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赫炎

    樊自在回头一看, 一个体型庞大无比, 浑身都是金属外壳义体的巨人, 正站在离他不远处，他身后跟着一群人，全是一见有热闹就丢下手里的活跟着围观的好事之徒。

    这人全身都经过义体改造, 而且用的全是军工级部件, 身上遍布管线，简直就是个庞大的金属怪物。与他那重型坦克似的身躯相比, 他的脑袋却只有普通人类大小, 就像在冰箱上摆了个苹果, 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樊自在一眼就看出他的头颅也是义体，金属颅腔保护着电子大脑，然后在脸部蒙了一层人造皮肤, 虽然做工有些粗糙, 但五官的轮廓还是让樊自在想起了某个人。

    虽然年纪大了, 但樊自在的记性依然是极好的。

    “啊, 钢拳。”他叫着那人的绰号，“好久不见, 看来我卖给你的能量电池，你有在好好利用嘛。”

    “你住口”钢拳看起来非常生气，他的人造脸表情有些扭曲, 让人不免担心会不会下一刻他的脸就会因为用力过猛而裂开, “你让我受过的屈辱, 我今天就要百倍奉还”

    “屈辱”樊自在讶异道, “等等你说你手头紧，又有仇家找上门，我才让你赊账，把电池给你让你先拿去用的。当时说好一个月后先给一半，之后三个月内连利息一起还清尾款，结果大半年过去了，我一个信用点也没见着，打你电话直接挂掉，我实在没办法前阵子才让雷隐上门收债，从头到尾我都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钢拳显然非常生气，听了樊自在的话显然更加生气了。

    都说樊自在是个老狐狸，真是一点都没错，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那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还赚了不少吃瓜路人的印象分“雷隐上门收债”这几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钢拳攥紧巨大的拳头，被挤压的金属铿锵作响他引以为豪的拳头被雷隐整个拆了下来，事实上不光是他的拳头，他的全身几乎都被雷隐拆散架了，他只能当着一众小弟的面向雷隐求饶，表示欠樊自在的钱自己会立即还清，恳请他不要拿走电池，不然他会彻底报废。

    然后雷隐问“欠我老板的钱不还的下场，现在清楚了”

    他点头如捣蒜“清楚了清楚了”

    雷隐又问“以后还敢挂我老板的电话吗”

    他拼命摇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从那天起，钢拳就发誓一定要报复樊自在雷隐他打不过就算了，但那个指使雷隐做这做那的老家伙必须死，如今樊自在竟敢单独行动，简直是天赐良机

    钢拳也不多说什么，略微伏低身体，然后肩膀和背上的排气口同时喷出橘红色烟雾，然后他迈开大步全速朝樊自在冲了过去

    经过全身军工级义体改造的他身高超过三米，体重至少有五吨以上，跑起来地面都被震得轰轰响，这头全副武装的机械铁牛，无疑能将面前的一切都撞个粉碎

    樊自在，没有雷隐保护的你，什么也不是你已经被我的战斗系统锁定，无论你怎么躲也没用，今天你死定了

    然而樊自在依然站在原地，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怀表，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

    他倒是处变不惊，围观的人群都已经沸腾了就算他是下层区教父，面对钢拳的全速冲撞，不闪躲也未免太托大了吧被钢拳撞个正着，轻则筋断骨折，重则直接变成肉泥，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就在钢拳离樊自在只有不到五米远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樊自在的身影“闪”了一下。

    哎

    等钢拳发现蹊跷时，他已经停不下来了系统显示攻击判定已经生效，可他明明什么也没有打中，强大的惯性令他直接“穿过”了樊自在的影子，扑空令他失去平衡栽倒在地，然后撞在了樊自在身后数米外的墙上，只听咣的一声巨响，钢筋混凝土包裹实心合金的墙壁，竟然让他撞凹了一大块，差点就穿了个大洞。

    意外撞击产生的剧烈震荡令钢拳的电子脑当场停机了，他耷拉着头，庞大如山的钢铁身躯倒是没什么大碍，但要命的是他身上的管子有两根爆了，漏出的机油被跳动的电火花嗤的一下点燃，火苗很快就蔓延开来。

    樊自在皱起眉头能量电池的动力很充沛，毕竟是他的货，不过这具重型战斗义体明显不咋地啊是东皇集团同类产品的山寨版吗样子乍一看很像是那么回事，但一投入实战就暴露出设计缺陷，东皇集团的专利技术，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下层区机械师就能逆向工程出来的。这个型号市面上也不是没有卖的，为了省钱买高仿，还为了提高战斗力胡乱改装，你不出事谁出事这不，一根破裂的机油管，一簇闪烁的小火花，就足以致命呢。

    系统重启后，钢拳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机械义体和控制系统断联，动弹不得，而火势却渐渐大了起来，不一会已经烧到了他的胸口。

    “你看起来好像情况不太妙啊。”樊自在问，“山寨货的三防标准，可未必达标哦，要是烧到能量模块引发大爆炸，那可就完啦说起来，你用的是电子脑，那意识早就已经上传到服务器定期备份了吧那身体没了也没什么，回头读取记忆备份换个新的不就好了。”

    钢拳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见他反应激烈，樊自在奇怪地问

    “咦难不成，你没有做记忆备份啊”

    见钢拳的眼神气急败坏又无奈，樊自在若有所思“唔，我是听说有些人既抵制科技又滥用科技，怕别人黑自己的脑子盗取信息篡改记忆，却又胡乱改造自己的身体想长生不老倒是有点像大日蚀前的不少人，一面怕死怕得要命，一面给自己血管里注射果汁哎，真是搞不懂你们。”

    钢拳哪有心思揣摩樊自在的自言自语，他拼命朝樊自在使眼色，似乎是在求救。

    “嗯需要帮忙吗”樊自在贴心地问。

    钢拳要是脖子能动估计早就在表演小鸡啄米了。

    “要我救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樊自在慢条斯理地说，“你欠我钱不还，我让雷隐上门收债，你还记恨我，想把我干掉怎么看救你都对我没好处啊。”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

    “不如看在我的份上，樊先生这次姑且饶了他，救他一命”

    樊自在收起怀表，面露微笑。

    “有阵子没见了啊。”

    “是挺久的了，樊先生。”对方应道。

    “你叫我什么樊先生这么见外的吗”樊自在揶揄道。

    那人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樊叔叔。”

    这个管樊自在叫“叔叔”的人，正是樊自在到黑市要找的那位“赫先生”也就是黑市的创始人与所有者、下层区王牌义体工程师、钢铁与电子技术之王、机械世界的灵魂之主赫炎。

    赫炎的身材高大壮实，肩膀宽阔，手臂粗壮，但他的左臂和左腿都是机械义肢，瘸腿再加上轻微驼背，导致他的站姿有些佝偻，他杵着一根造型奇特、比他身高还长的机械手杖，拖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披风，还左右分别斜挎着一大一小两个储物包。

    他戴着一顶牛仔帽，浓密的胡须挡住了他的半张脸，下巴上的胡须被编成了三根鞭子垂至胸前，护目镜遮住了他的左眼，他的右眼中赤红色的眼瞳在帽檐下的阴影中，像宝石一样隐隐发光。

    末世废土造型的赫炎，与白银绅士风格的樊自在，他们像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理应不会有任何交集，如今却一副熟络的样子，甚至似乎还是“叔侄”关系那个收了樊自在七十信用点才肯为他引见自家老大的拾荒者发现不妙，连忙上前干笑两声

    “呵呵呵，原，原来二位认识啊，哈哈哈，那那还真是好呀。”他讨好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既然已经见了面，那也就不需要我引见了，之前的约定，樊爷就不要放在心上，当做没这回事吧，哈哈哈”

    “我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樊自在笑道，“不必担心，该是你的一个子儿也不少。”

    “哦哦哦，樊爷到底是樊爷，守信用，讲原则”那人巴结了一番，还想说些什么，赫炎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他不敢造次，便点头哈腰，迈开下半身的四条机械腿，以一种既怪异又灵巧的步伐离开了。

    “这家伙不懂礼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赫炎望向倒地不起的钢拳，“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毕竟这里是黑市，他冒犯了叔叔，多少也是我的过失。”

    钢拳身上的火势渐大，已经开始冒起黑烟，周围惊叫声此起彼伏，众人怕被波及，纷纷后退，场面一片混乱。

    “这个义体一会就会爆炸，现在用物理手段取出他的记忆模块已经不可能了。”赫炎看着樊自在，“不如叔叔发发慈悲，救他一下”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跟他计较。”樊自在笑道，走向钢拳那钢铁巨人看似平静，其实那只是因为控制系统出故障了而已，他早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见那两人只顾着寒暄，把随时都可能爆炸的他丢在一边，差点没急哭。

    樊自在来到钢拳身边，略微弯腰，然后伸出左手他的左手居然像影子一样直接穿过钢拳的额头，探进了他的颅腔，然后取出了一个核桃大小的金属球体，当他的手从钢拳头部抽出时再度实体化，而那个金属球体的形态也与他的手同步切换，一来一去，简直像魔术一般。

    接着樊自在回到赫炎身边，眼中金光一闪，钢拳的机械身躯周围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白色球形护罩，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的，护罩刚刚设下，钢拳的机械身躯就突然爆炸，冲击力被封印在护罩内，并未波及四周，等爆炸平息，火光熄灭，樊自在取消护罩，钢拳的身躯已经不见了，原本的位置留下了一个直径十米有余的盾形深坑，浓烟滚滚，残余的火光中机械义体的碎片随处可见幸亏有樊自在的护罩，不然在人口密集区域这么一炸，后果不堪设想。

    樊自在至始至终都很淡定，把手中的金属球体递给赫炎，赫炎把手杖揽在怀中，伸出双手从樊自在手中接过那个金属球体，有些惋惜地说

    “可惜了，那个能量电池是好货，妥善使用的话，给那种级别的机械义体供能五十年不成问题。”

    樊自在笑了笑“这个世界剩下的时间，别说五十年，恐怕连五年，甚至五个月都不到了。”

    赫炎一脸惊讶“五个月樊叔叔也太悲观了吧”

    樊自在耸了耸肩“最近出了那么多事，你是黑市之王，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吧”

    赫炎看看四周，低声对樊自在说

    “这里不方便说话，换个地方吧。”

    “好。”

    赫炎用手杖前端在那个差点被钢拳撞穿的墙壁上点了两下，一道暗门打开，里面是个升降机。

    樊自在和赫炎走进升降机，暗门合上，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机械运作声响，他们开始徐徐下降。

    “雷大哥怎么样了”赫炎小心翼翼地问，“我听说他伤得很重。”

    “不瞒你说，我就是因为他的事今天才会来这里。”樊自在说。

    赫炎点了点头，又问“东皇太一的容器真的失控了吗”

    “觉醒后确实失控了一段时间，但后来总算平静下来了，人格和自我意识也逐渐趋于稳定，已经不再是威胁。”樊自在说，“不过，有两个问题。”

    “怎么说”赫炎问。

    “猛光和东皇太一的容器，现在是两个相互独立的灵魂。”樊自在说，“他们共享一具身体，得想出和平相处之道才行。”

    “这种情况是在所难免的。”赫炎说，“当约定时刻到来，猛光就会”

    他想了想，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另一个问题是什么”

    “猛光的身体现在能承受的能量负荷极限，是神化状态下的红色十六倍阳炎炮。”樊自在说，“东皇太一的容器毕竟不是造物主本尊，要应付接下来不断升级的战斗，恐怕会有些勉强。”

    赫炎听罢，沉默片刻，问

    “星曜不是已经觉醒了吗他才是目前的最强战力吧”

    樊自在笑着看向赫炎“你也察觉到了”

    赫炎说“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三大造物主之一，以思念体的形态觉醒，虽然就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也足够引起警觉了。”

    樊自在说“星曜的觉醒是个意外，似乎是因为贺东延的愿望过于强烈才迫使他做出回应，可以预测接下来星曜会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约定时刻降临。”

    “贺东延也许能再次让星曜现身”赫炎问。

    “这个不好说。”樊自在摇了摇头，“东皇太一的容器已经觉醒并且逐渐稳定下来了，但星曜思念体的情况不太一样，发生在贺东延身上的事能否重现，是个未知数，不能视为常态。”

    说到这里，他望着赫炎

    “所以当务之急是让雷隐恢复战力我来找你，就是想求你帮忙的。”

    赫炎吓了一跳，连忙摘下帽子朝樊自在鞠了一躬

    “樊叔叔何必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赫炎这般表态，樊自在理应高兴才是，但他脸上未见喜色，反倒有些忧虑，见他心事重重，赫炎也没有继续追问。

    升降机停了，门打开后，展现在樊自在眼前的，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工厂。

    流水线两旁全是埋首劳作的工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穿着脏兮兮的连体工作服，戴着防护手套，熟练地拆解着由拾荒者回收的废品，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有机器运转和手工操作时发出的嘈杂声响，它们汇聚在一起，层层叠叠，最终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环境白噪音。

    无论是报废的义体、坏掉的机械设备，还是被淘汰的电子垃圾，在物资匮乏的下层区，一切都要被最大化利用这间工厂存在的意义，就是从每天拾荒者们回收的成千上万吨垃圾中，提取原材料和能重复使用的元器件，而这些东西都会被无处不在的机械臂和专用管道，输送并分类储备。

    樊自在注意到有几条流水线是专门处理杂物的，此外还有一条被层层隔离的流水线，工人们带着呼吸面罩和强化密封防护服，处理危险品包括但不限于医疗废品、泄漏的化学药剂、被遗弃的军火、易燃易爆物等等。

    他这个“侄儿”的材料囤积癖，果然非同一般。

    “欢迎来到我的唔，算是宫殿吧。”赫炎替樊自在引路，边走边介绍，“这样的工厂我有好几个，这是工人最多的一个，巅峰时期大概有五六千人乍一看很像血汗工厂或者奴隶作坊什么的，但我可以保证，这里没有一个人是被强迫的，他们的劳动权益全都得到了充分保障，工资日结，从来不拖欠。”

    对于黑市里的地下工厂，樊自在当然很了解，毕竟他经手的不少东西都来自这里，说他是赫炎的头号买家也不夸张。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樊自在问，“你上次不是说在考虑用全人工智能替代现在的半人工智能半人类模式的吗那样效率能提升很多，成本也会大大降低。”

    “咳，怎么说呢。”穿过工作区域，赫炎踏上金属阶梯，走到另一扇门前接受身份验证，“下层区有很多人想到这里来工作，这样才能养家糊口，要是他们失业了，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没有了反正产业升级麻烦又费钱，而且现在的废品回收量和处理速度基本是持平的，效率提高也不会加大产出，我又不想当个坏老板，就先这么得过且过吧。”

    樊自在点了点头“你倒是比我有人情味得多嘛。”

    “樊叔叔你就别调侃我了。”赫炎打开门，走进工作间，进门时他的机械手杖磕到门框卡住了，樊自在伸手帮了他一把，赫炎转头回以感谢的眼神。

    樊自在跟着走了进去他刚才还真不是在调侃赫炎。

    他这个侄儿能力出众，敦厚善良，有些闷骚，还很心软，以致于他以前总担心赫炎会不会被骗被欺负，毕竟下层区的人类可不都是善类，但后来他发现赫炎其实很有想法，目标明确，而且不会轻易放弃。短短二十年，这里就已经有了如此规模，太一城下层区数百万人因而受益，很多人冒着被异魔袭击的危险穿越无人区来到太一城，就为了能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命，都想在南梦宫的虚拟世界里纵情享乐，而任由自己的身躯在现实中日渐腐朽。

    赫炎关上门，按下增强隐私模式开关，灯光切换至淡蓝色，窗户变成单面镜，信号屏蔽、三防系统和生化阻隔模块依次启动整个房间成了完美的安全屋，在这里进行的一切交谈、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被房间外的任何人探知。

    赫炎问“那么，樊叔叔要我帮忙的，到底是什么事呢只要能帮上雷大哥，我一定”

    樊自在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轻易做出承诺，赫炎，即便是对我造物主做出承诺而不履行，是会有后果的。”

    “”赫炎想了想，说，“我只是想帮忙做点什么，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快要不行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啊樊叔叔需要什么，就请直说吧。”

    樊自在看着赫炎，他的金瞳在阴影中闪闪发亮。

    只听他开口道

    “我需要一些蓝物质。”

    赫炎一愣，随即表情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