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夜帝君和宸音将话说开讲明,他就不再用尽心思手段将宸音困阻在荒僻幽静的碧海苍灵,而是光明正大地将她带在身边,游荡在四海八荒——他既然应下她寻找归途的请求,自当带她前往一些险地秘境,寻找可能隐藏其中的连通平行世界的线索。
只是帝君内心却是不看好这等寻觅之法的,因为从前他早就派人甚至亲身探查过了,毫无收获之下才会将精力集中在时空、因果、灵魂的大道法理修行上,以期破入梦境中所见的世界;如今他愿意陪着宸音重新探查一次,心里更隐秘的想法其实是令她对回归之事死心,最终安心地留在这个世界,留在他的身边。
果然不出他所料,千年里他们走遍了四海八荒最神秘的地域,依然寻不见丝毫有关平行时空的东西,身边的女子精致的容颜日渐憔悴,明亮污垢的眸光也越发黯淡,只剩下萤火一般的光点,摇摇欲坠。
这一切,帝君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只能狠着心肠看着她多番徒劳无功,一天天濒临绝望。
那一日,跑遍四海八荒的宸音终于停下了步子。她遥望远方的苍茫碧海,背对那个一路相伴的男人,轻轻地开口道:“再跟我去一次轮回之地吧,毕竟你说过那是我到来的地方;如果这次还是一无所得,我便答应……跟你回去。”
眸光一直在女子的身上流连的帝君闻言呼吸一滞,连心跳都漏跳一拍,他勉强压下心头骤然升起的喜悦,低低地回答:“好!”
冥界依然是阴沉昏暗的景象,漆黑的荒野神秘莫测,混浊阴寒的黄泉河从厚重寥廓的冥土穿过,,冰冷死寂的阴煞气息充斥整片空间,一切与她的原本天地的冥界一般模样。
六道轮回之前,宸音全力身融轮回,神合冥界,却依然不曾发现任何时空错乱的痕迹,她的心终于重重地沉了下去。
从轮回中踏出,女子久久地伫立不动,半晌,她转过身,长叹一声,带着掩不下的黯然:“走吧!”
自她身合轮回便提着一颗心的帝君闻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好,我带你回太晨宫。”
此时正值五百年一度的幕遮节,花之神须来到地府中接引幽冥之花。帝君和宸音走出地府的时候便看到九重天的花主在亡失之域的幽冥花海中跳一曲清阙令。衣袂飘飘,莲足轻点,枝叶相交,花落无声。舞步诡谲奇异,笛音流转着幽幽之气,清越婉转的调子合着节奏暗含着令闻者恐惧的音符。大片大片或红如血或白如雪的彼岸花海中,宸音静静地听着熟悉的乐声,无声地落下泪来,泪珠坠落地上,如同她心中破碎的希望。
帝君缓慢而坚定地将她拥在怀里:“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对不起,但你无法归去的不幸却着实是我此生大幸,我会怜你护你爱你伴你,此情此心天地为证!
东华帝君将一个女神抱回太晨宫的消息引爆了整个九重天,上至天君真皇下到侍卫仙娥都对此八卦不已,直道三清幻境菩提净土中的神仙终是坠入了十丈红尘。只是令所有人都疑惑不已的是,似乎没有任何人识得那女子的身份,只知道是个气质尊贵姿容极美的上神,在九重天深居简出,并不与人相交。慢慢地,随着流言的男女主都隐居不出,大家也逐渐熄了那份八卦的心。
三十二天宝月光苑里遍植无忧树,高大的林木壮硕茂盛,枝条上细细密密地挂着种种妙花,花香轻轻浅浅,清幽怡人。细碎的荫庇处,一袭浅青长裙的宸音斜靠在树干上,膝上摊着一册古朴的经书。
“宸儿!”
紫衫银发的东华帝君漫步而来,轻声唤着树下女子的名字。
花影中的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极美的容颜,淡红的唇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来了。”
那笑容极美,带着点点忧伤,却也极其清寂缥缈,似乎不含半分红尘烟火。
帝君的眸子微微一黯,复又露出一个笑容:“嗯,过来陪着你。”
他坐到女子的身边,执起她的左手,轻柔地握在手心。
宸音没有拒绝,只沉默地翻阅着手边的经书。
帝君温柔地凝望她的侧脸,眼底是黯然的叹息——回到九重天已有八百多年,夙愿得偿的他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女子安静温柔的陪伴,两人欢欣甜美的相处,令他以为她已经令自己默默适应新生活,以为她已经默认自己是他的妻子;直到某个清晨他震惊地在她枕边散落的青丝中发现了一根突兀的白发,才恍然惊觉她心中积聚的痛苦……
从欢愉中回过神,他才注意到爱人越来越瘦削的身形,越来越沉寂的气息……他的宸儿如同一朵折下的莲花,虽然看着美好如初,却已失了生机。
“宸儿,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帝君低低地呢喃,旁边的女子眸光轻闪,带出几分水光,终是缓缓阖上。
之后的日子,帝君对心上的女子越发着紧,几乎将人捧在手心里,女子也投桃报李地回应他的心意,可是帝君的心却因为对方不断瘦削的姿容越发地焦虑。
一百多年后的一个傍晚,残阳如血,金霞漫天,东华帝君对着整个人逐渐变得透明的爱人满面惊惶——与她出现在轮回之地时一模一样的场景告诉他,她终是要离他而去了!
“不!不要走!”
帝君沉着面庞不断对着宸音施法,想要打断她的变化,可是女子的身体依然变得越来越透明。帝君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眸子里是满满的惊痛。
“别这样,东华!”宸音温柔地望着他,“天命如此,我们缘分尽了。”
“天命如此?呵!本君不曾惧怕过天命,也无须天命施舍。”帝君俊秀的容颜愈加冷峻,“天命若要带你离去,那本君便逆了这天命!”
话音落下,更多的禁锢法术落在宸音的身上。
然而没有任何用处!
终于,帝君再也压不下满心的惊惶,无助地抱紧几乎已经完全透明的宸音,亲吻着她的眉心:“为什么?为什么你终究要离去?我也是你的东华啊!”
“对不起。”宸音的眸子泛起水花。
“不要说对不起!”帝君将她拥得更紧,“宸儿,别走,求你!”
“你心里清楚,我的时间到了。”宸音继续说道。
“你就那么期望回去?你对我就没有一点不舍吗?”帝君音色喑哑。
宸音轻叹一声:“你明明知道不完全是的……便是我回去了,也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生活的。”
她轻轻地吻上他颤抖的唇:“因为,你也是我的东华啊!”
夕阳终于坠落,帝君孤单地独立于清凉的夜风里,怀中早已是一片空虚。
“我终究……无法留住你……”
七万年后,一个眉心带着鲜红凤羽花印记的年轻姑娘执着地走到东华帝君的面前,捧出一份真诚坚定的情意,然而他没有分毫的动容,只淡淡地拂袖而去。
年轻美丽的姑娘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倔强地想要求得他的回应:“为什么不肯理我?为什么你看都不看?”
自宸音离去便越发清绝的帝君终于给了她一个回答:“曾经沧海难为水,本君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一个人的身影,她是我此生认定的妻。”哪怕两界相离!
很久很久以后,东华帝君迎来了自己的羽化之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爆发出积累一生的法力,用出了钻研一辈子的时空秘术,献祭自己的一切开启平行世界,以昔年种下的因果去到他的爱人所在的世界,将携着执念的真灵魂魄送入到同源的自己身上——
那个帝君所向往的世界,东华突然陷入昏迷,于识海之内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你是何人?”东华淡淡地注视着对方。
“我就是你。”那人开口道。
“呵!”东华冷嗤一声,“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体内还有一个你?!”
“宸儿知道。”那人温柔一笑,“我是另一方世界的你。”那个破空而来的东华帝君……
东华容色更冷:“你为宸儿而来?!”
帝君笑容依旧:“我在梦中成为了你,梦醒后用尽一切手段,只求来到你的世界,再不会与她分离。”
“宸儿是我的。”东华的眸子几乎要飙出眼刀,“我不会将她让出去,你也没有资格没有实力夺走她。”
“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力与你争夺,但我付出一切来到这里,就不会轻易放弃。”帝君直直地盯着东华,“哪怕只能你融合为一也没关系,只要能和宸儿在一起。”
“我拒绝!”东华的眸光冷得几乎要掉出冰碴子:“我只是我自己,宸儿也只是我的!”
帝君轻笑出声:“你拒绝不了我的。”
他的身上光华大盛,全身荡起一股无形的波动,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他的身影变得暗淡起来,化为金色光点,融入到东华的身上。
东华的心神中顿时多了无数信息,那是帝君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梦中的执着,梦醒的追逐,一点一滴,对大道的领悟,对宸音的感情……全部融入到东华的命格之中,化为他的一部分,那些事情,就仿佛是他亲自经历过的一样,不分彼此。
这一刻,帝君便是东华,东华也是帝君。
睁开眼,男人将满目担忧地守着他的女子紧紧拥进怀里,柔声低语:“宸儿,我们此生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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