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顶上的风有些大，沈琳下来时刘海都糊到了头顶，她扒拉着头发美滋滋地去包厢里查看自己拍的照片，不知过了多久，包厢门锁‘咔嚓’一声响，她倏的收回手机，看向来人。
四眼耷拉着眉眼走了进来，他一直垂着头，左手紧捂着右手，整个人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沈琳知道，这是因为他给黎叔丢脸，所以被废了指头，她对于四眼的现状没有什么可同情的，毕竟他既然踏在了这条道上，就要提早做好觉悟。
不过一个可怜的伤残人士这么往你眼前一杵，客套话还是要说说的，因此沈琳干咳了一声，详装疑惑道：“你的手怎么了？”
四眼抬眼看了她一眼，闷声不吭，打开床头柜里的药箱给自己绑绷带。
沈琳：“咳……要不我帮你一下？”
四眼的手一顿。
沈琳于是从椅子上下来，走过去蹲在他跟前，指尖银光一闪，绷带就被割成了整齐的碎条，她抬起手，看着那只变形了的右手中指，有些不忍的皱紧了眉。
“伤成这样，你以后怎么办？”
四眼看着认真为自己包扎的少女，苦涩一笑：“黎叔给我留了一个指节，兴许还能长好。”
沈琳道：“长好了之后呢，继续跟着他偷东西？”
她低头将绷带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一圈，然后站起身子站到四眼的身后，将剩下的两截绷带系在脑后吊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后，她绕回四眼眼前，坐在床上目光认真地看着他，一双眸子里仿佛盛着无数的碎星，四眼被这种眼神看的心中一颤，他别过眼神，听见少女清脆有力的声音如同珍珠散落般，在脑海里溅起无数回响。
“别干这一行了，收手吧。”
黎叔狡诈，老二圆滑，小叶机敏，王薄精明，她所见到的贼，不论其他任何，智商起码都是在线的，但是唯有四眼从头到尾都处于被利用和被嫌弃的境地之中，他是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
剧情进展到这一步，沈琳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但是离开之前，她突然想试着把这个当不了恶人的人劝回正道。
“你还年轻，还没有女朋友吧？你以后是准备找个贼当女朋友还是找个普通人？等你结婚了，你的孩子若是有一日知道他的父亲是贼又会作何感想？这条路一旦迈上，你整个人的人生都会被彻底染黑。但你还有机会退出。”沈琳搜肠刮肚的把心里话说完，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面前的男人似乎僵住了。他垂着头，短发凌乱，隐约露出的漆黑眉眼显出一种莫名暗沉的色彩，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托住右手，身体慢慢地开始战栗。
先是指尖，然后是双腿……最后，四眼浑身颤抖着从喉咙里溢出哽咽的哑音：“不……做不到的……黎叔会杀了我的……”
他抬起头，眉头紧皱，眼底血丝弥漫，双眸饱含着痛苦：“你不要再说了，看在你是为我好的份上，我暂且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黎叔，但若你再这样下去，就不要怪我。”
沈琳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挎包，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时，她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声询问道：“你……知道黎叔犯过命案？”
寂静。
然而这寂静已是最好的答案。
沈琳面无表情地关上了包厢的门，前往女厕所处，幸运的是厕所里暂时没人，她进去之后，从系统里随意地取出一根女士手杖，然后伸到通风管道口敲击了几下。
通风管道本就传音，再加上猫科动物听觉灵敏，因此不消片刻，大喵便从通风管道里爬了出来，一天没见，它丝毫不见消减，毛皮油量，表情餍足。
沈琳收回手杖，拉开挎包拉链，道：“回包里，咱们差不多可以撤了。”
“喵，这么快就走呀~”不同于昨日对环境的不满，此时的大喵竟然有些恋恋不舍道，“我发现这里餐厅的手艺还不错诶，尤其是五花肉喵~”
“乖，回去。”沈琳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撸一下大喵，但是阳光透过窗户，在指甲上泛出耀眼的银芒，她手一僵，讪讪地收回了手。
大喵注意到了沈琳的异样，视线转向她手上闪闪发亮的指甲上，猫毛一下子炸了：“喵！这是什么！”
沈琳干咳了一声：“……只是一种刀片而已。”
大喵闻言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那……以后我身上痒了怎么办？”
沈琳道：“用后腿挠呗。”
大喵：“喵！我才不会像汪星人一样做那么不雅的事！”
沈琳伸出爪子比划了一下：“那……我给你挠？”
手中的指甲晶晶亮，泛着让人胆怯的冰冷质感。
……
不管这位猫祖宗是多么痛苦心塞，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钻回了挎包里，沈琳拉开厕所门，走了出去，此时，喇叭里传来乘务姐姐甜美的声音。
【现在广播通知，现在广播通知，我们的列车上有一位危重的病人需要献血，请广大旅客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去乘务员车厢献血】
“人道主义精神……”沈琳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又到了我这种万能输血者登场的时候了。”
顺便把最后的遗憾给弥补了吧。
她扭头准备向乘务员车厢走去，突然身后光线一亮，沈琳扭过头，看见黑色的布帘被人掀开，熟悉的人影显现在眼前。
韩警官与面前的少女默默对视，一双深邃的眉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讶异。
“你这是……去献血？”
“我可是万能血啊。”沈琳歪头笑道，既然一切即将结束，她看着警察也不再紧张，因此这一笑可谓是充分展现出了花季少女的娇俏感。
韩警官看着这般模样的少女，也不由得稍稍放下了几分戒备，笑道：“真巧，我也是万能血。”
“万能血好呀！革命一块砖，哪需要哪搬。”沈琳嘿嘿一笑，与对方并肩走向乘务车厢，到了那里，她咬着牙抽了一管血之后，终于看到傻根走了过来。
傻根看见沈琳，双眸蓦地一亮：“诶，大妹子，你咋在这呢！我之前还纳闷你咋突然不见了呢，俺大哥说你是贼，偷了俺东西就跑了，俺不信，偷俺东西的明明是猫，哪能说你是贼呢。”
他上来就甩了这么一大串话，虽然语调带着再见的喜悦，然而红肿的眼圈和略微沙哑的声音都显示出对方之前一定是没少难过。
沈琳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她用棉球按着手臂，沉默着坐到一边的长椅上，感觉到一股专注视线，她微微侧眸，只见穿着黑夹克的男人双眸饱含深意地看着她，视线相对，他轻声道：“你是在愧疚吗？”
沈琳别开眼神，看向傻根，他仍旧是穿着那一身土里土气的红色套头衫，坐在医生对面，脸上的高原红褪去血色，一张黝黑的脸泛着几分煞白，他双眸紧闭，胳膊上的肌肉绷紧，却咬牙一动不动，任护士缓缓地抽出鲜血。
看着这样的傻根，沈琳蓦地笑了：“傻根，如果你在公共场合里突然不见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傻根咬着牙哆嗦着道：“可能……可能是丢了吧，再找找总能找着的。”
“若是始终找不到呢？”
“那就……”傻根睁开眼，刚想说些什么，然后眼前的针管里涌动的鲜血却给他带来一种极致的眩晕感……
‘扑通’一声，这个皮肤黝黑的大男孩一下子栽倒在地。
韩警官好笑道：“感情这孩子晕血啊！”
他话语落下，然而身边的少女只是沉寂，韩警官有些疑惑地扭过头，却见少女低首打开挎包，露出其中的白色/猫咪和一个棕色的油纸包。
一旁帮忙搀着傻根的乘警见状正准备上前，然而却被韩警官抬手阻拦，他微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琳把油纸包递给韩警官，一手把大喵想要探出的猫脑袋按回去，然后拉上了拉链。
“下站之前把钱还给傻根，胡黎手里有命案，抓他的时候要严加看守，王丽怀孕了，你们小心点对她……”沈琳垂着头没有看眼前眼前人的神色，一口气说完，然后抿着嘴沉默。
“你呢？”良久，男人沙哑磁性的嗓音传入耳畔，“你是什么人？”
其实她本可以再拖一些时间，然后自己偷偷把钱还给傻根，但是沈琳发现自己做不到。
那个傻傻的宝强，在现实里受到了伤害，但在这里，她希望能维持他对这个世界美好的认知——天下无贼。
她抬起头。
笑了。
“我是个好人。”
****
“啧！第一次选择突然消失，感觉好激动！”
空间里，沈琳换回原本的装扮，激动地握拳转圈圈：“你说他们会不会认为我是个小仙女！”
大喵囧着一张脸看着少女发疯，不发一言。
沈琳转了几圈有些头晕，她站住不动，突然脑海里电光一闪：“诶不对，如果我打破了他们的无神信仰，导致邪教猖獗发展，从而促使社会主义建设速度减慢怎么办！”
她捶胸顿足：“不行！我是罪人！我有罪！”
大喵：“可你之前才给自己发了好人卡喵~”
沈琳怒瞪大喵：“那我之前给自己发卡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
千错万错，都是大喵的错！
大喵表示无奈，甩甩爪子把这个一回来就开始莫名亢奋的女人扔回了她的原位面。
***
沈琳一眨眼，眼前的景象便突变成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她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之前在靶场，快到传送时间时她接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后她就马不停蹄地来到这里，然而刚迈进办公室，就被强制传送走了。
而对于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的男人而言，他只看到少女在迈门看到自己时蓦地怔住，然后双眸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中，带着暗沉阴晦的色彩，他心中一恸，不由得柔声开口道：“小琳，最近过的还好吗？”
沈琳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挂上虚假的微笑，这几乎已经是她见到这个男人时必备的表情了：“过的还不错，有钱有闲。”
“听说你最近经常请假去靶场？还办了高级VIP？”男子谆谆诱导。
然而沈琳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并且极度不耐烦在这种问题上还像是打游击战一样曲折往复，因此直接了当道：“您要是想问我哪来的钱，我无可奉告。”
她环抱着臂膀微笑着看着坐在老板椅上文质彬彬的西装男人，眼神却是极冷，她看着对方苦笑的面庞，他的头发乌黑油亮，然而头发可以染，面容上的岁月痕迹却难以掩饰，男子眼角的鱼尾纹，有些皮肤松弛的脸颊，和疲惫浑浊的眼神，都显示着这个人已经不再年轻。
就像年老的人喜欢回想自己年轻的过往一样，一直缺乏亲情的人在物质都不匮乏后，也总是后知后觉得想要获得亲人的关怀。
但是亲情这种感情，是需要双向维持的。
男子已经知道自己醒悟的太晚，看着自己女儿漠视的眼神，他心中纠结，目光却愈发柔和，带着一丝脆弱的小心翼翼：“你不想说，我就不问，这次叫你来，是听说你上次模拟考考了全校第二十九名……我心里开心，给你存了张卡，里面一共10万。密码是……我的生日。”
沈琳闻言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接过，男子见她不加询问，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甜蜜，起码这证明自己的女儿还记得他的生日……
沈琳离开办公楼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撇了撇嘴，去银行把卡里的十万转到自己母上大人的卡上，然后走出银行大门，望着头顶的太阳深深一叹。
看来好人卡真的是给自己发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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