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留在地球上, 等待无线电对讲机再次响起。
这一等, 就又是九十多天。
西泽没有提前返回西盟星, 同样留了下来。
在九十多天里, 麒麟陆陆续续监测到上万次异常信号, 这其中将近一千次的信号波动中有声音传出，每一次声音都很简短，有时仅仅是一个数字, 一个字母。
到第95天，无线电对讲机最后一次响起, 那一头的声音只说了三个字母——
END。
……结束？
麒麟把所有信息综合起来，按照获得信息的先后顺序排列所有数字和字母，最后得出一段看不懂的数字与字母的排列。
这之后又过去十天，对讲机再也没有了动静。
这恐怕就是全部了。
这段数字与字母的排列不算长，但意义难解，麒麟适用许多公式都无法解开这段数据的含义。无奈之下，他尝试将这段数据与西盟帝国数据库进行匹配检索, 经过大量调查和数据分析，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这段数据，代表的是某空间坐标。
如果麒麟没有计算失误，这个空间坐标并非位于某一星球，而是宇宙空间一个点。
“现在有两个选择。”
麒麟说道, “如果地球与帝国位于同一时空, 那么这个点有且仅有一个；如果地球与帝国位于不同时空, 那么在不同时空下以不同的坐标原点为基准测算, 这个点有两个，一个位于地球所在的时空，一个位于帝国所在的时空。”
“所以我们有两个选择——以地球为原点寻找坐标，或者，先返回西盟星，以西盟星为原点寻找这一地点。”
“……考虑到你的父亲一直在西盟星做研究，并且坐标的算出公式也来自西盟星，所以我认为以西盟星为坐标原点更加合适。”
麒麟这段话只对长乐说了。他至今依旧信不过西泽，所以将选择权全部交给长乐。
长乐想了想，问：“如果以地球为原点，这个位置在哪里？”
麒麟：“非常近。”
长乐很快做出了决定。
既然是父亲发来的数据信息，两个选择都有试一试的必要。
她当即联合现世的科学家们，调用一艘宇宙航行用的飞船。
飞船以纯白色为主，船身两侧有两个水蓝色星球的标志。
末世后地球人研发出飞船，命名权交给了长乐。长乐左思右想，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这艘飞船的价值，索性将末世后诞生的飞船统一命名为“地球牌”飞船。
简单粗暴。
末世后地球经过断断续续两千年的发展，天文技术方面获得了长足的进步。长乐小时候只在漫画中见过的宇宙飞船，如今终于在现实中造了出来。
有时她也会自己驾驶飞船，飞出地球探索宇宙。一离开地球，飞船便被巨大的黑暗吞没，降落一颗星球，上面荒芜一片，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迹。
这一次不同。
她带着任务出发。
事前，长乐没有和科学家们说明她这次太空旅途的目的，只对他们说这次像往常一样，太空旅行而已。
她执意要一个人去。
没想到刚来到起飞场，就看见西泽站在舱门口等她了。
她动了动唇，使了个眼色，示意西泽让开。
西泽站在原地没动，眼睛里的执拗一目了然。
……罢了。
长乐摆摆手，让他跟上来。
飞船起飞。
一路从地面飞出外太空，飞向宇宙。
长乐熟练地操控着飞船，那样子看起来就像人类在键盘上打字一样简单。
西泽站在她身后。
看着她比自己矮小很多的身材入了神。
他无法相信活了两千年的人会始终保持年轻时的面容。
这段时间他看了很多书。
才知道原来绝大多数地球人和帝国公民一样，都是普通人罢了。
只有长乐拥有远超普通人的体能。
长乐是地球的守护者。
一个人守护着地球人。
哦，不对。
还有一个人工智能。
另一边，长乐输入坐标数据。
飞船转入自动行驶。
长乐两只手始终放在操作盘上没有移开，细细看的话可以看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只不过，眼睛始终正视前方。
西泽抿起唇。
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看得懂长乐了。
比如现在。
她很紧张。
还有些害怕。
西泽向前迈了两步，站到长乐旁边半米远的位置，开口道：
“我在历代帝国皇帝的记忆中看到一件事。”
长乐微微侧了侧头。
西泽接着说：“那还是在帝国建国前，霍兰德与我的先祖把酒言欢，酒过三巡，两人谈到了家庭。”
“我的先祖说，他常年在宇宙征战，不能把孩子带在身边，只能用金钱和礼物，给孩子最好的生活。”
长乐眼底微动，侧回头去，眼睛再次目视正前方。
“霍兰德对我的先祖说，他过去也在外工作，一年和女儿见面时间有限，每次回家恨不得把一天当成十天用，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和女儿呆在一起。”
长乐垂下眼帘，眼睛漫无目的地在操作盘上扫来扫去。
西泽顿了顿，直接转述他听到的霍兰德的原话：“‘可是呀，女儿一天天长大，逐渐拥有了自己的生活，上学，和同学外出玩耍，都是要用时间的。’说到这里的时候，霍兰德的眼睛闪闪发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笑着说，‘你看，我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这么多年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才将将一个月。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我竟然还朝她发脾气……她那时才11岁啊，我怎么能对她发脾气呢？’”
“我的先祖听到这里问霍兰德，‘现在后悔了？’，霍兰德捂着眼睛笑着说‘……嗯，后悔，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朝她发脾气。’”
西泽说完，余光悄悄向长乐投去，她似乎没有动作，连呼吸都在一刹那间止住，偌大的宇宙飞船里，只剩下隐隐传来的机械运作声。
西泽收回目光，喉结动了动，说：“这样的父亲拼命也要传达给女儿的坐标数据，那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船舱里久久无声。
之后，长乐嗓子里发出闷闷一声“嗯”。
恰好，飞船控制中心报告飞船已经接近目标位置。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长乐眼角有些润，不过很快便再次看向前方。
前方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长乐皱起眉。
西泽：“我们距离坐标还有一段距离。”
长乐：“前面是空的。”
西泽：“那更加应该过去看看。”
长乐喘了口气，提高飞船速度。
飞船尖端刚刚接触到坐标点，忽地一下，整艘飞船仿佛被吸入黑洞似的，上下颠倒，天旋地转。
船舱内瞬间响起刺耳的警报声，飞船自动开启防御模式，精准定位长乐和西泽的位置，用保护囊将两人裹住。
这阵天旋地转持续了半分钟左右才停歇。
确认安全后，保护囊打开。
里面的两人看到前方的景色，惊呆了。
前方是一种人类社会罕见的空间结构，这片空间被许多线条分割成一个个长方体，线条的交织错综复杂，细细看去，这里面还充满了在三维空间无法呈现、只能在二维空间表达的不可能图形——比如无尽楼梯，彭罗斯三角形……
现在，这些不可能图形全部在这一空间里呈现出来了。
长乐跳出保护囊，站在前视窗前，盯着空间里的不可能结构看了许久，也不明白这些结构到底是如何组织的。似乎除了三维平面之外，在这个空间，还有多一维度的标尺作为衡量工具，共同建立起了这里的不可能结构。
难道……
这里是四维空间？
一个点是零维。
一条线，有长度，没有宽和高，是一维。
一个平面，有长和宽，没有高，是二维。
一个由平面组成的体，有长宽高，是三维。
有一个常用的比喻用来解释空间的维度——蚂蚁是二维生物，它们生活在平面，只能感受到前后左右方向的运动，不能理解高度方向的运动。
人类生活在三维空间中，可以认识前后左右上下等方向的运动。
以此类推，在人类之上，或许还存在四维空间。
在四维空间里，除去长宽高还有一种要素。
然而就像身处二维空间的蚂蚁无法认识三维空间的高度运动一样，身处三维空间的人类至今也无法认识到四维空间的另一种要素是什么。
也因此，四维空间的存在至今无法证明。
“这里是四维空间。”
西泽低沉的声音传入长乐的耳朵，听起来没有一丝情感变化。
长乐侧过头，却意外发现西泽深蓝的眼睛里跃动着前所未有的光辉，像小孩子看到喜欢的玩具一样，尽是惊叹与欣喜。
“你看——”
西泽伸手指着前方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物件。
那个物件看上去只有一本32开的书本大小，厚厚一本。
长乐挺起精神。
飞船控制中心报告四维空间的空气状况并确认，人类身体可以在外部无重力行走。
打开舱门，两人走出去。
他们的身体浮在空中，像游泳一样慢慢游到那本悬浮在空中的书附近。
所经之处，无数交织在一起的类似于线条状的白色物质自动散开，为他们留出通往书本的道路。
长礼传来的坐标信息，代表一个四维空间。
长乐的心脏砰砰砰跳着。
她终于来到这本书附近，触手可及。
她先用指尖轻轻碰了下书的封面，一路从封面顶部滑到下方，再掠过书页侧，停住……没错，这就是人类最常使用的书籍，触感和地球上的书一模一样。
长乐这才捏住这本书，抱进自己怀里。
她急忙翻开书，迅速浏览一遍。
西泽：“……是霍兰德的手册吗？”
长乐翻到书里一页，看着上面的文字，不一会儿，抬头，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她将书内页一侧转向西泽一面，手腕轻盈地晃了晃：“对。”
“这里有关于大过滤器的记载。”
两人都不是轻易外露情绪的人。
此刻却不由得笑弯了眼。
胸口激动地起起伏伏，喘息声回荡在四维空间里，无限折返，无限回荡。
接着，同时笑了出来。
笑的时候，长乐觉得眼前雾蒙蒙一片。
不过，想起刚刚西泽提到的父亲生前曾经说过的话，长乐终于释怀了。
四维空间充满了三维空间难得看见的新奇结构，很容易沉迷在一种“捉迷藏”的乐趣之中。
长乐紧紧将书抱在怀里，贴在胸口，身体随着想去的方向移动，在四维空间里游来游去。
这才看见，这个四维空间里有两个黑点，飞船正位于其中一个黑点前，另一个黑点则在非常远的地方。神奇的是，无论隔了多远，这个黑点都能被他们看见。
“那里是出口？”
西泽指着另一个黑点问。
长乐：“也许是，也许不是。”
四维空间对他们来说极为陌生，两个点未必就遵循一进一出原则。
长乐于是翻了翻怀里的书。
书里的附录部分记录着这个四维空间的空间坐标。关于空间里的两个黑点，书里这样写：
“这个空间的原名非常长，长到普通人难以想象。但是，你不需要知道这里的名字。在你生活的世界里，用一个通俗易懂的比喻来讲，这里是空间的重叠点。”
“原本，你生活在自己的空间，并且你拥有的技术无法探测到更加广阔的宇宙。但是，由于空间重叠点的存在，你可以通过重叠点，从一个空间走到另一个空间，用你们的话术来表达的话，通过重叠点，可以实现时空穿越。”
“你们似乎也将可以引发时空穿越的现象叫做‘虫洞’。事实上，这和我们普遍认识意义上的虫洞完全不同。但这不重要。”
“正如前述，重叠点连接两个时空，所以有两个切口，分别通往两个时空。”
长乐看到这里一顿。
……另一个口，也许通往西盟帝国。
两人返回飞船，驶离来时的黑点，转而向另一个黑点行去。
又是将近半分钟的天旋地转。
随后，飞船似乎回归了三维空间。
西泽从保护囊走出来，指着远处那颗星球，“……西盟星，就在那里。”
说完，他在飞船上一通操作，测算飞船现在所在地和西盟星的相对位置，得出一个结论——
星历113年，到地球采集回一块化石的帝国探测器，正是在现在这个位置消失不见的。
帝国的探测器正是通过刚刚的四维空间，才到达了地球。
四维空间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两个人谁也不知道。探测器采集到的关于地球的信息被过滤，也许正发生在这个四维空间里。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一眼。
飞船驶向西盟星，降落。
西泽将降落地设置为皇室专用的升降场，这里保密工作做得好，来自外星球的陌生飞船降落一事不会泄露。
至于关口那里，只要有西泽本人在场，完全不是问题。
久违地，长乐有些激动。
她将飞船驾驶全权交给西泽，自己坐在一旁仔细研读着从四维空间拿来的书。
最先看的就是大过滤器一部分。
没错，上面确实预言了地球的末世，并且提到，如果地球要跨越大过滤器，那么就应该……
“轰隆”一声，打断了长乐的思路。
这声音震耳欲聋。
下一秒，飞船机身极速倾斜。
长乐迅速抓住船舱内的柱子，保持身体站稳。
“怎么了？”
她问。
“……出事了。”
西泽紧紧蹙眉。
“抓好。”
他叮嘱一声。
接着，飞船上下左右不断变换路线。
长乐向外看去。
只见从关口处涌来一批舰队，正朝飞船发动攻击。
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长乐咬了咬唇。
这不是正常情况下关口的运作方式。
“加速后退。”
长乐朝西泽喊。
西泽一时没看到后退按钮。
正要回头问的时候，长乐已经站在他旁边，对着操作盘一通操作。
飞船调转方向加速向后驶去。
得益于地球的飞船技术，两人很快甩开了后方的舰队。
西泽脸色不太好。
长乐只问了他一句话：“还回去吗？”
西泽毫不犹豫：“回。”
他换了条偏僻的航线，这次没有遇到关口舰队，顺利向陆地降落。
只不过，随着飞船船身越来越低，透过船舱玻璃看到的景色，却越来越令人震惊。
——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燃烧的废墟。
飞船落地。
两人急匆匆走出来一看。
四周一片荒芜，到处战火四起。
向西，那里是皇宫所在地。
已经被夷为平地。
西泽站在原地，大脑持续了三秒的空白。
就在这三秒之间。
长乐瞥见地面上散落着一块全息平板，还亮着光。
她捡起平板一看，上面显示时间为——
“星历123年12月21日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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