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用我二哥来吓唬我, 旁人怕他, 我可不怕。”陈若霖玩着长安的头发,没去管她搭在自己颈动脉上的手。
“哦?为什么呢?”长安问。
陈若霖垂下长密的睫毛看她, 养尊处优的红艳唇角微勾:“不告诉你。”
长安:“……”
她支起身子伸手戳了戳陈若霖的胳膊, 疑惑:“还能动?”
陈若霖笑:“刚麻到腰腹处。”
“那也可以了, 你乖乖躺着吧。”长安欲下床。
“周景深的口供, 给我。”陈若霖忽然道。
长安眼角一跳, 斜眼看他:“福州与扬州相隔千里, 你一个福王庶子, 要吴王的把柄做什么?”
陈若霖笑得欠揍:“不做什么, 就是不想让你给慕容泓。”
长安抱起双臂,目光将他上下一扫,道:“都这般境地了, 还挑衅我真的合适么?”
“这怎能算挑衅呢, 不过是男人的嫉妒心罢了。像我这样的男人, 若不表现出嫉妒,你很难分清我对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真心也好, 假意也罢, ”长安滑下床榻, 背对着陈若霖顺了下衣襟,“都无所谓, 我不在意。”她抬步往门外走。
“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陈若霖道。
“不然呢?”长安回过头, 眨了眨眼, “你说你没有强迫过女人, 那你有被女人强迫过吗?要不要试试?”
“你舍得?”陈若霖半眯着眼用眼尾挑她。
“呵。”长安未置可否地笑了声,开门出去了。
她走到楼梯口,见圆圆端着个托盘正往上走,袁冲龙霜等人带着人一脸戒备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众人看着忽然出现在楼梯口的长安,皆是一愣。
“你们这是……干嘛呢?”长安问。
圆圆紧绷的神经一松,小声道:“龙将军袁当家他们不放心你,叫我上来看看。”
长安笑着扫视一眼龙霜袁冲等人,道:“怎么,怕我被陈若霖给控制了?去,找两个他带来的手下,叫他们去我房里把他们的主子抬到自己屋里去。”
龙霜跟着长安往楼下走,口中道:“千岁,我们逗留在此已有数日,随行的难民无所事事易生事端不说,每日耗费之粮草也不在少数。不知千岁可有考虑过用船将这些难民先行运往钟公子处,如此,不仅能让这些难民早日安定下来,我们日后的脚程也不至于被他们拖慢了。”
“你说的有理,我也正有此意。明日你便派人去征调此地的官船,将能运走的先行运走,派可靠之人随行押送。”长安道。
龙霜领命。
长安来到关押周景深的厢房前,命看守的兵甲打开房门。
周景深本来仰面躺在榻上,头一偏见长安进来,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的惊吓与戒备。也不知那两个长史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让他对长安惧怕至斯。
长安缓步踱过来,在屋子中间的桌旁坐下,看着周景深笑眯眯道:“周世子与初次见我时,判若两人呐。”
周景深急忙从榻上下来,向长安作揖道:“那日在下酒醉昏聩,冒犯了公公,还请公公海涵。”
“醉酒昏聩?这我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长安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托词。
周景深双颊涨红,额上隐隐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这太监能抬手就杀了裘昊,阉了裘德仁,把孟衢当死狗拖,这般丧心病狂,他一个藩王世子在他眼里恐怕也算不得什么。
“恨陈若霖吗?”短暂的僵滞过后,长安忽换了个话题。
周景深眼皮微动,没有抬头,只道:“不……不敢。”
“不敢?是因为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敢,还是因为他本身不敢?”长安问。
周景深这才抬眼看了长安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公公此言何意?”
长安低眸看自己的手指,道:“不要在我面前装傻,否则的话,我可能让你真的变成个傻子。”
周景深忙又俯首,道:“在下不敢妄自揣度公公心意,公公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陈若霖对我说,若得你口供,给他。我不是很明白,他要你的口供做什么?”见他还算识相,长安也就不与他绕弯子了,直言道。
周景深一愣,脸上变了色,道:“他到底是贼心不死,想以此来要挟我父亲。”
“要挟你父亲做什么?”
“与他合作漕运生意。”
长安眉头微皱,“听你此言,应当早就察觉他野心勃勃,何以对他如此疏以防范?”
周景深微露局促之意,道:“公公不知,陈若霖其人极善与人相交,私以为,投其所好这四个字,天下就算有人能比他参得更透,恐怕也无人再能比他做得更好了。不瞒公公,我原本与他并无交集,与平阳伯他们也没有交集。虽然扬州就在对岸,但藩王及世子无诏不得擅离封地的规矩我还是记得的。只是我这人吧,平生就好个色字,江中出了个百花洲,我便没能管束住我自己。与这陈若霖,便是在百花洲相识的。他也算是个奇人了,旁人弄不到的绝色,他总能弄到,旁人解决不了的难题,他也总能解决,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便与他有了点滴交情。
“我与他相交之后,得知他与裘氏父子合作贩卖私盐,一时鬼迷心窍,便也插了一脚。他曾对我说,要我设法替他打通扬州这一段的水上关卡,与我合作漕运,牟利比贩盐更巨。我回去试探我父王,却被他一口回绝。我派人私下调查打听,这才得知,百花洲之所以会成为一个规模这么大的私盐集散据点,就是因为陈若霖的船,过不了扬州界,迫于无奈才在此地由水路运输改为陆路运输。且我还打听到一直盘踞横龙江各段的水匪悍盗,似都与这姓陈的有涉,我扬州江面之所以能如此井然有序,那是因为我父王手下有一支身经百战的水军,那些水寇不敢来此造次。陈若霖想借公公之手要挟我们父子,恐怕正是为了此事。”
“你的意思是,陈若霖手中已有一个初具规模的漕运组织?”长安思索着问周景深。
“这个漕运组织肯定存在,否则这大批的私盐如何能瞒过朝廷耳目从横龙江上运往各地?就算不是他个人所有,他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必也极为重要。他水性极好,又擅行船之事,为人奸狡城府颇深,他那几个兄弟,虽看起来一个个势力都比他强,但若论起真正的实力和人脉,陈若霖未必会比他们差多少。这么些年,旁的不说,就这横龙江沿岸,谁知有多少人因为私盐被他拖下水纳入麾下?这笔账,他那些怕担干系不肯亲自出面的兄弟,谁都不会比他这个经手人更清楚。”周景深道。
离开了周景深的房间,长安回到自己房中,坐在灯下沉思。
若周景深所言可信,那陈若霖确实有在她面前放肆的资本。贩卖私盐,组织漕运,即便他只是个经手人,如他这样的人,能不从中牟利?以她对他目前的了解来看,若说他在其中牟利比他的兄弟们更多,也毫不奇怪。手中有钱,有人,自然成竹在胸老神在在了。
这个人,不是甘心长久臣服于人下的人。从长远来看,此人危险。但就目前而言,她需要他。
但他明显与她一样,都想掌控对方,这是一场无言的较量,谁先捏住对方的命脉,谁就赢了。
他已经在这场较量中占得了先机,他观察了她三年,前段时间更是布局试探出了钟羡在她心中的分量,而她在遇到他之前,对他一无所知。
她不可能置钟羡的安危于不顾,他一早就掌握了这一点,若是想事情办得更有效率,他原可在见面之初就利用这一点压制住她。
可他没有。反思他遇见她之后的所言所行,总让人产生一种荒诞无稽的感觉,就仿佛他一直处于茫无头绪之中,想一出是一出。在今天之前,长安完全判断不出来他那些可笑的言行背后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今天和周景深的这番谈话倒是让她若有所悟。
这样一个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男人,不可能浪费时间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周景深说他擅与人相交,擅投其所好,那他在与她相处时,为何完全摒弃了这项技能?
她一直觉得他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但眼下却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那便是,他其实并没有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相反的,她所见,正是他真实的模样,至少是他真实模样的其中一面。他明知哪些言行会惹她不悦,受了警告却仍屡教不改,看起来无可救药,但实际上,他要的或许就是这样潜移默化的感觉。为什么子会不嫌母丑,除却感情因素,她以为,最大的一个原因,应该是看习惯了。
出于一种让人莫名的目的,他不想在她面前时时假装,他想让她习惯现在的这个他。她知道这并非不可能之事,就如同她不喜欢他时时黏着她,但今日他难得消失半日,她就会觉着自己身边少了些什么。这就是潜移默化,这就是习惯。
他当是明白如她这种人,见识过太多的伪装太多的伎俩,再高明的手段也未必能得她青眼,反倒是这种完全不加技巧的办法,或许能够奏效。他想的也没错,简单的人不一定喜欢复杂的东西,但是复杂的人,往往却会喜欢简单的事物。因为复杂是天性,是本能,更是甩不掉的包袱,没有人喜欢时时背着包袱生活。
她当初之所以能在自己还未在宫里站稳脚跟的情况下与嘉容这个敌寇的皇后产生不合时宜的情谊,不就是因为嘉容出人意料的简单么?
那么他为什么要让她习惯这样的他呢?
长安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耳边传来扣门声。
她过去打开房门,陈若霖站在门外,颊上月牙儿弯弯,带着他一贯的风流与绮丽,含笑问道:“与周景深谈得如何?有收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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