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而我为此道歉,公爵夫人,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谦卑地放低了姿态,阿尔伯特温柔地说道,像看到突然自己解除了枪|支与匕|首的猎人一般,他的话果不其然地打了公爵夫人一个措手不及,她愣在了当场,张开了嘴,似乎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然而,相比起婚姻而言,战争是一种简单得多的关系。”话锋一转,阿尔伯特没有给公爵夫人留下任何思考他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的时间,就如同猎人轻声对猎物说着“嘘嘘嘘——”,他继续以那柔和低沉的嗓音说了下去,“抛开分歧,我想我们都能够同意的一件事是,既然这场婚姻已被缔结,那便意味着我们都各自有必须扮演的角色——马尔堡公爵与马尔堡公爵夫人。与平民就像是过家家一样的婚姻不同,贵族的婚姻具备了太多的意义,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表面的平静必须要被维持下去,没有任何一对贵族婚姻不是幸福美满的,哪怕这句话建立在数十年的忍耐与痛苦之上。”
“那意味着什么?”小豹子锐利的指甲收回去了,但她警惕的眼神还在,爪子仍然伸出,随时都会进攻,“您在建议停战吗,公爵大人?”
“那意味着……”那意味着无论被抓得有多么鲜血淋漓,他都必须要向世人展现这头小豹子实际已被他驯服的模样,哪怕她的牙齿卡在自己的骨头上,也必须像搂着一头乖巧的宠物一般搂着她,“那意味着你如今已是马尔堡公爵夫人,而这个头衔有着随之而来的责任与义务——””
“如果你是在暗示为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生下继承人这件事的话,”公爵夫人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为那天晚上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噢,是的。阿尔伯特看向她的目光又冷淡了些,差点忘了这一点。
没关系,没什么野兽是不可驯服的。
“继承人一事,可未来再议。”似不愿说出任何让自己后悔的话语,阿尔伯特轻描淡写地绕开了这个话题,“作为马尔堡公爵夫人还有其他必须要履行的责任,譬如说,布伦海姆宫中的一切大小事务都将交给你来打理,包括整个庄园的修缮工作,仆从的聘请与辞退,每个季度的宴会与社交,等等。到了伍德斯托克①以后,爱德华将会向你汇报更为详尽的细节。”
“你的意思是,布伦海姆宫的一切都将由我来决定?”公爵夫人眼睛一瞬间瞪大了,神情变得兴奋了起来。
“是的。”想不到这竟然会让她感兴趣的阿尔伯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即便我想将整个宫殿粉刷成粉红色,我也有这个权力吗?”公爵夫人跃跃欲试地继续问着,像看到了新玩具的小豹子。
“尽管我非常希望你不会这么做,然而不幸的是,你的确拥有这个权力。”等你真正见到布伦海姆宫时,你就绝对不会想要这么做了。阿尔伯特思忖着,语气没有因为公爵夫人大胆的提议而有任何起伏,只是感到些许困惑不解——能提出这个建议的她着实不像私人侦探的资料所显示的那样具有非常高雅的艺术品味。
“那么你的责任又是什么?”
问出这句话时,公爵夫人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我则对整个伍德斯托克镇负责,我拥有着整个村庄的土地,任何发生在那儿的事情都必须经过我的首肯。”阿尔伯特如实回答她。
“难道我对在村庄中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任何话语权吗?”公爵夫人不服气地反问道。
“有,但那并非你的主要责任,因为大部分的村庄事物或多或少都与政治和当前的社会经济状况有关,一个良好教养的公爵夫人会避免与这些事务打交道,把重心在社交活动上。既然这个话题被提起来了,刚巧我希望能与你谈谈相关的一件事。你瞧,作为公爵夫人,该如何在社交事件中举止与谈吐,贵族社会对此都有着严苛的要求与旧例;因此,你在金博尔顿城堡做客时的表现便是一个绝妙的例子,像那样肆无忌惮地发表着只会彰显你的愚蠢与无知的言论的行为,必然不可再出现。如今你的身份已不再是一个可以恣意妄为的美国女继承人,而是马尔堡公爵夫人,随着地位而来的必然将有对应的礼仪与准则。”
“愚蠢与无知?”公爵夫人气愤地叫嚷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亨利爵士明明非常欣赏我对于英国殖民地的看法——”
尽管只有一瞬间,阿尔伯特仍然捕捉到了小豹子眼里掠过的一丝慌乱,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若真是如此,”阿尔伯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为何我听见他在上议院的同僚问起这件事时,将你的行为称为‘看了几本或许背景选取在了殖民地的爱情小说,便自以为对库马西与香港的状况了解得透透彻彻,无所不知的指挥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呢?”
亨利爵士的确那么说了。
事实上,除了艾略特——不过他向来都对任何政治事件毫不关心,说不定对库马西与香港的了解程度还没有公爵夫人来得多——那天在场的所有英国贵族男士恐怕都是如此看待公爵夫人的。只不过,事情发生时,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还未正式成为他的妻子,颜面为此而尽失的是威廉·范德比尔特与艾娃·范德比尔特,阿尔伯特不打算对此过多计较。然而,从今往后,任何公爵夫人的此类行为都将会算在他的份上,阿尔伯特便无法姑息了。
在他说完这段话那一刻,哪怕只是借着夕阳昏暗的朦胧的光线,阿尔伯特也能清晰地看到公爵夫人的眼眶一瞬间红了。
任何野兽都有弱点,而他终于找到了能够对面前这只小豹子造成致命打击的短处。
尽管只有这一个,但如果能拿捏得当,他便能真正地驯服她。
“你不能把晚宴上的社交奉承当真,公爵夫人,”阿尔伯特继续说了下去,用着一种他知道将会像钝刀子磨肉一般折磨着对方自尊心的无谓语气,“亨利爵士那天晚上不过是在礼貌地应对你罢了,亲爱的。你或许真的让他想起了自己昔日的旧识,但那不代表他就欣赏你的举止,应该说,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对此感到钦佩的。”
“那不是真的。”公爵夫人像一只愤怒的母猫般嘶嘶地低声嚷道,“没人能跟他讨论那个话题,那些餐桌边坐着的小姐夫人甚至根本就不明白亨利爵士与我在谈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能提出那些见解,他怎么可能那么看待我。”
“没人与他谈论殖民地的话题,是因为每个在场的小姐与夫人都明白她们自己的本分,贵族女性绝不会在晚宴上讨论政治,但那并不意味着她们知道的就一定比你少,公爵夫人。”年轻的小姐们说不好,但他所熟知的几个贵族夫人倒是深谙政治上的把戏,比如他的另一位堂弟,温斯顿·丘吉尔的母亲。尽管也来自美国,伦道夫·丘吉尔夫人②借着与威尔士王子的亲密关系,实际上对英国政坛有着可观的影响力,倘若由她来与亨利爵士谈论英国殖民地的问题,想必则会更加精彩许多。
“然而我是唯一一个有勇气为自己的想法而发声的女性,”公爵夫人提高了声音,就像知道自己即将被抓住的豹子发出的虚张声势的嘶吼一样,“无论究竟对政治了解多少,没有勇气说出来,便永远只会被人当成一个不过用于摆设在贵族丈夫身边的花瓶而已。”
“我想,那些小姐夫人们恐怕宁愿被当成摆设,也不愿被人视为小丑。”公爵乘胜追击着,观察着公爵夫人脸上的神色,随时准备在她脆弱的神情达到顶点时捅入致命的一刀,“你认为你当时的行为算什么呢?英雄行径?以为自己就跟伦敦那些为了妇女权益而抗议的团队一样,是在为女性谋取更多的话语权吗?还是说,你不过是抓住了一个你以为能够展示自己的能力的舞台,实际上却只让所有坐在餐桌边上的客人见识到了你贫瘠的头脑与狭隘的眼界?”
“我认为那是对美国精神的体现,你们这些英国勋爵大可以随意嘲笑——”
“妙极了,原来你并不知道你的行为在我们的眼中有多么愚蠢。”阿尔伯特打断了公爵夫人的话,他能感到自己正在逐渐接近胜利的重点,“只是因为那样的行为在美国人眼中是可以接受的,你便为此沾沾自喜,是吗?觉得那使得自己……啊……高人一等?”
“那不是真的。”公爵夫人倔强地昂起了头,似乎正试图把眼中泛起的泪光逼回去,“我只是为那些被殖民国家的人民的痛苦而打抱不平罢了。”
“如果你的发言的确充满了智慧与先见,那么哪怕是小小的失礼,也能被宾客们所原谅。然而,我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吗,公爵夫人?仔细想想你说过的那些话,请别告诉我,你真的认为那些句子中含有一丝一个大不列颠身经百战的政治家会不明白的道理?难道你以为他们真的不知道殖民地对于那片土地上的人民来说意味着什么?”阿尔伯特欺近公爵夫人,他的话语就像是一只在小豹子毛坯上轻轻抚摸的手掌,正在寻找着心跳最为强健的地方,“你或许以为你那天表现得像个女英雄,大胆地为殖民地受到压迫的不幸人民发声——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那个喜爱在晚宴上表达自己与众不同的想法的女孩,那个善良得见不得一丝痛苦,又聪慧得无所不知的女孩,你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是吗?但那不是你,公爵夫人。那些哲学家们反复告诉人们心中的自我便是真正的自我,但你与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如果人人都认为你是国王,那便是一个傻子也能统领一个国家,如果人人都认为你是个小丑……呵,那么无论你认为你是怎样的人,在别人的眼中你始终都不过是个愚蠢且无知的少女罢了。”
阿尔伯特说着,将手轻轻覆盖在公爵夫人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上。
“而我不希望我的妻子被人视为小丑。”他用那柔和低沉的声音说道。
公爵夫人没有挣脱。
于是。
阿尔伯特便知道,自己已将那只小豹子跳动的心脏,捧在自己的手心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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