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余营地。
圭镜将红虫收起, 感慨地领着队中几人进去:
“西岔路那一组, 到现在都未给我消息, 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是接到报信焰火过去的, 可方才替村民们收敛尸体超度时, 也未寻见那四人踪迹, 怕是葬身狼腹的概率极大。
修道者, 早与超脱凡人。
若说凡人是个充满浊气腌臜的身胎,而修道者, 便是将这浊气腌臜排出元光晕晕的灵胎,本身对异兽来说是大补。
同样,异兽浑身是宝, 对修道者也是行动的藏宝库。
两者立场相对,在野外一旦遇见便是不死不休。
是以, 圭镜对那四人幸存几乎不抱希望。
“可惜了。”
静月叹了口气, 昨日她还踹了人一脚,今日人便不见了。
玄苍界承平已久,可修道中途殒命者依然数不胜数,饶是事先做好心理准备, 依然不免唏嘘。
二师姐抱着婴儿,手里拿着个小铃铛“咿咿呀呀”在哄:
“说不得人已经回来了?也不知我小师妹和离微真君到了何处……”
“有离微真君在,你就不必操这老妈子心了。”
静月瞥她一眼, 说来也怪, 她平时也不甚欢喜那娇气的女修, 可这郑菀倒不让她讨厌, 甚至还有些喜欢。
“只是离微真君既是归墟门无情道传人,如今跟你小师妹混在一处,这无情道不修了,天鹤道君也不管?”
二师姐将婴儿的左拳从他嘴里拿出来:
“道君管不管,我是不大清楚,但是离微真君能与我小师妹在一块,原来那帮爱慕他的女修碍于无情道,不敢上前献殷勤,如今却难说了……”
“——咦?前方发生了何事?”
在一旁听闲话听得怪无聊的猴脸修士看到营地中央一处斗法台前,熙熙攘攘左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顿时兴奋地挤了过去,便挤还边向几人招手:
“快来快来!郑真人与人对决!”
“郑真人?”
圭镜一听,连忙拨开人群过去,他人高马大,不一会便挤到了台前,静月身法轻灵,二师姐抱着人挤不进,被她硬生生拖了进去,引起旁边人一阵不满的叫唤。
书远全程不吭声,安安静静地当了个隐形人,也跟了进去。
二师姐抱着孩子抬头,但见小师妹对面站了个胡子拉杂的彪形大汉,一身的腱子肉,法袍被挤得鼓鼓囊囊的:
“这……是体修?”
体修可是很难见的。
十二宗门虽各有各的擅长,比如符修、阵修、器修等等,却也不限制门人修旁的,比如这大汉,一看便是体修。
体修以元力淬炼筋骨皮,跟道修不是一个修炼体系。
“小师妹为何会惹到这人?”
猴脸认识这位体修:“还算是有三板斧,前阵子也上了一日的守中境榜,就是嘴忒贱,打起架来不要命,横得很。”
二师姐下意识往旁边看,发觉挤挤挨挨的斗法台旁,东南角有一处与之不入。
离微真君便站在那儿,附近修士自觉为他空出一丈,时不时偷眼觑去,不敢靠近。他站那,白袍墨发,一身清冷,周围的熙攘热闹全然进不了身,好似天然有了隔绝法阵——
也不知活泼爱闹的小师妹怎么与这没人气的冰坨子交流。
不过,二师姐心中却定了些。
“第一美人也在!”
猴脸兴奋得满脸通红。
静月抱臂笑了声:
“我观这第一美人,穿了一身天羽流光衣,可站那儿,怎么比咱们那穿了寻常弟子服的郑真人还逊色了一段儿?可见这第一美人,真是名不副实。”
“你们女人懂什么?美人可不止是在皮骨美,还在丰厚的身家。千霜真君作为太白门掌宗独女,法侣财地预先占了一重,加上去,怎么也要比郑真人分量重一些。”
“你们男人啊,惯会做一步登天的美梦。”
“吵什么吵?看比赛!”
圭镜出言阻止。
“老大,你觉得谁会赢?”
斗法台主持一人收了两块中阶元石,开启了屏障。
“说不好。”圭镜说的比较保守,“郑真人虽然上了无涯榜,可毕竟战斗经验不丰……”
这便跟书院里考试的书生一样,无涯榜只是显示本人拥有的战力水准,可临阵是超常发挥,还是低空飞过——谁也说不准。
“那彪汉可是经常在斗法台上揍人的。”
到底是一同战斗过的,猴脸想了想,还是去斗法台前用一块下阶元石下了郑菀一注,以示支持。
圭镜和静月也本着友情支持的关系,一人下了三块中阶元石,倒是二师姐,一气儿将兜里仅有的二十块中阶元石全下了。
“你不要再考虑考虑?”
猴脸劝她。
“我小师妹,自然是要支持的。”
二师姐细声细气地说着,看了下斗法台上的标注:郑菀,五百六十块中阶元石;魁大,一万中阶元石。
“看来大家……都不是很看好啊。”
猴脸挠了挠后脑勺。
便在这时,本来还在旁边安静站着的书远突然走到斗法台前,将储物囊往下一倒,十块上阶元石丁零当啷地落下来,引起了观众注意,他将元石全部推到写有“郑菀”二字的标注上:
“我压郑真人。”
他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阳光下,那张脸白嫩清秀,显得乖巧而天真。
周围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疯了疯了。”
猴脸将嘴闭了,不说话了。
听闻这位是风妩城上一位城主的儿子,如今又跟着他阿娘去了北冕门,烂船还有三寸钉呢、,有这些元石他倒不觉得稀奇。
稀奇的是,竟然会这般豪气地下了一个有可能血本无归的注。
莫非是……又一个看上郑真人的?
虎口夺食,小子好本事啊。
猴脸想着,下意识往东南角看,却见那位清冷若仙的离微真君一眼都未向这边瞧,正专注地看着台上,好似对眼前这一出毫不在意。
……也是,真君何等人物,何等气量,如何会在乎这些俗事。
书远嘴角的笑意更甜了些,黑色瞳孔倒映着头顶的日光,竟显出丝丝邪气。
正如猴脸一样,周围的观众并不对这刚上无涯榜的玉清门女修看好。
玉清门多是魅术,也许在男女之事上有些用处,可在斗法台上,若对方多加提防,基本上这魅术都无用处。
而且这叫魁大的体修,在营地也算出了名的铁头,体修专修筋骨皮,一身钢筋铁骨,郑菀那细胳膊细腿,委实不够看的。
是以大多数都去下了魁大,只有一两个想以小博大的修士,取了少少几块元石下了这位无涯榜新晋女修,想博上一搏。
更多人,则是对离微真君这等几乎不再营地出现之人为何会出现在斗法台前感到兴趣。
可一看离微真君身旁伴着千霜真君,两人虽然间隔得远了些,却也觉得能理解:离微真君待谁都这样。
窃窃私语声不断:
“女追男隔层纱,说不定是第一美人倒追成功了?”
“也许人家是朝着斗法台上那位来的?”
“那位是顶顶漂亮,可要是你,你会选一个顶漂亮又有丰厚家底的,还是一个顶顶漂亮却兜里光的?”
“……我选前边的。”
“看来离微真君如我等也是个俗人哪,太白门与归墟门联姻不远喽。”
崔望与郑菀虽是一同出现,可当时大多数人都被无涯榜吸引注意,看到之人极少。
“你觉得谁能赢?”
李司意从来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魂识一觑,远远瞧着便摇了折扇过来,往离微身边一站,跟左右见了个礼。
离微不答。
他也习以为常:“小修士刚突破?元力好生浑厚,只是还不够稳当,那彪汉一身皮都淬炼得差不多,若是近身——怕是小修士一拳都挨不过。”
“郑菀赢。”
正说着,却见离微转过头,直直看他,强调一般道,“郑菀会赢。”
“……”
“行行行,你家美人赢,”李司意举手投降,“我,闭嘴。”
千霜在旁听得真切,他的师兄都知晓了,怕是……
想着,眸光越发黯淡,看向斗法台,却见台上已经动了。
魁大一跺地,身子便像一头猛犀一般轰隆隆冲过去,带起的气浪几乎要将人掀翻,他速度极快,几乎瞬间冲到了那郑菀身边。
底下人一阵惊呼,眼见女修要被一拳碰到,却见那人轻轻一个旋身,周身幻起点点冰影,倏忽从那人面前消失了——
她速度极快,若不以魂识注入眼里,几乎捕捉不到她运动轨迹,整个人似一团冰雾一般,直接出现到了那体修身后。
一脚含了元力,踹了过去。
……呃,没踹动。
郑菀尴尬地收回脚。
“有点意思。”
李司意摇了摇折扇,转头见小师弟脸色不大好看,“嘁”了一声:“不就踹了下人家屁股?至于?”
崔望默默地用黑眼珠瞧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李司意:“……”
他也专心看比斗。
台上的郑菀却没底下人看得那般轻松,她预估得有些太乐观了,这体修就跟只蛮牛一般,一身的钢筋铁骨,她才踹了一脚,腿便被震得生疼。
见那人又要回来,连忙足间一点,身子后跃,冰隐术加成下,她的速度与隐蔽度都极快。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过了?”
魁大呵呵一笑,他能在营地被称作“铁头”,自然手底下也有些本事,手一抖,往拳上套了一双红色手套,双手一对,“嚯”地当空打来。
空气中传来一阵爆破的气音。
郑菀连道不好,这次闪得更是狼狈,等站定,发现那人又冲到了身前——身子往后一仰,成了铁板桥姿势,几乎贴地出了去,等再次站定,这魁大又已经冲到她面前。
套了拳套的拳法,再出动时,带着一股火意,火意几乎炙烤着她的脸颊。
她只能继续后仰,靠着冰隐术躲开。
不行,她这般几乎是被人压着打,情势太过被动,节奏都掌握在那魁大手中,必须想个万全的法子——符箓在斗法台是不准用的。
郑菀心念微动,祭出一面镜子,魁大猝不及防之下,被这镜子一照,立时动弹不得。
郑菀见机,连发六道冰箭,冰箭唰唰唰往魁大而去——
在到达守中境后期后,冰箭这等初阶术法,她几乎一默便出。
殊不知台下已经一阵惊呼:
“瞬发术法?竟是瞬发术法!”
虽然冰箭术不过一阶,可也足见其在冰术这一块的悟性之高。
谁知魁大竟迅速摆脱了傀鉴束缚,双拳对空“轰轰轰”连击,冰箭连他衣角都没沾,便在空中化成了粉末。
他哈哈一笑:
“玉清门的娘们,就是会搞这些华而不实的花头,若你现在跟爷爷我跪下道个歉,也不用你自打耳光,我便饶了你。”
“呸!”郑菀怒斥了一声,俏脸生绯,如朝霞映日,看得对面那体修眼睛一阵发直,“你想得美!”
她脑中连转,这体修长于爆发,短于持久,这人全靠一股冲劲儿,若她带着他绕圈圈,放风筝……她造幻术还弱,虽一时起不了效,可若是软刀子磨肉,层层叠叠,这一身铜墙铁骨也该化了去……
郑菀心下拿定注意,在再一次险之又险地躲过魁大的攻击后,掌心微展,唤出凤珑——
引月。
月光幽幽,汇入凤珑,又被一缕一缕的冰元力凝成一道道冰莲,四散看来。
而台下众人发现,台上的情势变了。
这黄衫女修不再试图反攻,而是不断以轻身法术闪避,引得那魁梧的体修在斗法台边际,像斗牛一般横冲直撞——
渐渐的,斗法台上起了一层雾。
幽蓝色的冰晶萦绕着那女修,她的身形汇入一阵幽蓝雾气里。
她每踏一步,台上便升起一朵冰莲,起先,这冰莲只有一两朵,到后来竟连绵成片,遮天蔽日,让人不得不将元力注入目中,才能看清斗法台。
“这是什么术法?步步生莲,当真好看。”
“华而不实,不过徒费元力。”
不过也有有见识的看出了其中不凡:
“莫非是幻术?”
在人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斗法台上空竟突地出现一位白胡子老翁,这老翁在玄苍界无人不识,正是此次镇守营地从不出面的几位正盟长老之一——
北冕门井宿道君。
“造幻诀?竟是造幻诀。”
井宿道君一脸诧异。
随着他出现,斗法台上空竟接二连三地闪现出几道人影,个个都是无涯榜上的大人物,玄苍界数得着排得上号的道君。
“没想到老朽有生之年,还能再见造幻诀现世,玉清门后继有人了。”
驭兽门一位青衣长老道。
“这小修士便是上次你们争执的先天道种?!看看,人家才守中境,玉清门这回倒是捡了个宝,紫岫那厮的嘴巴估计都要笑歪了。”
“道君!”
除斗法台上之人,附近修士人人垂躬作揖,对上空作礼。
而这些从来深居简出的道君们似乎也只是来瞧上一瞧,瞧完了,又一个个撕裂空间、踏空而去。
这一切,斗法台上之人都不知,魁大也完全不知。
他手忙脚乱地应付着飘来的冰莲,这冰莲轰之不尽,他每每轰碎,又迅速凝结在一块。
这娘们也不正面跟他打,就像只滑溜的狐狸,左一飘,右一摇,这冰莲却越积越多,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冷到让他觉得北极之川也不过如此——
他的血液流动越来越慢,一点一点被冻住,筋脉内的元力渐渐不听使唤,动作越来越慢,一身的钢筋铁骨竟然被这不起眼的冰莲以莲叶前赴后继割出一道道伤口,寒意无孔不入,到后来,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你输了。”
一支冰箭抵到了他的喉头。
魁大憋屈地站着,两只腿跟斗法台冻在了一块,动也动不了,只剩两只眼睛能瞪人。
郑菀却不饶他,一脚将他踹在了地:
“若你现在跪下跟姑奶奶我道个歉,说‘我再也不侮辱玉清门人’,我便饶了你。不然的话……”
“你待怎样?”
“我便在这儿把你剥光,放这台上晾一晾。”
台下顿时一阵哄笑,此时再无人说她这新晋的无涯榜修士名不副实了 ——不过小小的一次守中境比斗,竟能惊动在营地镇守的几位大人物,哪里是普通人物。
此时,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传闻玉清门紫岫道君,新收了个先天道种做徒弟,这位才入门不到几个月吧?
短短时间,竟然从入元境跳到了守中境后期,还能占据无涯榜守中境第二——
“到底是先天道种。”
魁大在台上“呸”了一声:
“老子不道歉,有本事你就脱啊。”
郑菀抬脚便将直挺挺的魁大踢倒了,在他不断的喝骂声里,将阿万从储物囊中唤了出来,指着地上:
“阿万,去把他衣服剥光。”
阿万“嗷呜”了一声,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阿万最擅长脱光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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