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听陶行妹叫她, 避无可避, 上前行礼道:“婕妤娘娘, 这恐怕有些不妥, 奴才是个太监, 而且奴才虽然练过, 但已经一年多没踢了, 只怕会误了婕妤娘娘的事啊。”踢一场鞠赛很耗体力, 没吃大亏前的她或可坚持, 可现在,她觉得实在够呛。
陶行妹闻言, 有些犹豫。
周信芳却在一旁道:“生疏也好, 省得对面说我们找个太监替补从体力上沾光, 反正我们不就想凑满人数好开始比赛么?”
陶行妹一听, 正是这个理, 遂对长安道:“你凑个人头就可以了,无需你出多大力。那个,你过来,去跟陛下请示一下, 就说我欲叫安公公替补栾才人。”她招来皇帝派下来查看情况的小太监吩咐道。
小太监得令, 一溜烟跑回看台上去了。
慕容泓听了小太监的汇报, 一开始还有些犹豫, 然抬眸往场中一看, 见陶行妹等人都向他这边翘首, 等着他答复, 唯独长安侧着身不看他。
他心中恼怒,暗忖:你不是会躲么,朕看你此番如何再躲?
于是对小太监点头道:“允。”
小太监又一溜烟地下去传令。
长安见慕容泓允了,自知无法推脱,只得勉强上阵。
陶行妹说的轻巧,叫她凑个人头便好,可一个蹴鞠队本就是一个团体,讲究的是互相配合,长安从未和她们磨合过,光是跟上她们的节奏已是耗尽了观察力和敏捷度,又哪来的余力偷懒?故此几下一跑汗就下来了,明显感觉体力不支。
不过她向来擅长强撑,在旁人看来她也就呼吸粗重了些,并无别的异常。
刚开始时慕容泓见长安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来跑去,还有些得意,可渐渐的心里却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原来不光是长安不愿入后宫,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很喜欢看长安与他的一众嫔妃混在一起。尤其是那群人中,除了长安旁人都有名分。
此事都不能深思,深思便觉自己这辈子活得可笑。
他心里不痛快了,自然也没心情一直盯着场内看,心思一动,便侧过脸去看远处的钟羡。
谁料那钟羡也未看着场内,反而蹙着眉头眼眸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仿佛透着些不可思议。
见他看来,他便移开了目光,顿了顿,竟起身下了看台,往外头去了。
慕容泓还在想他什么意思,这时妃嫔队进了个球,赵合在不远处击掌赞道:“安公公不愧是安公公,重伤初愈便这般生龙活虎,看看那球传的,绝了!”
慕容泓心中咯噔一声,他竟忘了这一出。
怪不得钟羡方才那样看他,他定然是以为他还在记恨上次在宫外偶遇之事,故意借这蹴鞠大赛的机会刁难长安。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场内,果然,旁人的脸都是越跑越红,唯独长安那张脸,始终苍白,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越来越苍白之势。
心中愧悔各半惊颤难安,他想阻止鞠赛继续,可众目睽睽之下又找不到名正言顺的借口。
就这么如坐针毡地熬到了比赛结束,毫无疑问,妃嫔这队赢了。
陶行妹在高兴之余,终于也发现了长安的不妥。
旁人都是面如桃花地拿帕子轻拭薄汗,长安也站在一旁拭汗,但那脸却白得如雪一般。
她走过去,后知后觉地问:“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踢都踢完了,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长安也明白,现在要是驳她面子的话,方才那场努力可就打水漂了。于是她微微一笑,撑着有些虚脱的身子恭敬道:“一点小毛病而已,幸不辱使命。”
陶行妹瞧着她泛白的唇色,心道:你看起来可不像是小问题。
不过正如长安心中所想,踢都踢完了,纵有不妥,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今日并非故意为难长安,只是栾娴临时出了状况,她着急找个人替代她,正好以前和长安一起踢过球,知道长安球技还可以,就指了他而已。
“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日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最后她如斯道。
“奴才不过奉命行事而已,不敢居功,婕妤娘娘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既此间无事,奴才就告退了。”长安行了一礼,转身朝场地旁边她带来的吉祥等小太监打个手势,吉祥等人便过来,跟着她向鞠场外走去。
长安让吉祥扶着她的胳膊,打发一名小太监去太医院请许晋去东寓所。天知道她方才多担心自己会晕在场上,好在意志力够坚定,到底是撑过来了,不过也已是强弩之末,眼下她急需回去躺一会儿,恢复一下过度损耗的身体。
一行来到长乐宫前,长安头一抬,见钟羡站在宫门口,迎上去问:“文和,你怎么在这里?”
钟羡看了眼她苍白的面色便移开了目光,他担心自己不自觉透露出来的情绪会让她困扰,只道:“我在等陛下,找他有点事。”他甚至连一句关心的话都不敢说。
“鞠赛已经完了,想必陛下待会儿就会回来。”长安顿了顿,在这皇宫之内等人,除了站在宫门口也没别的法子,于是最后只得道“我先回去了。”
钟羡点头。
看着长安消失在紫宸门内的身影,他眉头深蹙。
慕容泓是什么性子他多少是了解的,因着和先帝相差年岁大,身子又弱,先帝宠他没边儿,旁人自然也只有众星拱月的份,就连君行在世时,不管在旁人面前如何胡闹,在这位比他还小一岁的叔叔面前也不敢放肆半分。
于慕容泓而言,从来就只有旁人关心他让着他,又何曾需要他对旁人费上一星半点的心思。
而长安呢,这是个习惯用笑脸掩饰麻烦,用刚烈掩饰恐惧,用若无其事来掩饰苦痛折磨的人。她不习惯在旁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和伤痛,他和她在兖州益州经历了那么多,几次都与死亡擦肩而过,她在他面前也只柔弱了那么一瞬间,就是在马车上靠在他肩上的那一瞬间。
一个不会向旁人展示柔弱的女子,遇上一个不会关心旁人的男子,结果会怎样,在他看来简直不言而喻。
他也很无力,无力于他清楚地看透了这一点,却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只是他力所能及的那一点点而已。
长安回到东寓所,惊讶地发现许晋已经在东寓所等她。想起还站在宫门口的钟羡,这丝惊讶刚起就没了。
打发了吉祥等人,许晋在长安房里给她的伤口推拿药油。
这过程也不好受。好在长安现在不管是身子还是心都有些麻木。
她忽然发现上辈子过成那样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出生时尚且火热的心生生给磨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冰坨子,旁人刺上几刀完全无感,反倒是对温暖十分敏感。而在这世上,能给你雪中送炭的人,又怎多得过拔刀相向的?
“静莲还好吗?”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往深了想,想得太多会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长安就随口问了一句。
“还好。”
不知是不是长安的幻觉,她觉得许晋好像胖了些。
“许大夫,你是不是发福了?”她问。
许晋“嗯”了一声,让她趴伏在床上,开始处理她后腰上那道伤口。
“果然男人成亲后就会发福么?”长安笑道。
静莲神智不清,且这辈子怕是没有痊愈的希望了,但许晋依然娶了她。
许晋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倒是说了句:“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可以,你最好自己养个值得信任的大夫。”
长安扭过头,问:“怎么?你要走?”
许晋停顿一下,道:“近来朝上朝下关于陛下无子的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听说甚至有朝臣大胆上折请陛下过继端王。陛下的身子我知道,虽不算强健,但也绝不至弱到无子的地步。后宫……若起子嗣之争,御医最易受牵连,而如我这般没有靠山的,定然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所以,我想在事端未起之前,带静莲离开。”
“你离不开的,太医院里,能得陛下信任的唯有你而已,你走了,让陛下用谁去?”长安道。
“在陛下眼中,我与太医院里其他人唯一的不同就在于我知道你的身份而他们不知,这与太医院里谁最得陛下信任是两码事。鉴于这一点,我能不能走得成,其实取决于你。”长安后腰上的伤是新伤,不能长时间按揉,许晋拿捏好力度揉了几下就收了手。
长安拢着衣服坐起身,思虑了片刻,抬眸看着已然收拾好药箱的许晋道:“若你能走得成,我自是愿意成人之美。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罗泰虽然死了,但他身后那帮人还在,我不希望你被他们拿住再被他们拿来要挟我。”
许晋默了一瞬,点头:“若我要走,会提前告知你。”
待许晋出了门,长安有些颓然地往床上一倒。
这个大夫她用得还挺顺手的,方才他说要走时,她差点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别走了,我罩你。”
好在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会自大到失了理智。
不说宫外,就说宫里,他是御医,宫里能磋磨他的就有皇帝太后和后妃。和慕容泓桥归桥路归路之后,她拿什么去跟太后和后妃们碰,势力再大从根上来说她也只不过是个奴才,还是个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奴才。
若是给她时间,也许她能发展到令太后和后妃们都忌惮的地步,但是,慕容泓会允许一个拒绝了他的女人势力壮大到那个地步吗?
长安现在的感觉就像是置身于两头堵的死胡同里,憋闷得很,唯有翻墙出去才能逃出生天。
鞠赛散场后,所有看客都被有条不紊地安排出宫,慕容泓下了看台就命长福去太医院叫许晋来长乐宫,结果才走到一半,长福跑回来说太医院的人称许晋被钟羡叫走了。
慕容泓见又被钟羡喧宾夺主抢了先机,面上不显,内里气得肝疼,正一腔郁气无处发泄,走到长乐宫前却见钟羡等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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