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令箴一个个在心里过滤着人,顺便在几个最有可能的人身上打上标记。
而且还有一点非常让人不解的, 托信江南富商这一步, 怎么看都如同画蛇添足一般,半点好处都没有。
因为无论是林昭然还是幕后之人, 走这一步都很矛盾。因为让江南富商去查看那片山是否有山泉以及通过容家小弟的关系来买山下的地,都是一种会暴露自己的行为,幕后之人根本不必这么做。但他偏偏做了, 难道他是在试探他们国公府这边?
宫令箴猜测得没错, 这是一种试探,主要却不是针对国公府的, 试探国公府的反应只是顺便。
城西某处,国公府这边的人刚开始有查探的动作, 隐在暗处的人就接到消息了。
密室中, 一主一仆一坐一站。
在这初春还很冷的天气,那仆人脸上沁满了细汗。
他主子嘲讽地看着他, “当初你接到那封秘信时,不是问我要不要派人去查看查看?现在你看到结果了?真是猪脑子!”
“当初田昊坠马一事, 我好不容易抹掉了所有的痕迹。你接到神秘人一封信, 又起了贪念, 还怂恿本——主子去打虞国公府百花山那温泉和地的主意。”
只见他主子阴翳地盯着他,“你是嫌本——主子我没暴露是不是你当宫令箴当国公府是吃素的?这明显捡便宜的行为,就是冲着出事后的国公府去的。现在国公府好好的, 还打人家主意, 这不是将怀疑的目光往自己身上引吗?是不是傻。”
他可是知道国公府自打田昊骑宫衡的马出事后,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如今一直在暗地里查探。
“主子,您说得对,属下就是猪脑子,当初属下真没想那么多。”
“我说了不管百花山西边是不是真的有温泉,此事咱们就当不知道!不过,我们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那个江南富商,就是想顺势查一查将这消息透露给你的幕后之人,我能猜到那人一定在关注此事。却没料到那人直接撂开了手!”一想到这,那位被称为主子的人忍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
他想揪出那神秘人。莫怪乎他那么在意这点,这人比他藏得更深,且熟知他的计划,光想到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寝食难安的了。
拍完桌子后,他主子开始冷笑,笑得他心一抖,抬眼一看,果不其然,在他主子眼中看到一抹杀意,“当时我就说,你的身份已经足够隐秘了,那幕后之人是如何得知你是我的人的?熊掌柜,你能告诉我吗?”
“王——”熊掌柜的见他主子眼神一横,他立即改掉情急之下的称呼,“主子,在下也不知啊。属下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熊掌柜说着连忙跪下,瑟瑟发抖,不管他在外人面前多么八面玲珑,多么吃得开,他在主子跟前就是一条狗。
许是他历来的忠心让他主子打消了疑心,又听他主子冷哼一声,“他这是想让本王和虞国公府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想得倒挺美的。”
庆幸的是,他主子说的是那神秘人,不是他。
林昭然如果知道自己千方百计将这消息递到他手里,却被那个人这样误会,一定会感到心痛的。
林昭然是循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她是知道百花山那片地因为山上的温泉相得益彰最终会发展得多大的,她想趁着国公府没意识到这地的重要性之前,让他将那片山和那片地拿到手,给他多增强一些实力。
在宫令箴林蔚然夫妇二人各自忙碌着的时候,林则然应同窗之邀回了城西明朱巷的宅子一趟。眼看春试在即,都是学子,娶在一起,难免讨论起学问来。
一番切磋下来,林则然的同窗们都感叹他进步大。
“可惜你现在住在国公府,不然咱们一起读书,也好一起进步。”杨昶是真羡慕,之前林则然的水平和方琰只在伯仲之间,比自己也只高出了那么一丢丢。但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了。
方琰扯了扯杨昶,说这些干嘛,这明显就是宫谏议大人给他开小灶了,他们好意思去蹭啊。
对于两人的眉眼官司,林则然见了,却默不作声,不是他不愿共享他所学的材料,而是不能。他只希望他们能理解罢。
朱雀街尾,一间刚开张不久的铺子,在这下午最是热闹的时候,却门可罗雀,此间的二掌柜无聊地拿着鸡毛弹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灰。
如果晴雪在此,必然能认出此人便是林昭然身边的大丫环染竹的哥哥染兰。
此时店铺走进来一位身穿湛青色直缀的青年人。
染兰见了他,一把将鸡毛弹子扔下了,“哎,我说白掌柜,不如咱们收拾收拾家当,回太原府吧。”
“四小姐让我们来京城开铺子,可这京城太难混了咱们这条街过了个年,前前后后的都关了多少家铺子了。我们手上的两家铺子怕也难逃此劫,还不如将这铺子早些关门能省下些银子呢。”
白掌柜道,“且再等等吧。”
染兰一听这话就炸,“还等什么呀,反正四小姐交待我们的事我们怕是完不成了。四小姐还让我们有机会买下白石山的一片地,我们手上哪有银子,而且人家也不卖啊。”后面那句他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白掌柜皱眉,为他不分场合的说话,“慎言,这话不要再讨论了。”
染兰顿时不高兴了,敢情就他一人小心谨慎一样?!“白掌柜,你是四小姐亲自去重金聘请来京主持两家铺面发展的,现在两间铺子经营成这样,回去后你要如何跟四小姐交待?”
白润淡淡地扫了染兰一眼,“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之前就收到四小姐的信,说她要到京城了,一切等她人到了再说。”染兰哪里知道,四小姐还另外交待了他一些事呢。反正那信他是按她的吩咐送出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染兰顿时失声,“四小姐要上京?!”
国公府的效率很快,只花了短短几天的时间,便将百花山西山包含了温泉的那一片山地全部都买下来了。
林蔚然亲自去百花山西山看过之后,令人将泉眼给标记出来保护好之后,向宫令箴讨了两三个懂建筑的人。
她要完全利用这地热温泉,以目前的气温来看,她建的温室最好是离温泉近一些,所以温室需要依山而建,还要根据地势来修,还得将那几眼温泉流经之地囊括进去,不请专业的人怕是搞不定。
宫令箴给她找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个姓吴,一个姓李,老的据说是大匠,小的是少匠。
因为温室种植一事尚需保密,所以她并未向那两位匠人透露这房子是修来干什么的。
以致吴大匠常常摇头叹息,觉得她这是在胡闹。吴大匠身为建筑大匠,听了她说明的要修的房子的要求之后,便知如此这般修出来后也无法住人的。不住人的房子,花费巨资修来做什么?
他与宫令箴有几分交情,算是忘年交,不然宫令箴也不可能请得到他来帮忙。
于是吴大匠难免向宫令箴抱怨了几句,宫令箴隐约能猜到自家小妻子想干什么,只好言相劝,让他尽量多担待多帮忙。
夫妻二人的任性,让吴大匠不知道说什么好,几乎是房子一边修他就一边叹气的。
林蔚然却是不管这些的,只要好好儿给她干活,叹气就叹气呗。
百花山这边的地热温室在建着,国公府这边她特意空置出来的院子也没闲着。
这算是她们第一批实验了,这边没有地热温泉,用的是普通炭供暖。
她考虑过土炕的,但因她实在是不会,之前在她同学那参观过一回,那也是看看外观而已,里头的管道如何弄,她是不得而知的。
如果要弄这个,前前后后还得摸索试验。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林蔚然是直接摒弃了砌炕供暖维持室温,让植物得以在正常室温下成长的想法。
要维持室温,用炭也是可以的。这个院子目前也就是拿来做做实验,打先锋,为将来移步百花山地热温室那边积累一些经验而已。用普通炭火来支持她们前期的实验,是可以完全负担的。
林蔚然因此还发现了一个通过炭火来控温的人才,那人是容韵陪嫁过来的一个下人,在温度控制上面做得特别好。林蔚然暗暗记下这个人,并且还和容韵说了一声,让她赏了他。
在林蔚然的忙忙碌碌中,十一,立春至,今年的立春较之往年晚了一些。
这一日,天子泰昌帝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去东郊迎春,祈求祈求大梁国在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回来之后,要赏赐群臣,布德令以施惠兆民。
宫中,皇后率领内外命妇在先蚕坛举行“亲蚕”大典,以为祭服。
三品以上命妇有这个资与荣耀进宫,宫老太君以年岁大了推辞了,宫大夫人则不得不去。
待宫大夫人从宫中回来,给林蔚然带回来了一个消息,南阳侯老夫人与林昭然来京了。宫大夫人还在宫中见到了林昭然,她就陪在南阳侯府所出的那位林昭仪身边。
宫大夫人告知这消息时,容韵正好也在,关于林蔚然这个大嫂的事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宫大夫人从太原府回来后有说过一些事。可现在看来,人家显然是追着撵着不放呢,一时间,容韵对林蔚然这位大嫂同情不已。
“想什么呢??”林蔚然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淡淡地笑了,“这京城那么大,又没规定谁可以来谁不可以来。”
林蔚然早就知道她不会消停了,不过她也不怕,他们南阳侯府未必敢直接杠上他们虞国公府。说起来,他们南阳侯府最大的倚仗就是林昭仪了。但可别忘了,林昭仪虽为九嫔之首,上还有一后三夫人哪。
宫大夫人亦点头,“你大嫂这么想就对了,他们来自来,咱们自过自的,他们若真要找麻烦,我们也不必怕他们。”
这日,容韵如往常一般去暖房走了一趟,且还略动了下手。所以回来的时候,身上难免会弄脏。
她一回来就被琳琅数落,“二少奶奶,你又去那院子了?”
“是啊,琳琅,你不知道暖房里的菜已经有一指高了,水灵灵的,特可爱。”每次去看到那些生长出来的青菜,容韵心里总有一股满足感。
琳琅无法理解,只觉得自家主子最近像变了个人似的,“这衣服好脏啊。二少奶奶,你不要再去弄那些泥啊菜的了,夫人见了你现在这副模样,怕是要昏厥过去。”
容韵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又准备拿她娘来压她了,如果她再一意孤行,恐怕她娘过两天就得上门了。
这又是她极为不喜的,于是她沉声警告,“琳琅,你不要再给我娘传我的消息了,不然的话,我也容不下你了。”
“奴婢晓得。”话虽如此,但琳琅散漫的姿态里合着一股不以为然的态度。
两日后,林蔚然容韵两妯娌携手入了暖房。
这时的暖房,一排排的木架子上长着一簇簇绿油油的青菜,每一簇都只有中指一般高。
“不如今天咱们掐上三篮子波棱菜吧?给老太君、大伯娘和三婶分别各送去一篮子。她们也好久没吃到这么嫩绿的青菜了。”林蔚然掰着指头数。
容韵有些不舍得摘,但也知道这么点大的波棱菜正是最好吃的时候。况且她们都是长辈,啥好东西吃不得啊。
于是她狠狠点了点头,摘!
林蔚然和她一样,舍得孝敬长辈,却有些舍不得给自己摘一篮子。
两人正要动手呢,屋外就传来一阵闹腾声,似乎什么人要闯进来,而丫环样拦着的样子。
容韵看向林蔚然,“似乎是我娘的声音。”
“走,看看去。”
等两人打开门,玉氏已经冲了进院子,正朝她们大步走来。
“娘,你干什么呀!”容韵跺脚,她真觉得她娘丢脸死了。
玉氏上上下下地将容韵打量了一遍,“琳琅告诉我我还不信,原来你真跟着人在府里种菜!”
“娘,种菜挺好的,又不丢人,况且大嫂她也陪着,咱俩一起的。”
“我的傻女儿啊,你被人带沟里去啦。人家嘴皮子动一动,你在这边忙得灰头土脸,她倒好,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你你——怎么那么傻呀。”
玉氏在见到忙碌了一早上颇有些灰头土脸的容韵的时候,简直要崩溃了。接着对林蔚然呼天呛地地一顿损,就差没直言她为了管家权居心不良了。
容韵去拉玉氏,“娘,你别这样!”
玉氏反将容韵拉到她身后,然后指着林蔚然,逼问,“我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贵女,你竟然让她给你种庄稼?”
林蔚然道,“这哪是种庄稼,不懂别乱说!”她目标大着呢。
“你还不承认?还不承认!”玉氏气得手一抖一抖的,且越来越逼近,手指眼见着就要碰上林蔚然的鼻尖了。
林蔚然伸手,将她指到自己鼻子上的手拨开。心里疑惑又厌恶,这些个人,好歹都是高官夫人,怎么一个个素质堪忧。南阳侯夫人李氏如此,忠勇伯伯夫人田氏也是如此,现在又加一个玉氏!现在的官夫人质量都如此参差不齐了么?
容韵使劲地拉着玉氏,“娘,我好着呢,你别闹。”
“别拦我,你这好大嫂不承认让你干的是淹渍活。我要去问问老太君,他们国公府就是这么埋汰人的吗?”
容韵又是焦急又是难堪,她不由得剜了旁边站着的琳琅一眼,都怪她,成天地通风报信!
砰!林蔚然将手中抱着的暖手炉用力地放在一旁,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一座暖房,这一室的绿色农作物,起码有容韵一半的功劳,没她,她林蔚然纵然能玩得转,却不知道要多费几倍心血。所以,谁敢和她抢人坏她的事,休怪她翻脸无情。
林蔚然道,“容夫人,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有些话她不想当着容韵的面说。
玉氏看了一眼自己女儿,仰着下巴道,“可以。”
然后她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咱们去那边说!”
林蔚然不置可否,示意她先请,然后给了容韵一个安抚的目光,才跟了上去。
容韵着急,她想跟上前,但她娘和大嫂明显是不想让她听到她们的谈话,才会提出两人单独谈话的要求。所以她只能远远站着,干着急,只希望她们不要越闹越凶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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