“这流萤花路也甚美,哎呀,这可是天界唯一的真花了吧,难得难得。当年花界发誓,百万年内不给天界一片花瓣,一根草药,偏偏在你这里破了戒,也不知是谁呀,这般有心。”

    润玉收回目光,神色寡淡地朝月下仙人行了一礼:“见过叔父。”

    月下仙人走到他身边,绕着他转了两圈,恨铁不成钢道:“今日又没有找到,是不是?你这龙娃,小素瑜陪了你一千多年,你不知抓紧,如今这人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后悔了吧。”

    润玉心中一痛,道:“叔父见谅,润玉心中担忧素瑜仙子,心神不宁,恐是无法招待叔父了,叔父不妨先回去吧。”

    “好了好了,你也别赶我了,老夫知你心中痛楚,”月下仙人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也莫将叔父的话放在心中。龙娃,情爱之缘分,向来奇妙。你们在此处分开,说不得便在彼处相遇,不过区区一百年罢了,小素瑜定然还会回来的。”

    润玉眼珠动了动,转头看向他,眼里有着期冀:“素瑜仙子,当真还会回来吗?”

    月下仙人笑道:“那是自然,爱恋情深,只有经历了聚散离别,方知情爱之苦,情爱之甜。凡间的话本子里,男女主角都是轰轰烈烈爱一场,尝尽酸甜苦辣、体味人生百态,才能苦尽甘来,修得良缘。你就别再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了。”

    润玉苦笑,眼神中满是寂寥思念:“我倒只愿与她长长久久相伴,平静度日,那毒入骨髓般的思念之痛,不尝也罢。白日里倒也罢了,不过是强作出副无所谓的模样,到了夜间,便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想念她。她如今在哪里,吃的可好,住的可好,没有有受伤,可曾想到我在这璇玑宫里一直等着她……”

    一想起这些,他便忍不住心焦。想唤出青灵蝶查查她身在何处,却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

    这让他越发担忧恐惧。万一素瑜仙子出了意外,他也不知自己会作出何事。

    月下仙人也想不出法子,便跟着他一起叹气难受。

    正在这时,凤凰穿着战神金甲,身后跟着燎原君,急匆匆走进璇玑宫,道:“兄长,穷奇冲破封印,在人间作乱后躲入了大荒,父帝已派出诸多上神前往捉拿,你我二人,也要一同出行。”

    润玉眉头一皱,道:“既如此,我便与你一同出行吧。”

    越深入大荒,灵力压制便越强。素瑜坐在灯杖上,将所有灵力凝于灯芯,点燃灯芯慢慢飞入其中。

    天色烟灰,怪石嶙峋,大荒越发地古怪荒凉。素瑜小心前行,却在转弯时猛然撞进一团毒气中。她瞬间警觉,悄悄控制着灯杖往后飞去。一直到离开那团毒气,她才敢抬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只斗大的鼻子正在不停地呼气吸气,那毒气便是从那鼻子中出来的。

    待她定睛看清楚那凶兽的原型时,瞬间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全身的五脏六腑都提了起来。

    那是穷奇!

    穷奇乃是上古的阴阳元气所化,诛杀困难,度化亦困难,只能千万年地被封印起来。如今这只被封印的穷奇,也不知是何处跑出来的,竟躲在这大荒深处睡大觉。

    素瑜本想瞧瞧离去,却猛然间瞥见穷奇的脚边,似乎踩着一块发光的东西。

    其形如鹅卵,晶莹如玉,细闻之下,其异香竟能遮盖穷奇嘴边的恶臭之味。

    释盟石,这定然是释盟石!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寻寻觅觅一百多年,终于让她见到了这释盟石。此刻,便是要她从穷奇口中夺食,她也无所畏惧。

    素瑜停止了后退,控制着灯杖慢慢往侧边飞去,渐渐靠近穷奇身边,然后轻轻落在离释盟石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灵力被压缩在灯芯中,她的本体又是一盏宫灯,一时间,沉睡的穷奇竟然也没有发现她。

    她又往前飞了一点点,忽然间,穷奇大如小山的身躯动了一下。瞬间,泥沙乱飞,素瑜头上冷汗涔涔,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许久之后,泥沙散落,穷奇震天的鼾声又响起。

    素瑜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弯腰,小心翼翼蹲下身,伸手握住了释盟石,轻轻往外抽。当整个释盟石被抽了一半时,睡着的穷奇突然动了一下,随后,一团毒气又从上而下飘落。

    她僵硬着抬头,发现穷奇已经醒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说时迟那时快,素瑜猛地将释盟石抽出,随后跳上灯杖,迅疾如流星般飞离,湛湛躲过了它高高拍下的那一脚。

    穷奇被激怒,展开翅膀对着素瑜穷追猛打。

    素瑜苦不堪言,在大荒一百多年,她的灵力消耗地所剩无几,哪里还是穷奇的对手。不过,穷奇出逃这等大事,定然早已引起天界注意。若穷奇一直藏身在大荒深处,于诸神反而不利,不若,趁着此机会,将穷奇引至大荒边缘。

    想到此处,她便将灵力从灯芯中释放出,灌注在灯杖上,催动着灯杖急速往前飞。

    灵力越来越少,素瑜几度差点被穷奇利爪抓住,浑身狼狈不堪。好在越远离大荒,灵力恢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勉强还能支撑着她离开。

    来到大荒边缘后,素瑜将释盟石贴身藏好,之后转身直视着穷奇。穷奇浑身带着腥臭,大吼着朝她扑来。

    素瑜祭起宫灯,手中青光盈盈,不断地掐诀念咒。宫灯在她头顶滴溜溜地旋转,很快,一朵青色的莲花在灯罩中优雅地舒展着身形,绚丽绽放。穷奇身上不断飞出黑色的气体,混成两股被宫灯吸入在内。

    宫灯越是吸收黑气,素瑜身上的灵力越是充沛,精神也越发好了。

    穷奇飞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力量在渐渐消失。它意识到不好,大吼了一声后,又欲往大荒深处逃走。

    素瑜暗道不好,若是让那凶兽再度进了大荒,想要引出来可就困难了。

    这般想罢,她右手一伸展,头顶上的灯罩便直直往穷奇身上撞去。穷奇措不及防,直接被灯罩从半空中撞落,掉在地上摔出了一个大坑。

    它愤怒地瞪着素瑜,心知想要重回大荒是再不可能的,便调头挑了一个方向,狼狈逃窜。

    素瑜收回宫灯,正想追过去,便听到一个活泼的声音:“仙子好生厉害,这宝贝也好生厉害。”她回头,看到一个身量较高,身着青衣,看着十分风流潇洒的男仙站在她面前。

    只听那男仙笑着道:“小仙彦佑,不知仙子芳名?仙子,咱们两个都穿着青衣,这便是难得的缘分。冲着这缘分,不知仙子可否告知,刚刚用的,是何宝物?”

    作为一盏在人世混了上万年的老宫灯,一眼便看出这位名叫彦佑的男仙对她的本体灯感兴趣,但是他又不像润玉仙君那般濯濯清华、如朗月清风,也不如润玉仙君那般温柔,她对他一点都不感兴趣,为何要告诉他?

    瞥了他一眼,素瑜便架起了灯杖,往前追去。瞧着方向,那凶兽是往花界去了。花界的花仙子们素来娇弱,哪里是那穷奇的对手,她得去拦住它。

    还有天界的那些上神,她拖延了这般久,在大荒闹出了这样大的阵仗,怎么还没赶来?果然如话本里所说,凡间的衙役总是等事情解决后再出现,天界的上神亦是如此吗?

    还未至花界,忽然听得前面传来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素瑜拧眉一听,发现那正是花界葡萄精锦觅的声音。

    她忙加紧速度赶过去,却发现锦觅正抱着一个多肉精灵大声哭泣,而穷奇正要扑向她。

    素瑜忙大叫了一声“住手”,然后立即挥手甩出了手中灯杖。灯杖旋转着击中穷奇,竟将它狠狠打落在地上。

    这时,旁边水塘里水龙飞起,刚刚跟在她身后的青衣男仙踩着水龙,拿着玉笛出现,与那穷奇对战了起来。

    他倒也有几分本事,竟然能和被封印了九成功力的穷奇斗了个旗鼓相当。

    素瑜见状,便就地盘坐,双目微阖,开始念经。金黄色的卐字符号从她口中飞出,纷纷扬扬砸在穷奇身上。穷奇像是被火灼伤了似得,每被卐字符号砸中一次,便疼地嚎叫一声。

    她与彦佑联手,虽则压制了穷奇,但体内的灵力很快又被耗尽。素瑜的眼前视力变得模糊,心口淤血堆积,憋不住一口鲜血吐出,那卐字符号自然也就被迫停了下来。

    正在这时,她听到半空中传来惊恐而熟悉的声音:“素瑜仙子!”

    紧接着,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这个怀抱里有她熟悉的清冽甘甜的滋味,十分好闻。她努力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果然是他,叫了一声“润玉仙君”后,便安心地晕了过去。

    天气昏沉沉,美丽的彩虹桥逐渐被黑雾吞没。穷奇的眼眸如黄灯笼般闪亮,里面全是逼人的恶意。

    素瑜猛地从梦中惊醒。

    润玉忙在她身边坐下,扶住她的肩膀,温柔而惊喜道:“素瑜仙子,你终于醒了。”

    “润玉仙君?”素瑜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面前的人,果然便是之前救了她的人。她忍不住感慨:“润玉仙君,怎的又是你救了我?这下,我欠你的,可越发还不清了。”

    “还不清便不要还了,”润玉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左手拿着药碗,右手拿着勺子,将她环抱在怀里,喂她喝药,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眼中复杂的情绪:“润玉倒是希望,素瑜仙子,把这辈子都欠给我才好。”

    素瑜苦着脸看着药碗,如临大敌,丝毫没有注意他的话:“我不过就是一盏老宫灯,怎的还要喝药?”

    她又不是那些花仙走兽鸟族,还要用药来修补身体。实在不行,她幻做本体,修养个几百年便好了,喝什么药,和什么药!

    见她还有精力对抗,润玉一直冷凝的脸便缓和了几分,他道:“仙子灵力透支,强行度化穷奇,若非润玉及时赶到,怕是要灵力溃散,消散于天地之间了。如今好不容易救回来了,自然要好好补一补才是。”

    素瑜被逼无奈,只好在润玉的喂食下,喝下了一整碗的苦汁子。

    润玉见她难得孩子气的模样,心中的郁结渐渐消散。他笑着拿起一块糖,送到素瑜身边,道:“吃块糖便不苦了。”

    素瑜眼睛一亮,忙就着他的手一口咬到了嘴里。

    润玉微微侧头看着她,眼里含着笑,满足道:“素瑜仙子,你回来便好了。这百年间,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你,润玉十分担心。”

    素瑜含着糖,口齿有些不清:“我去大荒寻一样东西,怕你担心,便让小魇兽帮忙,瞒了你。本想着,很快便能回来的,谁知最后竟拖了那么久,最后竟然还遇上了穷奇。”

    她抬头看着他,清润的眼睛亮亮的:“润玉仙君,我看到彩虹桥了。大荒的天空,每日都是昏沉沉的,可是只要我一抬头,便能看到那彩虹桥,绚丽多姿,美不胜收。每当我感到孤独时,再看一看彩虹桥,便有了无数的勇气和动力,因为我知道,润玉仙君一定在璇玑宫等着我。”

    润玉紧了紧抱着她的手,心里满是后怕:“素瑜仙子要寻什么东西,不能让润玉同你一起去?你可知,你这般突然消失,润玉心里十分担心。”

    “咳……润玉仙君,凡人都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咱们虽然是神仙,逍遥自在惯了,但还是要注意些影响,”素瑜在润玉怀里挣了挣,一本正经道:“不然,被他人看到,误会我这老宫灯为老不尊,轻薄了润玉仙君可如何是好?”

    润玉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松开手将她扶着靠在床上。

    倘若真的有人误会,他求之不得。她不在的日子,这生生的时光,仿佛都枯萎了,他的心,仿佛也不会跳动了。

    此后,他只愿与她在一起。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素瑜不知这些,她心里由衷地快乐,她欢喜道:“润玉仙君,你放心,待九霄云殿上论功行赏之后,我要送你一个天大的礼物。”

    我要将你身为夜神大殿失去的尊严,全部都一并要回来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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