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长乐身体一颤。
费蒙教授擦了擦眼角的泪, 问她:“怎么了?……你是不是对这两个字有什么印象?”
长乐动了动唇,将溢到嘴边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岂止是有印象。
正是这两个字支撑她从地球末世活了两千年。
地球末世前一晚, 父亲长礼留下来的无线电对讲机忽然发出一阵滋啦滋啦的响声。
这无线电对讲机原来属于长礼所有,后来因不明原因坏掉,长礼便将它放在家中保存,而没有扔掉。
对讲机一放就是十多年。
因此, 它忽然发出声响时, 长乐还以为这是什么灵异事件。
她从柜子里取出对讲机。
滋啦滋啦声持续约半分钟。
长乐盯着那又黑又旧、满身是伤的外壳,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爸?”
对讲机没了声音。
长乐打了个哆嗦,将它扔到床上。
转身要离开时,对讲机的扩音器却发出一句像被扭曲了似的男声, 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声音。
“希……望……”
扭曲的男声一断一续,只说了这两个字。
希望?
长乐不明所以。
她把对讲机放在枕边,等待这个奇妙的声音再次响起。
从夜晚到白天, 对讲机再也没有响过。
而一觉醒来, 偌大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那之后,长乐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尝尽各种寻死办法, 却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控制她的世界, 强迫她活下去。
长乐只好放弃寻死,孤零零一个人,在华国帝都周边农村圈了一亩三分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天都在等待自然死亡。
在搬家到农村时, 长乐将家里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物品带到农村新家。
看见柜中落灰的无线电对讲机,长乐猛地忆起末世前一晚那个男声说的词语——
“希望”。
对方想传递什么信息?
人类全部消失,地球末日降临,哪里还有希望?
如果真的有希望,希望在哪里?
巨大的空虚落寞感袭来,长乐咬着牙,扔掉了对讲机,一路回到农村新家。
一看,被她扔掉的对讲机,现在好好地躺在床上。
扩音器里噪声逐渐加大。
那个扭曲的男声再次出现。
一连说了无数次“希望”二字。
长乐听着听着,留下了眼泪。
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希望”二字所代表的含义。
甚至,对讲机里的“希望”二字始终是一个语调。
但长乐依旧在这两个字中听到了一股力量。
如果将这股力量具现化、文字化,那么就是——
好好活下来。
活着就有希望。
从这一天起,长乐终于不再逃避现实,也才有了后来,人类在地球重生的故事。
那之后的两千年里,无线电对讲机再也没有响起过。
起初,长乐去哪里都要带着对讲机。
麒麟诞生后,对讲机交给他保管监听。
两千年里经历无数磨难,长乐始终将“希望”二字牢记于心。
她相信,无线电对讲机终有一天,一定会再次响起。
没错。
无线电第二次响起,断断续续说了三句话。
均指向白水桥洞。
白水桥,是长乐一家三口去过的唯一旅游景点。
长乐没有任何犹豫,立即赶往白水桥洞,在那里打开时空隧道,第一次穿越到西盟帝国。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霍兰德被捕前,对着镜子喊的“希望”二字,也许正是无线电对讲机里那个扭曲的男声。
长乐心里像堵着一块巨石。
无数迹象表明,霍兰德也许正是她消失已久的父亲。
但是有一个致命漏洞——
父亲消失的时间,和霍兰德的时间不吻合。
父亲长礼……是霍兰德吗?
…
费蒙教授苍老的手在长乐眼前晃晃,关心地问:“长、长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长乐抿了抿唇。
“没什么。”反问他,“您刚刚提到‘英雄最后的希望’,指的是什么?”
长乐转移了话题。
费蒙教授看出长乐对他有所隐瞒,盯着长乐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今天我说的所有话,如果泄露给其他任何人,都会给你我招来杀身之祸。”
“……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我要找的人,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所以我也希望,如果你真的认识英雄,请满足我一个心愿。”
长乐:“什么心愿?”
费蒙教授垂眸道:“我只想知道英雄的真名。”
“如果我可以确定英雄就是我心中所想的那一位,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告诉您,英雄的真名。”
费蒙教授对着长乐慈祥地笑了笑。
他年事已高,看人很准。
长乐对他有所隐瞒,但不像坏人。
他接着说:
“英雄最后的希望……这是我擅自命名的。英雄被捕前对着椭圆镜里的人喊着希望二字,我觉得,镜中人就是最后的希望。”
像坐过山车一样,长乐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英雄去世已经过去整整一百年了。我还记得,星历20年,英雄去世后的第二天,大街小巷新闻报纸,和电视网络所有媒体,都在报道英雄的死亡,全国民为他哀悼,有人甚至追随他的死亡。”
“但是,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长乐眉头紧蹙:“皇室篡改国民的记忆?”
一顿,她补充,“不瞒您说,我就在历史系读书,曾经和兰教授探讨过,皇室在过去很有可能通过不为人知的手段,将一段历史抹得干干净净。”
“你在历史系读书?”
费蒙教授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灿烂。
长乐:“前不久第一天上课前,我还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费蒙教授怔然,眯着眼睛想了会儿,恍然大悟,愈发觉得,他和长乐的相遇就是命中注定。
“没错,星历20年的确有一场清洗运动,当时篡权上位的皇帝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人为地把和英雄有关的一切线索全都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对,现在帝国所有人根本不知道,帝国过去还存在这样一段历史!没有人记得英雄,只有我……只有我还记得他!”
长乐眯起眼睛,问他:
“为什么您还记得英雄?”
费蒙教授沮丧地摇头:
“我不知道。”
“其实一开始,我也和大家一样,忘记了英雄的存在。但是随着我逐渐长大,上学,学习帝国历史,成为帝国学院的教授,我接触到越来越多的历史文献。”
“某一天,我突然发现,帝国的历史很奇怪,有些地方就像是编故事一样,有许多地方存在矛盾,官方给出的回答含糊不清。”
“从来都是赢家书写历史,所以我压根没信官方给出的说辞。”
“后来有一次,我看史书文献不小心睡过去,竟然梦见英雄被捕前在镜子前痛哭流涕的场景。”
“那梦根本不像梦,太逼真了,我相信,那就是我的记忆。”
“那个梦就仿佛黑暗中一道细微的裂痕,我找到这个裂痕,没用多久就推倒了整面墙,到最后才发现,墙后面的真相血淋淋,一位伟大的时代英雄竟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我无法爱这样的帝国,更无法饶恕作出这样残酷行为的皇室。”
“……长乐,我一直在等你。”
“从我看到英雄痛哭流涕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英雄一定对他的希望传达了什么信息,他的希望在未来某一天,很可能追随英雄的脚步来到帝国。”
“我的使命,就是把历史的真相,告诉英雄最后的希望……!”
费蒙教授像演讲一般心潮澎湃,一口气说完几十句话,“蹭”地起身,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端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
长乐缓缓起身,接过茶杯,为他续一杯茶。
费蒙教授平复了心情后再次落座。
两人久久相视无言。
【拯救帝国的第二位地球人。】
【英雄最后的希望。】
两个担子无比沉重。
在一切变得明朗之前,长乐从不轻易承诺。
经历末世两千年后,她只有一个心愿——
让地球上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
她垂下眼帘,没有接费蒙教授一席激情澎湃的发言。
而是转了话题,说:
“如果我没猜错,如今帝国人不吃炒菜,对炒菜的恐惧,也和英雄的历史被抹去有关。”
费蒙教授难掩激动之色:
“正是如此……!”
“在过去,英雄喜欢自己做炒菜,百姓们私下也学他做炒菜,当时全帝国家家户户都会炒菜,炒菜就是英雄的标签之一。”
“后来皇室清洗国民的记忆之后,我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帝国再也没人做炒菜了,而且根本没人记得几十年前帝国炒菜盛行之风。”
长乐颔首道:“清洗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必须彻底。‘英雄的炒菜’,这个标签深入民心,皇室一定会篡改这部分历史。”
“没错,如今帝国境内根本没人做炒菜……所以当我听到同学们谈论小厨房的炒菜时,立刻就决定来这里看看,没想到……”
费蒙教授看向长乐的眼睛晶莹闪烁。
长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
“您是不是去过帝国中央花园附近一家小饭馆,让店家给您做炒菜?还说同样都是炒菜,味道却和小时候吃过的不一样。”
“对……对,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长乐勾唇笑了笑。
之前容叶和她说过,自家小饭馆曾经接待过一位年长的客人,亲自教容叶的爸爸妈妈做炒菜。
但是客人对成品很失望。
还说了一段很奇怪的话。
【你们不知道不奇怪。一切都被抹去了。那是帝国的悲哀。】
现在想来,那位年长的客人,就是费蒙教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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