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了入选秀女名单之后, 秀女们被安排送出宫去,韩京则来向慕容瑛与慕容泓汇报郑新眉那边现场勘验情况。
听说郑新眉很可能死于投毒, 慕容瑛知道自己一开始的猜想并没有错, 此事的确是有人在背后暗下黑手。贾瑞这个没用的东西, 居然能让人在这种场合有动手脚的机会, 如果换做是郭晴林来办此事, 就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纰漏。
“既然那茶中有毒, 投毒的必是那奉茶太监,而汪海的名字又是他主动说出口的,依哀家看,八成是祸水东引之计,重点还是要抓到那个奉茶的太监。”慕容瑛道。
“话虽如此, 但宫中这许多内侍,那太监为何偏偏将污水泼在汪海头上,而不泼旁人头上呢?这只能说明这太监或者他背后的主谋与汪海之间是有利害关系的。依朕之见,先把这汪海抓起来投入诏狱, 细细审问,从他身边的关系开始一一摸查,会比在上万宫人里头找那一个面目模糊的宫人更省时省力。”慕容泓侧过头看着慕容瑛道“郑新眉死于宫中, 此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对不住郑家, 必须尽快给他们一个交代, 太后以为如何?”
慕容瑛心中暗生警惕, 但此时骑虎难下, 她只得附和道:“陛下说得有理。”
慕容泓紧接着道:“既如此, 韩京,去司宫台查花名册,看看这个汪海是在哪处当差的,速将他抓入诏狱严加审讯,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投毒之人。这是你上任以来的第一件差事,你可千万别叫朕失望。”
韩京拱手道:“臣遵命。”
处理完郑新眉之事,太医院那边又来报张竞华已脱离了生命危险,慕容瑛与慕容泓便各自回宫了。
“郭晴林的病到底好了没有?”一回到万寿殿,慕容瑛便紧蹙着眉头问。虽是最近她越来越不待见郭晴林,但一旦出了事,还真离不了他。宫里目前没有能取代他位置的人选,这是事实。
寇蓉道:“回太后,昨日刚派人去探望过他,说是好多了。”
“现在马上再派人去,问一下这个汪海到底是什么人?死一个郑新眉不算什么,皇帝此举的最终目的,才是哀家真正担心的。”慕容瑛道。
“太后确定此事乃是陛下手笔?”寇蓉问。
“不是他还能有谁?在选妃大典上毒杀辅国公的孙女,下边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做这事。”慕容瑛微微眯起眼,缓缓道“都说妇人心毒,看来哀家这个侄儿的心,比之毒妇,也不遑多让啊。”
“可若是陛下派人投的毒,那条蜈蚣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巧合?”寇蓉提出疑问。
寇蓉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慕容瑛,她思虑片刻,吩咐寇蓉:“你马上派人去诏狱一趟,问问仵作能不能检验出郑新眉中的是什么毒?毒发状况是否与其毒性相符?”
寇蓉领命。
慕容泓回到甘露殿内殿,欲更衣,一转身发现长安在后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有何事?”他问。
长安腆着脸道:“陛下,旁人加官进爵都有个宫人专门去宣旨,奴才这职升得一些儿声响都没有,奴才心中不安呐。”
慕容泓心知她指的是他在坤明轩向慕容瑛介绍她是常侍一事,遂道:“到郭晴林那边去换个腰牌,让他在册子上记下一笔就是了。朕承认你的身份,你还怕谁质疑不成?”
“奴才谢陛下隆恩。”确认了自己在轩中并没有听错,也非是他口误,长安心中雀跃,忙行礼谢恩。
慕容泓站在书桌边上看着她,忽问:“你开心吗?”
有风从窗外拂来,带来阵阵桂花清香。
长安抬起头看他,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那窗便似一个画框,他正好在框中。窗外木芙蓉与朱槿正是花期,开得如火如荼,背景如画,人亦如画。
她扬起笑靥,毫不迟疑道:“自然开心。”升职加薪,谁不开心?
“开心就好。”他收回目光,微微侧过身去,道“你出去吧,朕要更衣。”
“是!”长安再行一礼,走出内殿,着宫女太监进去伺候慕容泓更衣。
选秀刚过,然而她代替皇帝挑选秀女的消息似乎却已传遍了宫中。那些个原本就对她礼敬有加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包括长寿松果儿他们在内,此刻跟她打招呼时那劲头,都是一副恨不能从屁股后头拽出条尾巴来冲她摇上一番才够淋漓尽致的模样。
这奴才替皇帝选妃原本就是绝无仅有恩宠至极之事,何况她挑选出来的秀女太后与皇帝一个都未删减,将来会全部入宫,这些娘娘们对于将她们从人堆里挑选出来的人,能不存上几分感激之心?日常相处中能不对她高看一眼?既得陛下恩宠,又得后妃高看,长安这分明是要有平步青云的势头啊。
对于这些弯弯绕绕,这些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心里门儿清。
长安昂首挺胸步履轻快,颇有几分春风得意的味道。然而当她走出那些火热得几乎要烧起来的恭维视线,心中豪情万丈的气焰也渐渐平息下来之时,她的脚步却开始迟滞了。
她在回想方才慕容泓问她的那句话——你开心吗?
结合当时的语境,她以为慕容泓是问她升为御前常侍开不开心,当时还觉得他多此一问来着,难道她的开心不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吗?
而今细细想来,才觉得他这一问,或许问的并不是这件事。毕竟,以他的心智以及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他真的没必要问出这个问题,并且她回答之后,他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如果不是问的这件事,那会是什么事呢?今天上午对她来说一共也就发生了两件事,第一,她为他选了妃嫔,第二,她升了职。
莫非他是在问:为朕选了那么多女人,你开心吗?
思及这件事,她停住了脚步。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有什么资为慕容泓多选五个女人?
是,当时她在挑选时心中想的是选些与他没有立场冲突的温柔美好的女子进宫,也许有人能让他放下心防,进而两情相悦,最后让他的感情终有个寄托之处,不必再于黑暗中抱膝而坐,顾影自怜。
她自以为这是在为他着想,为他好。可在他看来,他想要她做他的女人,何尝不是为她着想为她好?做他的女人,她可以恢复女儿身,可以不必再以身犯险,可以在他的庇护下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比现在好吗?
她那样义正辞严地一再拒绝他的“好意”,一转身却又将自己的“好意”强加在他身上,特么的她这不是双标吗?
而且就今天这种情况,就算他不想接受她的这番“好意”,他能当着慕容瑛的面将她擅自挑选出来的那五名秀女涮下去吗?他不能。
所以,她不仅双标,她还乘人之危了。
她口口声声说从没有将自己定位成他的女人,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他的奴才而已。试问哪个奴才敢在皇帝的终身大事上自以为是地擅作主张?不过还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他喜欢她,不会忍心处罚她罢了。言辞上拒绝着他的情意,实际上却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因他的这份情意而带来的种种好处,这种行为只能用又当又立的婊来形容才最贴切。
最关键的是,今天她犯下的这个错误,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更正,更无法弥补。
想起她方才在他面前的功利模样,再思及他那句“你开心吗”背后所承载的东西,纵然此刻身边无人,长安也觉着无地自容。
她一直自认自己比他更成熟更理智,成熟在哪儿?理智在哪儿?脸皮更厚更自私吗?
担心自己就这么呆呆地戳在路上引人注意,她下意识地走到路旁的一棵树底下,结果抬头一看,又认出这棵树正是那个雨夜她站在树下,他追出来给她伞予她灯的那棵树。
想起那个雨夜,他是真心打算放她出宫的,反而是她,因为种种顾虑放弃了出宫机会留了下来。既如此,如今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为是因为她留下的这个决定造成的,那她有什么资怨天尤人呢?难道不应该本着自作自受的觉悟一声不吭地一力扛下么?
她从来就没有摆正过自己的位置。
她更不应该那样对他。
长安萎靡了片刻,又振作起来。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自己再自责再抱歉也没用。她也不会矫情地去向他赔礼道歉,道明寺说得对,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心中有亏欠,那就从别的事情上弥补吧。她能为他做的,都为他做到最好,不求他原谅,只求自己心安。
如是想着,她没去东寓所找郭晴林,而是方向一转,出了长乐宫去了掖庭局。
“许久不见,鄂公公别来无恙啊!”到了掖庭局见到了掖庭丞鄂中,长安笑着招呼道。
“哪里哪里,都是托安公公的福。”近一年未见,这鄂中不仅比去年胖了,人也显得开朗圆滑不少,显见这掖庭局二把手的日子过得还是颇为滋润的。
当然,两人都没忘记,鄂中这掖庭丞的位置,还是拜长安所赐。去年因着宝璐之死两人要避嫌,不敢多接触,而今时过境迁,恰好又有郑新眉的案子作为契机,长安身为御前之人,来掖庭局过问一下案情也无可厚非。
“那汪海押过来了么?”时至中午,大家都没吃饭呢,长安也没心思跟他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鄂中道:“还未。”
“郑家小姐中毒身亡,张家小姐也差点没救过来,这两位小姐原本可都是有品貌有家世,入宫为妃甚至为后都没有问题的,谁知竟在遴选之前出了这等事,你是没瞧见,陛下当时那可真是龙颜震怒啊。这个汪海的审讯过程你们掖庭局全程都要派人盯着,万不可出丝毫差池。”长安叮嘱道。
鄂中忙道:“多谢安公公提点,杂家记住了。”
“还有就是,若是审出来结果与那边有涉,稳着点,别轻举妄动。”长安凑过去对他低声道。
鄂中目光一闪,时间短得几乎让人来不及捕捉。他以一种莫名所以的语气问:“安公公此言何意?那边……是什么意思?”
长安看着他笑道:“鄂公公,就咱俩这关系,你说这话可就不够意思了啊。在别处,那是纸包不住火,然而到了宫里,这句话就该改成‘屁股包不住尾巴’,你说是不是啊?”
丢下这句,长安也不多说,转身便走了。留下鄂中站在原地,琢磨着她话中虚实,眉头愈皱愈紧。
片刻之后,一名其貌不扬的小太监从掖庭局中出来,低着头往拱宸门的方向匆匆而去。
长安隐在道旁的树丛后,将那名小太监的容貌暗记于心,也没打草惊蛇,转身回了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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