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音冲破海面时,天空已是一片妖异的紫色,日月惨白地挂在天上,电闪雷鸣,巨浪滔天,四方的妖气、邪气、腥气、瘴气、污浊之气全部向那十方神器形成的巨大空洞中涌去。
人群中,无数的声音在唤她,有担忧有关心有怒斥有喝骂,宸音缓缓环顾四周,将熟悉的人们最后一次印入眼底,接着在众人的震惊之中光一般冲进了一片混沌的黑洞里面。
“小骨!”
“千骨!”
“千骨妹妹!”
一片惊呼响起,杀阡陌第一时间来到神器组合的墟洞处,想要进入其中将宸音救出来,无奈被巨大的力量弹了回来,反复尝试也毫无用处,急得几乎跳脚。
神器已经在天空中吐纳风云整整一日,仙魔二界的人几乎来齐;人界帝王轩辕朗也来了,还带着千余修习了法术的精兵,气势逼人,连妖兵天兵也不由得忌惮三分。三方势力对峙在在神器周围,各怀心思,静待妖神出世。
东方彧卿早已赶来,蹙着眉凝望墟洞,长长一叹。明明一切都如他所料,心却揪成一团。那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的身份,痛恨自己知道再多却永远只能当一个旁观者的无可奈何。还有,小骨,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气氛越来越凝重,忽然间一个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从海中盘旋而上,站在高空俯视众人,衣袂飘扬,表情肃然更显神圣高不可侵。
“尊上——”
众人欢呼,绝望和恐惧的阴霾从群仙心底一扫而光。白衣翩翩的白子画,犹如一道明光,将妖异的紫色天空照亮。
白子画面色冷然地看着墟洞,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封印解除的,只是十方神器中的妖神之力,妖神实体最起码还要二十一个日夜才能正式成形,以承载巨大的妖神之力。众仙联手就算毁不了墟洞,也一定能大伤他的元神雏体,推迟他出世之日。
在白子画的指挥下,海面大阵连绵,空中剑芒飞掠,缭乱人眼。妖魔则乱作一片,缩小圈子,将十方神器环环环护住,手持利刃,面向众仙。
轩辕朗见状大惊失色,宸音还在里面!左右为难之下,他坚决地挥手,下令保护神器。
看着人界突然反戈,摩严心头不悦:“轩辕陛下,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要助妖神出世?要知道妖神肆虐,首当其害便是人间界!”
众兵将也都不解的望着轩辕朗,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轩辕朗心乱如麻,焦急地看向白子画:“尊上,千骨也在里面!”
白子画脸色一变,望向笙箫默和摩严:“她进了墟洞?”
“别提那个孽障!”摩严不屑的冷哼一声,“身为长留掌教首徒、茅山掌门,居然私自汇聚神器,放出妖神,简直罪无可恕!鬼知道她图个什么?!”
“她想救我。”白子画打断了摩严的怒斥,“她要汇聚神器召唤完整的炎水玉救我。”
摩严的斥责戛然而止,不知如何接下去——大劫当前,自家掌门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是妖神破封的引子,简直要将他气疯!脸憋得犯青,硬挤出句回应来:“她、她……她为何不同大家一起商量……这下好了,到底还是把妖神放出来了!”
旁边的笙萧默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妖神出世的当口,根本就没有仙人敢做汇集神器这种堪称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更何况,众多仙门之间勾心斗角实属平常,他们绝对不介意长留失去白子画,进而跌下第一仙门的地位。
这时候,东方彧卿走上前来,插入僵持的氛围,在白子画、杀阡陌和轩辕朗的默认下,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宸音独自一人闯入墟洞,将其撕开一道口子,留下薄弱之处,成为六界一道生机。妖神肉身加速成长也要付出代价,七天后的月圆之夜,就是他的虚弱之时,到时他们集几界之力打开缝隙,就能将宸音救出,说不定还能将妖神幼体制服。
经过一阵思考,仙魔人三界首领接受了东方彧卿的建议,决定七日后动手。三方达成了一致,下面的人也停止了对峙,互相提防地团团围在墟洞周边,等待七天七夜后的月圆之夜,决定命运的那一刻的到来。
白子画沉默地站在海面,出尘的面庞没有半点表情,心却比翻腾的东海更加混乱。
被宸音迷昏取走神器的那一刻,他就猜出她的目的了,可是,他不愿意!他不愿看到妖神出世祸乱世间,也不愿心爱的女子为了她背负助纣为虐的罪名和害死好友的痛悔,所以苏醒后他立刻出去找她回来……只是想不到他会虚弱到陷落妖魔之手……等他再度苏醒,感受着体内仙力饱满,无有半点沉珂,再从夏紫薰口中了解了现状,白子画就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若只如此也就罢了,他自是会尽他所能抵御妖神保护世界,而放出妖神的罪名与惩罚,他也会与她一同承受……现在他担心的是她留给夏紫薰的那句“以全天命”!
什么天命?深知自家姑娘便是世间最后一个神灵的白子画简直不敢往深处想,唯恐出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白子画一动不动的僵立在墟洞前,就像一柄冰冷孤寒的霜色长剑。
混沌的墟洞里,宸音顶着狂风和扭曲的空间撕扯坚持前进,剧烈的疼痛从体内传来,窒息感紧紧地缠绕着她,不多时,整个人就已唇色苍白,面色发青,头晕目眩,直欲呕吐。四周青灰一片,鬼魅妖魂的残/肢和碎片随处乱舞,如幻影和破旧的棉絮一般被撕扯搅拌。在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凄惨破碎的奇怪声响中,精疲力尽无力挣扎的宸音逐渐失去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四周皆已平静,洁白明亮的光从眼睛的细缝里穿透进来,仿佛置身一个美妙的幻境,令人沉醉其中,不愿睁眼醒来。隐约听到婴儿的啼哭,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越来越响亮。宸音猛地惊醒,坐起来打量四周,柔和光亮,一片虚无,只有当头一弯弦月。
婴儿的啼哭声持续传来,宸音凭直觉慢慢走过去,近了,终于看到半空中悬浮着一朵冰雕般晶莹剔透的巨大千瓣莲,散发着荧荧幽光。而那个一直啼哭的婴儿此刻正赤/裸着小小的身子躺在莲心,小手小脚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妖神雏体!”宸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少女警惕的慢慢飞到莲花上空俯视婴孩。他清脆大声的啼哭着,就如人间最普通的三四月大的婴儿。发现有人看他,婴孩止住啼哭,好奇的睁着墨色大眼望过去,眸子清澈透明如一汪清泉,吧哒吧哒的眨着,圆乎乎的身子滚了滚,小手放进嘴巴里吸吮起来。
宸音小心地落在莲花上,轻轻将他抱起,婴孩咿咿呀呀地叫着,带着独属于幼儿的纯真与可爱。
以最谨慎的态度仔细给婴孩做了检查,终于确认他就是一个由纯净元气构成的单纯无害的新生命,还不曾承负巨大的妖神之力,成为代表杀戮与毁灭的妖神。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宸音着实是松了口气的,这代表她不用打破底线去索取一个新生儿的性命。至于那将会灌注他体内的妖神之力,宸音的嘴角微微勾起,为了那份时间不定的“天命”,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宸音咬破手指,以自身鲜血在婴孩身上画下繁复的符文阵法。阵法的作用有两个,一个是封印婴孩的急速成长,保持他躯体元气纯净无垢;一个是能量转移,把将会灌注在婴孩体内的妖神之力,通过身体接触转移到宸音的体内。至于如何处理被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妖神之力,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她在长留学习那几年早已推演过许多次了——以秘法激发自身所有潜力,让实力短时间内暴涨到巅峰,这时以体内全部血脉神力为薪火燃烧品质持平的妖神之力,终将彻底将其焚毁。这是她得出的相对最合适的处理方法,只是,她这个神灵也会就此化道而去,彻底回归天地。
曾经对天地造成巨大损伤的神灵一族硕果仅存的两人,因为立场的对立同归于尽,回归天地,再没有强得离谱的个体能够重创这方天地,这,便是天道本能的算计!
虽然不甘如此结局,但是为了此界的师长好友,也为了他们守护的万物苍生,宸音终是默认了,她舍不得这个美好的世界因两位神灵的对抗陷入混乱的大劫,舍不得在对抗中牵连无数生命成为炮灰,舍不得关心爱护她的师长朋友染上忧愁愤懑。
抱着咯咯笑着的婴孩,少女的脸色露出温柔如水的笑容。
就这样吧,谨以此身保护此界,大家都能继续宁静平和的生活,而她不过是步入下一场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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