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道破

    乐队演完这一支便中场休息, 明逾跟着阿D走下去, 十几年未见总要叙叙旧,她朝陈西林打了个手势, 陈西林扬起唇角冲她眨了下眼。

    老朋友在吧台聚首, 阿D仍然是最活泼的那个,“我的天, 怎么能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呢?我就说那个是阿Ming,他们两个还不信!”

    “变好多,十五年唉~”贝斯手辉哥闷闷说道。

    “成熟了成熟了, 诶?但是你细看噢,脸蛋五官还没有变啊,歌还是唱这么好啊。”

    明逾啜干了一支伏特加调的鸡尾, 抬眼笑, “怎么你们都没变的感觉?”

    “那不可能啊,我们都老了!阿Ming怎么在C城了?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明逾有些恍惚, 这些问题能写本书,“嗯……不唱歌之后就来这里留学了, 毕业后就留在这里, 一直到现在。你们呢?好开心乐队还在。”

    “我们在海城待到……07, 08年, 对不对辉哥?是08年吗?”阿D得到肯定,“就回台湾发展了, 当时正好有个机会, 跟‘红石’签了, 说起来跟你一起的那位陈小姐厚,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唉。”

    阿D说着往那边指,明逾一回头,陈西林不见了。

    服务生端来一杯什么,呈到明逾跟前,“是那边那位小姐点给你的,”服务生转身指着陈西林坐过的位子,“哦,她走开了。”

    明逾谢着接了过来,杯子是普通的水杯,透明的液体里飘着片柠檬,闻了闻,也只有柠檬味,再尝一口,果然只是一杯柠檬水,她再转头满场找着,却还是找不到陈西林。

    跟阿D他们闲话了两句,留了联系方式,她便说失陪一会儿,走到座位旁,陈西林的外套也不见了,她拉住服务生,“之前坐在这里的那位小姐走了吗?”

    服务生想了一下,“噢,没有,她出去了。”她做了个吸烟的手势。

    明逾也抓了外套走出去,两种烈酒混在一起,这会儿劲头刚上来,周围的世界高高低低的,她扶着门,见陈西林正将一只烟头丢进垃圾桶上的沙盘里。

    “Lynn。”她唤道。

    陈西林转头,冲她笑,边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贴得那么近了,又远了,“你还是喝多了。”

    “还好吧……”明逾侧过身,后背倚在一旁的墙上,这样就不怕站不稳了。

    陈西林侧身轻靠在明逾旁边的墙上,看着她,“唱得真好。”

    明逾苦笑,“不比当年了。”

    “不会,你都说了,当年你都不懂曲中意,又怎能唱好?”

    她压在道理上,明逾无法反驳了。

    “当年……怎么会去唱歌?”

    “这个嘛,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家里遇到了困难。”

    陈西林眯起眼,转过来背靠在墙上,和她靠在一起,“你今天怎么了?”

    一阵沉默,明逾弯下腰,深深呼出一口气,“一个老朋友去世了。”她想轻巧巧说出,最后几个字却哽咽了,自觉失态,又站直身子,想要故作平静。

    陈西林反手牵住她的手,冰冷的,“想哭就哭,不必撑着。”

    空气定了一秒,明逾却笑了起来,笑出了声,她抽离了陈西林的手,贴着墙将自己转了一圈,和陈西林之间转出了自己一个周长的距离,轻声嘀咕,“都是这么开始的。”

    “什么?”陈西林不确定她的意思。

    明逾低着头,她不打算去解释这句话。

    陈西林将思路清理回去,“其实死亡是一种不错的道别。”

    明逾那么一瞬间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她知道陈西林讲的一定不是她和伊万,到了这个年纪可能每个人对每件事的观点都有些自己的经历在背后作支撑,然而这话却出奇地适用于伊万。是啊,这是种不错的道别。

    “我们在这世上寻寻觅觅,可最后都要跟我们寻觅到的一切道别,”明逾苦笑,“不如不找。”

    不如不找。陈西林一瞬失了神。

    酒吧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叫,他们热闹他们的。

    陈西林抬头,“你还进去吗?还是想回去?”

    回去?开玩笑,明逾想,她今夜是不敢清醒着回去面对黑夜的。她转身往门里走,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成直线,边走边笑道:“我可不想喝柠檬水,又不是来养生的。”

    陈西林目送着她的背影,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

    等她再进去,明逾正和一个棕色皮肤的男人坐在吧台边喝酒,她看了眼明逾手里那只扇形酒杯,又是混着喝,酒杯的主人聊得起劲,眉飞色舞的。

    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她本打算十一点前回去的。

    一个拉丁裔美女走到她身边,“嗨,听说你是他们朋友?”她指了指台上的乐队。

    “嗯……”陈西林红唇轻扬,礼貌地笑了笑。

    “我叫杰西卡,能请你喝一杯吗?”女人直接得很。

    杰西卡,叫“杰西卡”的女人都漂亮得张扬。

    陈西林犹豫了一下,“谢谢,杰西卡,我叫Lynn。”

    “Lynn,很高兴认识你。”

    杰西卡的亮片短裙裹着秾纤合度的身段,裙子太短,她在高脚椅上叠着腿,棕色的波浪长发半遮着呼之欲出的胸。

    陈西林点了支酒精度很低的鸡尾。

    “Lynn,你是中国人吗?中国女人都好矜持,不过我好喜欢。”杰西卡将性向宣布得明确一些。

    陈西林一点都不意外。至于她是中国人吗?算吧。

    “我和我朋友中间总得有个人待会儿还能走路。”陈西林笑道。

    “你朋友?是刚刚唱歌的那位小姐吗?”

    “对。”

    “哦~那她是你partner吗?”

    “不是。”

    杰西卡露出放心的笑来,“你朋友的乐队很棒,我很享受,他们会长期待在C城吗?”

    两人就着话题聊了起来,那边明逾喝得眼角泛红了,往这边扫来,只看见杰西卡的侧身,像很多这里的女人一样,胸部发育太好,哦,陈西林是总要带一个回去的吧?

    反正不是自己,她晕乎乎的,思索这个问题消耗着残存的清醒,她在想自己在这件事上总是很有原则的,那就是绝不食窝边草,同事、客户都不行,江若景在亮出客户的身份前一直很安全,只在这样的夜晚,一个电话、一则消息:有空吗?她问,或者自己问,礼貌而公平。是的,以前的江若景不麻烦。

    她转回目光,对眼前的男人嫣然一笑,也不是,她只是一笑,在他人眼里却已嫣然。在以往她会直接拒绝男人的邀酒,不想耽误彼此的时间,这种场合,这种情境,人家请你喝酒难道就想谈谈人文地理拓宽一下知识面?不过是讨一.夜.欢.愉,又何必耽误别人的时间和殷勤?

    可今晚她却借着这个男人喝酒,她不想再借着陈西林去做这件事,因为喝酒总要聊天,而跟她聊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危险。

    她又点了一杯酒,对面的男人皱了皱眉,微醉的女人很可爱,可谁都不想带个吐成一团或者不省人事的主子回去伺候。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找了个借口开了溜。

    陈西林站了起来,往这边走来,“我送你回去吧。”

    明逾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那她怎么办?”她拿下巴尖指着杰西卡。

    “我不认识她。”

    明逾笑了起来,“谁要搭讪认识的人?你别管我了。”说着站起身,一个微微的摇晃。

    “你等一下,我去打个招呼就送你走。”

    话音刚落一旁传来女人的笑声,是杰西卡走了过来,一开口,居然洋腔洋调地拿中文说道:“你和你的朋友走吧。”

    陈西林略讶异,“你还讲中文?”

    女人又笑了起来,“我以前交往过一个来自中国的女朋友,学过一些中文,”又转向明逾,“Lynn很关心你哦~”边说边俏皮地挤了挤眼。

    明逾抓起包,“你和人家聊了半天,连人家讲什么语言都没摸清。不好意思你叫什么来着?”

    “杰西卡。”

    明逾笑了,意味深长地,“杰西卡……Lynn你该多了解了解杰西卡,我没事,先走了。”她转身去和阿D他们打招呼。

    杰西卡冲陈西林做鬼脸,“她对我有点敌意~”

    陈西林垂睫,“谢谢你的酒,晚安。”

    她在门外追上明逾,夜深了,气温降到摄氏零度以下,她揽过明逾的肩,边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杰克,可以走了。”

    明逾偏过脸看着她,看到她的眼睛里,陈西林没松手,顿了顿,“冷不冷?”

    明逾眼里蒙上了一层不解,她就拿这不解的眼神继续看着陈西林。

    陈西林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喝太多了,我带了车来,送你回去。”

    明逾将脸转回去,身子却微微靠在了陈西林身上。

    陈西林抬起另外一只手臂,将她圈住。

    一辆limo缓缓泊在两人面前,黑人司机绕过来,毕恭毕敬打开门。

    “你的地址是什么?”陈西林问。

    明逾报给司机。陈西林先将她让进去,自己也坐了进去。明逾半倚半靠在座位拐弯处,陈西林从面前水吧里拿出一瓶水给她,“怎么样?难受吗?”

    明逾皱了下眉头,“别担心,我最高纪录是两瓶红酒,没吐,只是头疼得厉害。”

    车里暖气很足,陈西林解了外套搭在一旁,“明天要加班吗?”

    明逾想了想,摇了摇头,明天周六,是伊万的追悼会,她得去送他一程。

    陈西林将一边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不觉向明逾倾着上半身,低语道:“在海城......究竟为什么突然走了?”

    明逾脸上浮上一丝近乎讥讽的笑,移开了视线,车里很舒适,暖暖的,微微的振动就像轻摇的婴儿床,她简直想睡过去,不再去想任何事情。

    陈西林心里生出一丝挫败感,她今晚接近明逾的原因已经和以往不同了,她不是个迷迷糊糊的人,这变化她不需要外力去看清。这已经让她有些不安感了,更让她不安的是,每当她靠近到某一处,就有一道玻璃墙横在她面前,绕不过,敲不开。

    “我其实......找你好久。”

    明逾又转过目光看她,陈西林的一张脸在她视线里模糊了起来。

    陈西林看她眼圈渐渐发红,先前听她唱歌时那种强烈的心痛又犯了,只觉得这女人心里埋着沉沉的过往,她说不清这是心疼她还是折射自己,说不清。

    “明逾,不管遇到什么都别伤害自己,你知道我今晚多怕你和那个男人回去么。”

    明逾的视线清晰了,眼神柔媚起来,带了一丝玩世不恭的调调,“我才不会和男人上床,”顿了一下,倾过身凑近陈西林,悄声耳语:“会怀孕。”

    她的唇角依旧弯着,配合着眼神里的俏皮,那声低语呵出的热气在陈西林耳边萦绕。

    陈西林颤出一口气,闭上眼,凑近到她的耳边,发香和香水尾香沁入鼻息,她拥着她,意微乱情微迷,轻声道:“有点心疼你……”

    明逾像被什么烫着了,挣扎坐起,眼角也湿润了,口中呢喃,“都是这么开始的。”话里带着不领情的意味。

    陈西林在被她推开的姿势中定着,这句话这晚上她说了两次,第一次她觉得没听清,这次她确定了,“都是这么开始的……?”

    明逾收了眼角的泪,“对不起……我……今晚真的是……可能是情绪不好,你别放心上。”

    陈西林眼中蒙了一层雾,又消散了,低头莞尔,“是我唐突了,”她将滚落在座位上的水拈在手中,又偏过头像是思考什么,半晌,“我想多在白天见你。”

    之前明逾描述她和江若景的关系——几乎没在白天见过她。

    明逾扭过头看外面,看了很久才转回来, “跑不了一样的结局。”

    陈西林皱了眉,一时不知从何问起,从何说起。

    车却在这时停了,车外是午夜寂静的街和寂静的房子。

    明逾抓起包,“谢谢你。”

    “不用。在头开始疼之前早点睡,如果需要帮助你有我电话。”

    司机开了车门,向明逾伸出手臂,她跨出脚,“你也早些休息,晚安。”她连礼仪也不要了,司机的手臂白白悬空着,没人搭它,明逾逃回了家。

    陈西林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大门开了,她消失在门内。她的手里还握着那瓶水,明逾没有打开,她倚在座椅上,握着水的手慢慢搭在自己肩侧,“怎样开始?怎样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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