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经常做恶梦, 有人隔得很远在向他求救, 这次声音却离得及近, 仿佛在耳边缭绕。
周围很黑, 伸手不见五指,心里不由莫名发慌。
“救救我……救救我……”
这个声音又出现了, 小孩满头大汗地直起身, 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环顾四周, 和梦里一样, 一片漆黑,母亲不想让他被噪音骚扰,已经把窗户用木板堵上了, 半点亮光都看不见。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扯了扯盖在身上的毯子,想要继续躺下睡觉, 这时候门把动了一下。
“咯吱——”
寂静的黑夜转动声尤为响亮。
他浑身一激灵, 昏昏沉沉的暗光照了进来, 母亲扶着个木质的推车, 看着像封闭的盒子, 上面放着不锈钢菜盖,随着齿轮“骨碌碌”转动, 她露出自认为慈爱的笑容:“还没睡啊?”
“睡不着。”小孩看到母亲, 松了口气。
“营养不好才会睡不着。”母亲把推车拉到他面前, 温声道:“先起来吃夜宵吧。”
小孩有些抗拒, 但不想让母亲生气,只能拿起钢勺,慢慢吞吞打开菜盖,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鼻而来。
“快吃啊。”母亲急切地看着他。
“可是……”小孩犹豫了,不知为何,这股腥气传到鼻腔里,止不住地犯恶心。
“快吃啊。”
“妈……”
母亲的表情变了,严厉又带着几分狰狞:“你不会不想吃吧?”
小孩打了个哆嗦,闭着眼睛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舌苔上的味道难以忍受,他似乎感觉到有东西在嘴里蠕动,一股酸臭在口腔内融开。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熟悉的求救声。
“救救我……”
……
墨水镇。江南水乡,如画如墨。
时间将近中午,小盐巴连着绿皮车和大巴坐了十六个小时,终于抵达了这座诗情画意的小镇。
本来想先找个旅馆把行李寄放了,但大巴的落脚点刚好在景点门口,附近的民宿古色古香,价不菲,问了一下,一个晚上竟然要六百多,吓得小盐巴脸都变了。
“没想到旅游业这么赚钱。”小盐巴羡慕地看了一眼售票点,脑子里像装了个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一张票一百五十,每天进六百多人,就能赚十多万哩。”
白盼看了眼价,斟酌道:“……其实还好。”
小盐巴摇了摇头:“王嫂和大盛种一年的果子和地,才赚一千来块,要是进去玩,岂不是浪费了一个月的收成?况且这种镇的景色也就那样,比我们村好不到哪里去。”
“是吗?”白盼摸着下巴:“那我们进去看看吧。”
“不,不行!”小盐巴抱紧自己的布包,声音越来越轻,没什么底气:“太贵了……”
十五分钟后,小盐巴拿着门票站在观景拱桥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游船,两排皆是白墙青瓦,镇上的居民晒出洗干净的衣服,可有生活气息了。
“真漂亮啊。”
白盼故意调侃他:“你不是不喜欢,觉得浪费吗?”
“也没有很贵……”他没想到白盼身上还有四万多,对他来说,这个数字是想都不敢想的。
小盐巴把脸埋进衣领里,不好意思极了,手里不停搓着门票券,明明是白盼提议的,怎么反过来欺负他呀。
“我们……还是下去吧。”他臊得慌,急匆匆往下走,台阶都看不仔细,差点绊倒,幸好白盼眼疾手快提了一把。
“小心。”
“没事,我可以的……”温热的呼吸轻拂而来,小盐巴无措地揉了揉耳垂。
镇里虽是旅游景点购买门票的,但依然住着不少居民,大多是老人和顽皮的孩子,年轻人去上班了,剩下的做当地特色小吃和小玩意卖给前来参观的游客。
小盐巴几乎把所有的小吃尝了个遍,从来没有这么畅快淋漓过,又有点心虚,这种感觉像被白盼包养了似的,雀跃和别扭交织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正偷偷乐呢,迎面走来一个牵着几条小奶狗的中年男人,小盐巴脑子里都是白盼,差点跟他撞上。
这中年男人赤|裸着上身,把脏兮兮的汗衫绑在腰间,露出紧实的肌肉,瞧着一脸凶相,狗身上带着股味,说不清什么,总让人感觉不太舒服,人群看见那男人,纷纷皱眉,嫌恶得很,早自然而然地四散开来了。
小盐巴见那就条狗走路姿势有点古怪,时不时像人一样立起来,还抓耳挠腮,根本不像狗会做的动作,便多瞥了两眼。
“买吗?”中年男人察觉到他的目光,走过来问了句。
凑近了才发现,这群狗没什么精神,一旦看到男人停下,便流露出十分恐惧的眼神,它们期期艾艾地唤着,也不是正常的狗叫,是类似老鼠,又比老鼠更尖细的声音,它们在乞求着什么,见男人无动于衷,转而盯着小盐巴看,看得小盐巴莫名生出一丝凉意。
男人很热情:“几个都是刚出生不久,嫩的很,最后三个了,一起带回去打九折。”
“不用了。”小盐巴瞬间明白,这是在卖狗肉:“我不吃狗肉。”
男人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我拴的可不是狗,而是猴,幼猴。”
幼猴?但他明明牵的是狗啊。
小盐巴奇怪地顺着他手中的牵绳往下看,无精打采的黑狗在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只桃面猴,又塌又扁的鼻子上嵌着两颗浑浊呆滞的眼珠,平静又充满绝望。
猴子们奄奄哀叫,脑袋耸拉着,丝毫没有该有的活泼灵动。
小盐巴揉了揉眼睛,那桃面猴又变回了黑狗。
“你用了障眼法?”白盼蹙眉,探究地打量男人。
“小技巧而已,现在不让卖猴,只能挂羊头卖狗肉了。”中年男人看小盐巴如预料般露出惊讶的神情,心中未免得意,摆了摆手:“我祖先是苗疆后人,会点巫蛊之术,不过到我们这代,基本已经失传了,我这是沾了他们的光,做点小本生意。”
小盐巴问:“买了猴子,当宠物养吗?”
“买猴子,当然是吃猴脑了。”男人神秘地笑笑:“那是大补之物,吃完之后聪明伶俐,考什么样的大学都轻而易举。”
他把脑袋伸过来,眼里闪烁着幽幽绿光,嘴角的皮肤皱成一团,看得小盐巴头皮发麻。
相传食猴脑起源于明朝末期,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被掠,他一怒之下引清兵入关,为了取得胜利,临行前想了一个法子,把活猴关在笼中,用小榔头敲碎猴头,生吃其脑髓。
吃完脑髓,将士们仿佛天神助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凶悍勇猛,把对手杀了个片甲不留。
后来,生吃猴脑被喻为提神补脑,强身健体的良药。
加上中国人自古就有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食猴脑变聪明一直流传至今,但传言毕竟是传言,生吃猴脑的方式太过残忍,加上人们封建迷信的思想逐渐改变,已经很少有人会去吃这种东西了。
小盐巴也是这个想法。
中年男人缩回脑袋,扭动着脖子,皮笑肉不笑道:“哼,你没看到过不代表没有人吃,如今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那么多,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买来尝试?再说,要是没人吃,我的猴怎么还卖得出去?”
男人巧舌如簧,听得小盐巴一愣一愣。
说完了,他还压低声音:“我告诉你,墨水镇上给孩子吃猴脑的家长不少,暗箱操作,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不会吧……”
“你要是不信猴脑的好处,买回去两只试试,放心,没你想象得那么血腥,头盖骨一敲,撒上一勺热油,滋滋作响,美味极了。”男人反驳的同时还不忘推销。
小盐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还是算了吧。”
男人也不强求,哼着小调慢悠悠走了,半路上,猴子的脖颈被扯了一下,发出痛苦的哀叫,男人不耐烦了,面色阴沉,嘀嘀咕咕念着什么咒语,猴子瞪着眼珠,再也没出过声。
小盐巴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愁道:“吃猴脑真的会变聪明吗?”
白盼淡淡道:“猴子天生聪慧,具有灵性,吃了它的脑子,必然会遭到记恨。”
小盐巴踮起脚尖望去,认真地点了点头:“但他面色红润,过的挺好的。”
说完,和白盼对视一眼。
白盼瞥开目光,微不可闻地叹息:“有进步啊。”
“怎么了?”小盐巴莫名紧张。
“以前乖乖的,现在都会提出质疑了。”白盼道:“难道不是有进步吗?”
怎么还取笑他哩。
小盐巴有点恼,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闷闷的,好在白盼懂得见好就收,解答了之前他提出的问题:“那男人说自己祖上懂的点巫术,估计有化解的方法,但他要是再这样下去,猴子的怨恨越积越多,不是单纯用巫术就能避开的。”
“原来是这样。”小盐巴点头如掏蒜,两眼发光,很快把白盼欺负他的事抛至脑后,心里满满都是崇拜。
两人从景点里出来已经临近傍晚,墨水镇虽不大也不是走几步路就能碰上熟人的地方,寻找梅子姐的事一筹莫展,没什么头绪。
四五点钟,正好是放学的时间,成群结队的小孩背着书包从学校里涌出,有一个苹果脸,圆嘟嘟,还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在人群中特别显眼,走路一摇一摆,可爱极了。
“你喜欢小孩?”
“嗯……”不过村里的淘气鬼都讨厌他,路过的时候,还不忘使坏吐口水:“我喜欢乖的,温顺的。”
又乖又温顺……
有一霎那,白盼感觉小盐巴在说自己。
女孩虽然可爱,神情却极为严肃,跟小大人似的,嘴唇一张一合,估计在背英语。
小盐巴奇怪道:“今天不是周六吗?”
这个疑问在收到学校门口发来的传单时迎刃而解,实际学校不是普通公办,而是教育机构,家长额外付了钱给小孩拓展课外知识的。
一路走来,发现墨水镇这种教育机构多如牛毛,家长蜂拥站在门口等着,四处寻找自己的孩子。
“上了教育机构,还需要再上学吗?”小盐巴被疯狂的家长吓到了:“原来卖猴子的没有胡说八道啊……墨水镇对教育真的很重视。”
“哪里有卖猴子的?”
脆生生的声音想起,回头望去,冲天辫小女孩竟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黑亮的眼珠直直瞅过来,脸通通红,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
小盐巴一愣。
小女孩声音洪亮,大声问道:“你是不是看到那个卖猴子的了!”
白盼挑了挑眉,不打反问:“你跟踪我们?”
“我……”小女孩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奇怪,一被呛就语无伦次了:“我不是……我以为你们能帮程程……我没办法了……”
“嗯?”白盼从她断断续续的阐述中获取到少量信息:“程程是谁?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因为你背着把剑,头发是白的,跟电视里的太上老君长得一摸一样,所以我想,你肯定很厉害!噢,对了,程程是——”还没来得及解释,小女孩的眼珠子突然涣散,身体晃了晃,软倒在大马路上。
……
这个小女孩叫冯沫沫,九岁,家就住在附近,晕倒后,被白盼和小盐巴被送进了医院。
身体没啥大碍,医生给出的结论是过度疲劳,有点贫血,给吊了一瓶葡萄糖,现在已经醒了。
父母闻讯赶来,刚进病房,便感激涕零地握住了小盐巴的手:“我下班就要来接她的,没想到路上堵车,沫沫一个人回家,竟然晕倒了,幸好你们送医及时,不然我闺女还知道会怎样……”
小盐巴不能理解:“她这么小,怎么会过度疲劳呢?”
夫妻二人支支吾吾,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个回应,倒是站在一旁的医生扶了扶眼镜,冷静道:“小姑娘经常熬夜吧?”
沫沫妈表情微变,眼神闪烁,算默认了。
原来冯沫沫是独生女,夫妻俩对她抱有很高的寄望,除了平时去学校上课,写完老师布置的功课,还要额外的练习题,一做就要做到深夜,周六报了英语和奥数课,周末上钢琴和绘画课,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这样的案例不是没有,今年已经第五起了,早就说过你们这是拔苗助长,孩子压力那么大,晚上又不睡觉,怎么能考出好成绩?有时间学奥数英语,不如给她充足的睡眠,把身体养好。”
沫沫妈愁眉苦脸:“我也不想让女儿吃苦,可同班的孩子都在补课,沫沫要是不抓紧学习,成绩就跟不上了,就说他们班的班长程程,都已经在学初三的课程了,沫沫是副班长,怎么着也要追紧一点啊。”
“……身体和成绩哪个重要,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医生知道劝不动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等医生一走,冯沫沫就鼓起嘴看向小盐巴,想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讲完:“程程……”
“人家程程期末考总成绩比你高二十分,有时间担心人家,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沫沫妈严厉地打断她:“给我睡觉,明早起来先把英语单词背了,钢琴课来不及绘画课总要上吧?”
小盐巴问:“程程怎么了?”
“谁知道啊,我们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哪有精力管别人?”沫沫妈截了话头,说完,又笑容满面地对小盐巴和白盼道:“不好意思啊,沫沫要睡了,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这是不想留他们的意思,小盐巴点点头,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那我们先走了。”
冯沫沫鼓起脸,脸涨成了小包子,有点恋恋不舍,但迫于母亲时不时投来的警告,只好垂头丧气地缩回脖子,不敢坑声。
走出医院,小盐巴还是被小女孩一番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她说的程程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盼道:“你要是不放心,等明天我们以探病的名义看望,避开她父母再问就好。”
被冯沫沫拖了点时间,此时月明星稀,已经十点多了,街上静悄悄的,没几个人在走,饭馆和店铺纷纷关门打烊。
找了好几家旅馆都表示客满,再这样下去,真要回景点住六百块一天的民宿了,小盐巴有点着急,他们起码要在墨水镇住上一个礼拜,兜里是有几万,但两人一起用其实消费挺大。
第三家旅馆的老板犹豫了一下,对他们说道:“要是实在找不到住处,其实对面小巷还开着一家,很多来旅游的都选择避开,那里是一定有多余房间。”
小盐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小巷幽深漆黑,像一张鳄鱼的大嘴,稍稍不慎,便被吞噬其中。
“这么偏僻啊,难怪没人去哩。”
“不是偏不偏的问题。”旅馆老板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整张脸都陷进了阴影里:“我把话说清楚了,真要出事,你也不会怪我。”
“那家旅馆,最近几年陆陆续续有客人失踪,前天有一个住宿的,进去时候好好的,第二天白天就没人影了,行李手机钱包都在,但就是找不到人,你说怪不怪?”
小盐巴问:“那查出什么了吗?”
“没有,老板娘吝啬,不肯花装摄像头的钱,去那住的逐渐少了,只能接待什么都不知道的外地游客。”旅馆老板看了小盐巴一眼,赶忙澄清道:“我不是让你们送死,只是这么晚了,也只剩那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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