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神已经离开,想来此时你不会介意开口说说来意了。”
拖着曳地华服端正地跪坐下,宸音轻舒广袖,双臂交叠在身前,带着八分华贵二分冶艳的韵味,精致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与妖娆。她又不是傻的,父神和东华之间那种明显“有秘密”的气场,她自认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难道无事我就不能来寻你吗?”东华直直地望着宸音,“父神不是经常闲来寻你说话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宸音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提起父神时语音里也带着微不可察的奇妙成分,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仿佛隔了一层薄雾,偏偏看之不清。蹙了蹙眉,她还是没能突破那层雾霭的阻隔窥得真相。无奈地摇了摇头,宸音撇开杂念,对盯着她不放的银发青年道:“父神是学识境界很高深的长者,教导过我很多东西,数万年下来,我们也就成了忘年交。他现在逐渐将神族权责下放,自然空闲颇多,来找我不奇怪。”
“难道我出现在你面前就很奇怪吗?”东华直截了当地问道。
感觉对面的男人周身气压又低了一些,宸音心里更迷糊了:“记得我说过好几次了,随时欢迎你前来冥界寻我,是你一直没来过好不好?所以今日看见你来我才有点惊讶。”
东华的眸子暗了暗,微微沉吟道:“我不是不想来找你,正相反我非常想;我只是不想以一个无名小辈的身份踏进你的界域。”
闻言,宸音沉默不语,实在想不到这个算是她看着长大的青年会有这么强烈的自尊心,实在与他往日里不讲脸面只拿实惠的作风不符啊!
“并不是出于自尊心什么的……”似是感应到宸音的想法,东华淡淡地说,“只是单纯地想要以一个平等的身份走进你的领域里来。”
今天的东华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心里这般念叨着,宸音虽然不解其用意,还是笑着祝贺他:“这样吗?那么恭喜你,作为即将上任的天地共主,占据天地间最高位格的你已经有充分的资格随时来冥界找我了,哪怕我并不觉得你需要给自己做下这等限制。”
“不,我需要。”东华幽深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宸音,带着异样的执着,令人动容,“十几万年了,我一直在仰望你、追逐你,无论是修为、地位,还是心境。可以说直到如今,我才算真正站在了和你平等的高度,从容地走到你的身边。”
宸音心头轻震,恍惚间忆起四万年前的那个傍晚夕阳下那双交握的手,蓦然有种奇异地直觉升起,有些东西终将浮出水面。
果然,紫衫银发的青年男子带着叹息地说:“如果不能平等着站在你身边,我又该如何向你诉说自己的心意?”
在宸音如鼓的心跳中,东华伸长手臂,无视她下意识的些微躲闪,迅速地将她的左手紧握在手掌中,“又如何坚定地牵住你的手?”
男人幽暗的眸自一瞬间迸射出炫目的光亮,明亮得仿佛要刺伤宸音的双眼,让她不由自主地偏移开视线,耳畔却依然有石破天惊般的话语掷地有声:“宸音,我心悦你,请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他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宸音叹息着闭上眼,带着些许的疲惫和无奈:“东华,我无心许人情缘。”
她承认,自己对东华颇有好感,但也仅限于那种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好感,无意继续深入,因为青年的追求想往,宸音自认给不起——东华想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姻缘,而是爱情。
几世轮回,宸音只同张小凡成就过姻缘,却不是因为爱情,只是习惯了那份陪伴;直到四百年后小凡先她离世,她才恍然品出了爱情的三分滋味,然而斯人已逝,她带着一颗空荡荡的心寂寞了六百年,转生于新的轮回。彼时宸音尚未忘却那段不完整的爱情,便无视了又一份纯澈深邃的情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是被那份真情打动,却已经没有机会去回应……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情深缘浅、有缘无分……这些并不算美好的词汇,完全可以用来形容宸音遇见过的爱情……她终是不愿深陷这种偏执又深刻的情感里……
话一出口,宸音被握住的左手明显感受到一阵骤然加大的力道,须臾间又散去,淡淡的疑问在耳边响起:“……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宸音睁开眼睛看了看东华,似是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淡淡地摇了摇头,一双翦水秋瞳好似凝聚了万般情绪心思,让人一眼望见了其中的复杂无奈。
东华沉默了下去,右手却将宸音的左手握得更紧,忽然他猛地抬头,紧紧地凝视宸音:“当年初遇,碧海苍灵,你说伴我身侧百年,以求突破之机,并许下一个因果,可还记得?”
“不敢相忘。”
“那么,今日我便向你讨回这个因果。”东华眸光灼灼,直刺入人的心里面:“同样的条件,以百年为期,百年之内,留我在你身边;百年后,无论结局如何,因果皆了,我必会离去。
“如此,你可愿?”
“又一个百年之约吗……”宸音轻轻一叹,终是轻轻点头应允下来。
东华就这样在冥界住了下来,每天跟随在宸音的身边。相交数万载,宸音深刻地了解东华其人,看上去冷淡了些,其实是个很暖的人。他会在她作画时备好纸笔,他会在她弹琴时安静聆听;他会在她处理冥界事务时递上一杯热茶,他会在她疲惫时送她回到休息的房间;他会陪她一起做饭,在用餐时将她不喜的食材挑进自己碗里,他会陪她一起修行,在她观想轮回时紧紧守护……那饱含灼热情愫的幽深眸光,那偶尔贴近的亲密动作,无不昭示着他诚挚的心意。
当一个浑身都写着“我心悦你”的男人像萌犬一样围着你团团转,孩子一般单纯地挖空心思想要讨得你一个温柔纯粹的笑容时,是没有女子能够抵挡得住的,哪怕是几世轮回的宸音。她几乎能够清晰地感知自己的心一点一点逐渐沉沦在男子闪烁着细碎温柔金光的墨色眸子里。他的眼睛像是会说话,简单地一起散步都透着一股温柔,便是呼吸都带着清甜,偶尔有眼神交汇在一起,灵犀之间竟仿佛飘上云端……哪怕宸音心里再抗拒真正用心去爱一个人,却还是在面对东华毫无保留地捧到自己眼前的赤子般的炽烈情意时柔软了心肠。
百年约定已经走到最后,宸音却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滋味。这百年岁月,终是乱了她的心。
月朗星稀,荒野寥廓,影影绰绰地显出一座桥的轮廓。桥长数里,阔只三拃,高有百尺,深却千重。桥下奔流着血黄色浩浩之水,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阴气扑人,冰寒透骨,腥气扑鼻。寒风滚滚,血浪滔滔。
“这便是奈何桥与忘川河吗……”一袭紫衣的东华走在宸音的身边,向着脚下看去。
“冰冷且污浊……很不习惯吧……”深知东华洁癖习性的宸音在旁边浅笑道,“这就是真实无比的黄泉之地,同你将要生活的布满清气的九重碧落相比,隔着一整个天地的距离。”
东华脚步一顿,站到宸音的面前,很是认真地盯着她的脸:“你在说黄泉碧落,还是在说我们?”
银发青年坚毅中略带涩然的眸光让宸音心头一震,不自在地偏移了视线。
东华抿了抿唇,双手按在宸音的肩膀,双眸相对:“你不必如此暗喻。你我之间便是真的隔着碧落黄泉的距离,我也会一步一步地走到你的面前,天地亦不可阻。”
炽热浓烈的爱恋之意扑面而来,宸音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在颤抖不止,情不自禁地想要逃离,却被紫衫银发的青年圈在怀里牢牢禁锢,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宸音,你于我并非完全无心,为何如此抗拒?”
宸音全身一颤,无力地闭上眼睛,半晌,终于开口:“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好似断裂的岩石轰然崩塌,奔袭的瀑布骤然冲击而下,东华从来坚定傲岸的心蓦地柔软下来,升起细细密密的疼痛。他忽然就明白女子为何无心情爱……因为炽烈而纯粹的爱情太容易被伤害被破灭,不如一颗温柔的空灵之心更易与人相持一生……
宸音突然被青年拥得更紧,耳边是男子低沉到近乎呢喃却无比坚决的声音:“对不起……这样逼迫你……但我不会放手,只会用我全部真心,带你尝尽情的滋味……哪怕终究难免生出忧惧之心,我也会陪你一起堕入其中……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绝不放开你的手!”
仿佛万钧雷霆奔袭而下,宸音的心猝不及防地被劈开一道缝隙,东华烈焰般真挚纯粹的情意就那么燃烧在她的心扉,温暖明亮令她再也无法抗拒。
罢了,既如此,便坦然接纳吧,哪怕轮回往复,难逃别离,她此生无悔。
宸音笑如春水,灿若海岚,几世花开花谢的明媚,都尽付这一笑中。
“东华,这百年之约,你终是赌赢了……”
……世间之事,均难逃因果的踪迹。或许早在十六万年前她为了突破机缘与东华定下百年之约的时候,便已种下了因,之后便是断不去的纠缠;而此时,东华不过是以又一个百年之约承了这个果……
百年之约,终成“百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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