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修一向对男女情爱这种事嗤之以鼻。
他当流寇的时候见过一些私奔的男女,按理说能做出私奔这种出格行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定然是较为深刻的。
但是那种宁愿违背父母也要与对方浪尽天涯的情感却抵不过路途的艰辛,钱财的耗尽……
他常驻山上的时候,曾听一个流寇说:“老子最喜欢劫那些私奔的男女,他们一般都随身带着大量的钱财,而且那些男的在看到老子的大砍刀时,常常会吓得尿了裤子,甚至把女人推出来让老子放过他。”
“呸!真他妈恶心!”流寇嘟囔着,“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老子才能娶两个媳妇。”
他说‘媳妇’二字时,脸上带着炫耀战利品似的神情。
丁修叼着一根草叶,懒洋洋的别开了视线。
不过流寇说的话也没错,私奔的男女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出了栏杆的肥羊。
后来丁修也遇到过一次这样的肥羊,男的懦弱,女的娇柔,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瑟瑟发抖地看着他和他手中的刀。
“壮士,壮士饶命!”
那个神情懦弱的男人身上带着一种书卷气,看模样应当是个书生。他自口袋里掏出了一袋银两,恳求道:“这是我夫妇二人全部的家当,求壮士放我们离开。”
银两不多不少,够他喝上半个月的酒。
然而丁修并没有收刀,他的眼神斜觑着,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道:“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是……是一些杂物……”书生解释道,咬咬牙,打开了背上的行囊。
入目是一片红。
红色的裙,红色的冠,红色的长衫。
那是一对喜服。
丁修瞥了一眼那一直沉默的女人,她的手掌纤细白皙,也因此指腹处针扎的痕迹便格外醒目。
他能想象出来,因为爱情而私奔的男女,女方怀揣着对美好的未来的向往,在颠簸的路途中绣着喜服,在马车中,小舟上,月华下,一针一线,绣尽思慕与渴盼。
丁修叉着腿蹲下身子,将苗刀抗在肩头。
“这个女人给我,我放你走,怎么样?”
他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觉得这女人绣工不错,而他正巧有一件需要修补的衣物。
丁修没想到书生会拒绝。按照曾经那流寇的说法,这个书生应该恐慌,惊惧,然后为了生存奉献出包括女人的一切。
但是他没有。瘦弱的书生颤抖着,却坚决的说出了一段话。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来着?似乎是一段诗词。
丁修跟着师傅认真学刀,学杀人,就是没好好学过读书写字,因此他那个时候并没有听懂那段诗词的意思。
但是那书生颤巍巍发着抖吟诗的模样却成功取悦了他,丁修于是便放过了他们。
时过境迁,无聊的时候,丁修总是会想起那段诗词。
“生当同衾,死亦同穴。”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换,暖日下,那抹承载着昔日时光的小院静静伫立着,身下的马儿发出悲鸣,终于因忍受不住连日的奔波而跪倒在地,马上的人翻身倒地,苗刀掉落在地,刀身从未缠紧的布条里露出。
冰冷的刀锋,映出那张苍白吃痛的面颊。
饥饿的感觉很痛苦。胃部的酸痛弥漫到整个腹部,然后是抽痛,再然后是干呕……饿极的时候,为了食物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杀人。
后来能吃饱饭,他开始喜欢喝酒,喝酒需要钱,那就杀人,抢钱。
——后来师傅离开了。
——后来师弟也离开了。
师傅是因为老死了,他不怪他,但是为什么师弟要离开呢?流寇的生活不好吗?有钱花,有酒喝,只需要杀人,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人,为了生存可以付出一切。
他一直都是这么信奉的。
丁修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因为从马上摔下的缘故,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师兄!”
身后靳一川的呼喊声变得模糊。
他走进院里,张嫣沉默着守着门外的药炉,丁修顿了顿,然后进入了屋内。
竹帘后躺在病床上的少女浅浅的呼吸着,左肩有鲜血晕开,那张总是微笑着,淡笑着,大笑着的面庞,此时只是沉寂的如同凋零的白梅。
如果离开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那么他为什么要离开。
人是可以为了生存而不顾一切的。曾经的丁修是如此坚信着,如今依然。
人是可以为了生存而不顾一切的。
不论是自己的生存,还是他人的生存。
有人是前者高于后者,有人后者却高于前者。
他抱起了她。
“我们,快逃吧。”靳一川在身后低声说。
“啊。”丁修点头。
逃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间三进三出的屋子,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拥有一个,可以在面临死亡时,对他说出‘生当同衾,死亦同穴’的人。
——不过最后这个愿望大概是实现不了了。
一路奔波,看着终于养好身体的少女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丁修抬头望天。
“果然,我还是回山上当流寇去吧。”
他嘟囔着,扛着苗刀转过身。
然后他听到了身旁靳一川等人惊讶的询问:“沈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僵住了身子。
“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少女用一种仿佛强捺着激动的声音,在身后道:“丁修,你还欠我一笔钱吧?”
束在脑后的高高发辫忽然一颤。
沈琳攥紧衣袖,笑着看着身前的背影。
“那可是我的嫁妆钱,不还可不行哦。”
丁修慢慢回过头。
少女的笑靥仿佛一种无声的诉说。
好久不见。
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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