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晴林果然很快回来, 面色赤红气喘吁吁。此处离长信宫滴翠阁绝对算不上近, 对于他这种可算是养尊处优的大太监来说, 来回跑一趟也难怪会累成这样。
但长安还要检验册子的真伪。她上次对这册子没有重视, 册子上记的又都是琐事, 所以她并没能记清楚内容,但她记得在这册子的某一页, 有一个字的最后一笔写糊了。
她在这本册子上找到了那个写糊了的字,遂抬头对郭晴林笑道:“谢谢师父, 那徒儿先回去了。”
“局势未明之前,这本册子你最好先不要交给慕容泓,关键时刻, 能用来保你的命。”郭晴林忽道。
长安愣了一下, 笑意微敛,道:“原来这册子是师父用来保命的啊, 师父放心,他废了,今后由徒儿来保护您。”她行了一礼,退出内室, 将黑斗篷留给了郭晴林。
出了郭晴林的房间后, 长安没有回自己房里, 而是直接去找褚翔。
褚翔似乎刚想上床睡觉,门开得挺快, 却披着衣裳。
一开门见长安站在那里, 又闻见一股子血腥味, 他神色一凛,问:“怎么了?”
长安道:“没事,我摔了一跤,蹭破点皮。有伤药吗?”
褚翔狐疑地看着她,以这血腥味的浓度来判断,可不止蹭破点皮那么简单。
“是吗?哪儿蹭破了,给我瞧瞧?”他道。
长安吊儿郎当道:“不给算了。”她把那本册子往褚翔胸前一拍,道:“这是陛下要的,劳驾你给送去吧。”说完转身想走。
褚翔伸手扣住她的肩,他惯用右手,长安又是背对他,结果可想而知。
长安痛得倒吸口冷气,褚翔也发现她肩部衣服的布料是湿的,收回手借着屋里的灯光一看,掌心一片殷红。
他当即扯着长安的左胳膊将她拉进房中,关上门问:“到底怎么回事?有人袭击你?”
长安看着他道:“你我都是为陛下办事的,我什么时候对你盘根究底了吗?”
“但是如果有人在长乐宫袭击你,这事我就必须得管,这是我的职责。”褚翔道。
“我跟你说过了,没人袭击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长安一副‘我就不说实话你能拿我怎样’的无赖样。
褚翔转身进内室把灯盏和伤药都拿了出来,放到外间的桌上,言简意赅地命令长安:“脱。”
长安:“……”
“我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袒露身体。”她道。
“都是男人,你怕什么?你的肩还在流血。”褚翔蹙眉。
“都是男人就没关系么?那你现在把裤子脱了我看看。”长安往桌沿上一靠,目光兴味地往褚翔下半身绕了一圈。
“你不要胡搅蛮缠,这是一回事么?”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都是自己身上长的肉,上面能看,下面就不能看,你这是厚此薄彼。”
褚翔无言以对,两人僵持片刻,他将伤药往长安手里一塞,道:“得了得了,你自己回去包扎吧。好心当成驴肝肺。”
长安笑了起来,挥挥手中的伤药道:“谢啦,别忘了把册子给陛下送去,很重要。”
回到自己房间所在的那一排厢房前,长安先叫长寿顶自己的差去甘露殿值夜,又让长福给她打了水到房内,这才关上门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脱下衣服,肩头伤处血肉模糊,整条右臂都鲜血淋漓的。方才在外面绷着神经还不觉得有多痛,如今彻底放松下来才觉着真是钻心地痛。
长安一边擦洗着自己的右臂一边想,人家宫斗不过动动脑筋磨磨嘴皮子,她倒好,脑和嘴一样没少动不说,时不时的还要上演全武行,今天要不是带了这铁盒子,就栽在黑斗篷手里了。
好在她废了黑斗篷一只手,以后在这宫里,能靠武力值威胁她的人又少一个。
黑斗篷今天伤得不轻,短时间内应该只能躲在郭晴林房里养伤了,这是否是个可乘之机呢?
长安一走神,动作间不慎碰到自己的伤口,疼得一哆嗦,忙集中精神不再胡思乱想。
甘露殿,慕容泓还未入睡,见长寿来顶替长安值夜,不一会儿褚翔又来送册子,他问褚翔:“长安呢?”
褚翔道:“她摔了一跤,蹭破点皮。”
慕容泓目光幽凉地看着他。
“是他自己说的,”褚翔有些心虚地补充道,“属下本来想替他上药来着,他不要,属下就把伤药给他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慕容泓收回目光。
褚翔退下后,长寿上来将宫灯里的烛芯剪了剪,试探地问:“陛下,您还看书吗?”
“不看了。”慕容泓将那本册子递给他,道:“放书架上去。”
深夜,长安好不容易将自己收拾妥当,躺床上睡了。伤口很疼,一开始自是睡不着的,但后来太困了也就睡过去了。
黑斗篷却醒了,他是被痛醒的。
胸口和肩头的伤他知道是被长安用短箭射的,然而当他看到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右手腕,发现自己的右手完全无法动弹时,他才真正被惊到了。
他霍然转过头看向躺在床里侧的那个人。
郭晴林一手支额侧躺在他身边,一张俊美的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神采奕奕,见黑斗篷醒了,他笑着开口:“师父,你再也制不住我了。”
“是你……?”罗泰不可置信。
“谁让师父昏过去了呢?以往只有我在师父面前昏过去的份,这还是第一次,师父在我面前昏过去呢。师父人事不省的模样,外好看……”郭晴林用手背轻蹭着罗泰的脸颊,话还没说完就被罗泰反手一个耳光。
郭晴林虽然三十出头了,但因为底子好,平时又注意保养,那脸还嫩得很,被罗泰抽了一巴掌后,白皙的皮肤上很快浮起一抹红痕。
他不以为意,连表情都未曾改变分毫,依然是那副心情愉悦的模样,道:“看来师父真是伤得不轻,连打人都不疼了。”
“陈佟曾跟我说你疯了,我还不相信。看来你是真的疯了。”罗泰注视着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男人,目光中全是失望之意。
“我早就疯了,师父真的不知么?”郭晴林被他的目光刺激到,猛然翻身起来摁住罗泰的双臂罩在他身上气喘咻咻道“从你让我去伺候那个老女人的那天开始,我就疯了!爱而不得,因爱生恨,那是你与她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用我去报复她?叫我去伺候她,回来又拿鞭子抽我,你嫉妒么?我还恶心呢!”
气急败坏地说到此处,郭晴林看着罗泰蕴含怒意的目光,又灿烂一笑,温柔地低声道:“现在好了,师父的右手废了,再不能翻墙入室,也不能制毒行凶,更不能为自己报仇雪恨了。不过没关系,一日为父,终身为父。师父也是父,以后,我养着你,给你养老送终。”
“你想囚禁我?你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罗泰开口嘲讽。
“我知道师父背后有人,他们发现师父不见了,自然会来找我。但是他们不敢动我,因为这宫里人虽然多,但独独找不出一个能替代我的,有能力替代我的,都在后宫的井底下埋着呢。师父,你觉着,我能替代你吗?”郭晴林柔声细语地问。
罗泰冷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次日一早,长安醒来时右肩还是很痛,枕席上有血迹。
她动了动右臂,确定没有伤到筋骨,估计是自己包扎不好的缘故。她不敢大意,穿戴洗漱完毕就直接去太医院找许晋。天气炎热,别的不怕,就怕伤口感染。
许晋还是老样子,一身清爽地在御药房与甘松他们一起把药材搬到院中去晾晒。
见长安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问:“安公公这一大早的过来,所为何事?”
长安瞥一眼自己右肩,道:“受了点伤,要劳烦许大夫帮忙处理一下。”
许晋闻言,也无它法,只得带她去了自己房里。
关上门净了手,许晋回身,发现长安已经把外衣卸下一半,十五六岁的豆蔻少女,骨架纤细皮肉细嫩,颈部与双肩瘦不露骨娇若花枝,线条十分流畅优美。
他心无波澜,过去解开她肩部的布带,将她的伤口略作清理之后,开始熟练地上药。
“许大夫也不问问,这伤口是如何来的么?”长安背对着他道。
“安公公有如此一问,看来是认为这伤口的始作俑者与我有关了。”许晋手下动作不停,语调平静。
“许大夫真是冰雪聪明。”长安赞道,“与郭晴林有来往的那个黑斗篷,昨晚被我刺伤了,这几天大约都得留在郭晴林那里疗伤,出不了宫。许大夫与其在这里搬药材,何不去莲溪寺看看净莲姑娘呢?”
“安公公何出此言?”许晋不为所动。
“那妖人长了一张女人的脸,身上又有一股子檀香味,与莲溪寺姑子们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我由他联想到莲溪寺,奇怪么?许大夫,我到现在才终于明白,因为你的净莲被这个黑斗篷给控制了,所以你才不得不为郭晴林做事对不对?不曾想郭晴却是个做事完全不计后果的疯子,所以你才想着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对吗?”长安问。
“安公公,玩火,是会自焚的。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劝你还是及时收手为好。省得我为自己留的这条后路,到最后也成了绝路。”许晋动作熟练,很快就帮长安包好了伤口。
长安拢好衣裳,回身看着许晋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许大夫何不把话跟杂家说清楚?”
“明天后天都要来换药,伤口不要沾水,十天之内右臂不要使力,不要拉扯到伤口。伤势不算轻,你需要服药。”许晋一边整理药箱一边眉眼不抬道。
长安:“……”
“好,遵命!多谢许大夫。”长安拖长了调子道。
片刻后,长安走出太医院,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暗道:这才是个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
黑斗篷回不去,许晋都不去看净莲,看来这个黑斗篷还不是对他最主要的威胁,这里面还有秘密可挖。她有种预感,这个秘密,或许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严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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