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峰玉清殿，庄严肃穆一如往日。
大殿前方，燃香飘起缕缕轻烟。大殿正中，主位之上，德高望重、鹤骨仙风的道玄真人坐在那里。在他的右手边，是青云门各脉首座，而青云门其余各脉的长老弟子，或坐或站，都在他们身后。在道玄真人左手边的，却是来自天音寺和焚香谷的客人，有焚香谷长老上官策，一个面色阴沉的老者；天音寺法相、法善也在，都恭谨的站在坐在最上首的相貌慈祥的老和尚身后，正是天音寺普泓神僧。
两边人群之间，一个少年孤零零跪在那里，眼光中有微微的紧张和畏惧，甚至连他的双手，也紧紧握拳。
张小凡事发至今都是恍惚的。
东海流波山，正魔两道战成一片，满地鲜血。战斗高峰时，他为了救下危局中的灵儿师姐于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身上的《大梵般若》，迎来了无数刺人的目光。待他从重伤昏迷中苏醒，已是三日后，而且正被人以“盗取他派根本传承”的罪名押解回山，等待正道公审。回了青云以后，他就被禁足大竹峰，两个多月里，很多师兄和伙伴都来见过他，也劝过他坦白，可他不愿违背诺言，只能一言不发。而今日，正是公审的日子。
宸音站在水月的身边，秀眉蹙起，今日着实不是什么好日子啊！
“张小凡。”道玄真人缓缓地叫了一声，“现在我问你几件事情，你要老实作答。”
张小凡低声道：“是。”
道玄真人斟酌着语句：“此次东海流波山之行，有天音寺道友指认你在和奇兽夔牛交手之时，所用道法，竟是天音寺从不外传的‘大梵般若’真法，可有此事？”
顿时玉清殿上的气氛紧张起来。
半晌，张小凡的声音慢慢地道：“是。”
“什么？”
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道玄真人皱了皱眉，目光微微向天音寺普泓神僧处扫了一眼，却只见在众门人的激动神色中，普泓上人却缓缓合上了眼睛，摆明了暂时不会开口。
道玄真人抬起手向着喧哗的众人示意安静，又缓缓道：“此外，还有人说，你手中的这根烧火棍，”说着，他伸手拿起了几案上那根黑色棒子，继续道：“上有魔教邪物噬血珠，可是真的？”
又是一阵沉默，张小凡低低的道：“是。”
这一次，众人却意外地保持了沉默——这种充满血腥邪恶的东西，竟然会出现在一个青云门弟子的身上！
道玄真人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我……”
仿佛大海中绝望却依然拼命挣扎的小舟，少年身体轻颤，茫然说着不成句的话，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不会说出任何与普智有关的事情的，宸音比谁都晓得这个纯朴的少年对那个老人有多么尊敬，对那个承诺有多么认真。可是，值得吗？看着众人对少年的逼迫，少女紧握拳头，直把尖锐的指甲刺进手心，她死死地盯着天音寺一众，只想要知道，那些明了血腥内情之人，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砰！”
一声大响，却是道玄真人见当事人一言不发，重重把烧火棍往茶几上一拍，起身站起，眉头紧皱，显然动了真怒，喝道：“孽障，你莫要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拿你没办法！”
张小凡身子一颤，脸上神色复杂之极，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道玄更怒，气极反笑：“好，好，好，你这个孽障，今日我就让你……”
“掌门息怒！”
却是一众年轻弟子终于忍不住站出来，为张小凡作保，护持一份清白。林惊羽、陆雪琪、齐昊、曾书书、田灵儿……宸音也站了出来——明知道这般出头于掌教而言与忤逆无异，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必然惨烈的判决落到小凡的头上，至于天音寺的“谅解”，她何曾报过希望？这一刻不过是斩断最后一丝不忍罢了，从此以后，它便是草庙村遗孤的仇人了！
此刻大殿之上，情况一片混乱，道玄真人怒气直冲胸膛，还是掌教首徒萧逸才稍作劝解，给了道玄一个回后堂休息稍后处置的台阶。
片刻之后，道玄真人缓缓从后堂里走了出来，回到座位之上，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张小凡，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有话要说？”这是他最后的仁慈了。
形势，实已恶劣到了极点。场中的少年若再不开口，只恐命在旦夕之间。
道玄眼看着张小凡在听了自己的问话之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额上虽有汗珠，但竟然是始终未发一言，再联想到刚才众弟子为他求情时的情景，内心深处，忽然有一阵沉眠多年的无名之火熊熊燃起。他霍然站起怒道：“孽障，当年我看你身世可怜，将你收留在青云门中，不料却是养虎为患！”
张小凡身子摇了一摇，抬起头来，张大了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道玄真人面色如霜，寒声道：“今日若不除去你这个孽障，我青云门如何向天下正道交代？也罢，就让我成全了你这……”
众人尽皆失色，坐在旁边的天音寺普泓向道玄低声道：“道玄师兄，这个是不是再斟酌……”
道玄哼了一声，冷然道：“这孽障身怀魔教邪物，又犯我正道大忌，罪孽深重，”说着顺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烧火棍，道：“今日就让你死在自己这魔教邪物之下……”
大殿之上，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呀！”
突然，道玄真人身子剧颤，怒吼一声，将烧火棍扔了出来，如被烫手一般。上面飞起一道黑影，片刻之后停顿在半空，发出吱吱怪声。
那是手掌一般大小的异种蜈蚣，色彩绚丽，尾部竟有七条分岔，震动飞起，摇头摆尾，模样骄横之极。正是剧毒之物七尾蜈蚣！
而道玄真人此时右手中指赫然有个流淌黑血的伤口，一道触目惊心的黑气循着伤处急速向上攻去，片刻间道玄只觉得头昏眼花，气闷难忍。
苍松道人疾速冲到他的身边，紧紧扶住他的身体，一看道玄真人伤口，就要问罪张小凡。
突然，苍松神态变得狰狞无比，也几乎就在同时，道玄真人腹心一凉，瞬间剧痛传来。
一声大吼，道玄左手倒切下来，苍松道人左手立刻迎上。两相撞击，苍松道人倒飞出去，吐血跌落玉清殿门前，右手横握着一把短剑，剑身上血痕累累，鲜红的血缓缓流下，滴到大殿青砖之上。
刚才还一片混乱的人群，突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道玄真人墨绿色的道袍，在腹部地方转眼间已然变做了深色，脸色也苍白之极，只是，他此刻脸上的惊愕之色，却远远胜过了身体上的痛楚。
“你，你做什么？”他嘶哑着声音，向苍松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此刻，甚至连龙首峰的弟子齐昊、林惊羽等，也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大了嘴，望着那个曾经是这个青云山上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
“做什么？哈哈哈哈……”苍松道人仿佛突然变做了另外一个人般，猖狂地仰天大笑，神态也带着一丝疯狂，“我在暗算你啊！我要报仇啊！为了百年前同样跪在玉清殿的万师兄报仇！”
一段百年前的公案暴露在阳光之下，一个引领时代风云的巅峰人物传奇一生的一角投影，就这样在长辈的只言片语间闪烁着荣耀与悲情的华彩。
“当年万师兄对我如兄如父，一手栽培于我，在蛮荒中更是不顾性命救我，我这条命，早就给了他了！可恨百年前，我竭尽全力竟也不能救他，从那之后，我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也要替他报仇！”
话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苍松瞪向受伤喘息的道玄，眼中透出无尽的仇恨。
道玄真人一步一步地走出来，墨绿的道袍无风自动，气势刹那间掩盖了所有人。他挺直身躯，直面苍松，大声而笑：“好好好，想不到当年的那段公案，竟让你如此记挂。想来试试我是否担得起青云掌教之位，凭你也配？！”
苍松忽然大笑起来：“是，你厉害，当年青云门下，向来以万师兄和你为绝代双骄，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有人会收拾你的。”
道玄真人面色肃然，冷然道：“是谁？”
苍松笑声不绝，便在这时，玉清殿外的遥远处传来浑厚的声音：“道玄老友，百年不见，看你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声如雷鸣，隆隆传来，片刻之间，通天峰外喊杀声四起，山前乱成一片，慌乱声中，远远的竟似有人大喊：“魔教妖人杀上山来了！”
“什么？”
青云门人尽皆失色，道玄真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苍松道人，几乎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敢背叛师门，勾结魔教！”
苍松道人狂笑道：“不错，我就是勾结魔教，那又怎样！在我看来，青云门藏污纳垢，比魔教还不如！我为了替万师兄报仇，就算身入地狱也不在乎，何况是勾结魔教？”
苍松在青云门中权势极大，连平日防卫之事也是由他一手负责，而今日魔教大举杀来，竟是快到了玉清殿才被众人发觉，形势之恶劣，实在是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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