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郭晴林沐浴完毕, 刚穿好衣服,一转身, 发现一名身穿黑斗篷的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屏风外头。
他也不惊讶, 只微微抬起下颌道:“陈佟一死, 你果然坐不住了。”
那人缓步绕过屏风走到郭晴林面前。斗篷宽大,帽檐又深,故而即便两人站得这般近,郭晴林除了看到对面之人的下颌之外,再看不到任何一点暴露在外的皮肤。
不过他知道他是谁,这世上, 再没人比他更让他熟悉的了。
“一段时日不见, 你是愈发出息了,连陈佟都敢杀。怎么,他触你逆鳞了?”来人慢条斯理道, 那轻轻缓缓的语调与郭晴林如出一辙,只声音似阴似阳,雌雄难辨。
“二十年了, 再笨的鸟, 也该学会飞了。至于逆鳞么, 如果说杀人只有这一个理由, 那么我倒想问一句, 我那徒弟, 又触到你哪片逆鳞了?”陈佟脖颈上的针眼, 以及置他于死地的桃花醉,凡是了解他的人,都会以为人是他杀的。关于这一点,郭晴林从不怀疑,也不想辩解。
“呵,果然翅膀硬了,忘了当年羽毛凌乱地在地上扑腾时,是谁把你给捡起来的。既如此,且让我看看,如今的你,到底有多大能耐。”黑斗篷说完,猛然探手按向郭晴林的肩,郭晴林不避不闪,只在他的手快要触到他衣裳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身子一斜想给他来个过肩摔。岂料那人反而趁势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身形往前一冲两人便一起滚上了离浴桶不远的床榻。
长安房里,长安正拿着那只铁盒子对着床柱练习发射暗器的准头,射了十次,九中一空。她甚是满意,完全无视自己站的位置离床柱只有一丈不到的距离。
原本这只铁盒子的确是为慕容泓准备的,但是经历了陈佟事件,她决定还是留给自己用。给自己的理由是:不能自保,何以保小瘦鸡?
长安走到床柱前,费力地将那九支铁钉一一拔下,这样的力道,只要控制好发射距离,取人性命简直轻而易举。只是,这盒子虽小,但绑在手腕上还是很容易被人看出的,若藏在怀里,关键时刻只怕又来不及拿出来,所以,也只能在料定有危险的时候时候用一下。
若说自保的手段,还是郭晴林那种好,再强的人一旦被麻翻,还不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而且针那么小的物件,还真不容易引起旁人的警觉。只是这厮喜怒无常心思难料,也不知肯不肯教她这麻药的制作方法,有事没事的还是要多去献一下殷勤(挥挥小皮鞭)才好。
长安收拾完后想去茅房,遂将铁盒子藏在床下的地砖下面。然而走到门口却又折回来将铁盒子取了出来拿在手中。
昨夜要不是她进了长乐宫就放松了警惕,陈佟没那么容易偷袭到她。这宫里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益一切都是假的,这就注定了在这宫里没有绝对的安全之地。她吃一堑,就必须长一智。
郭晴林房里,郭晴林衣裳凌乱地被黑斗篷压在身下。黑斗篷在他白皙的肩上留下一圈渗血的牙印,然后强硬地将他向着床里的脸掰过来朝着灯光。
看到他脸颊上的潮红和额上的细汗,黑斗篷调侃道:“已经不会哭了,果然有进步。”
郭晴林唇角勾起一丝讽意,道:“我不过在学太后在床上的模样罢了,如何,还满意吗?”
黑斗篷僵了一僵,随即俯下-身贴在郭晴林耳侧道:“原来如此,你可真不愧是为师最贴心的好徒儿。来,为师这里有一丸新药,赏你了。”
郭晴林想挣扎,双臂却被半褪的衣物绊住。黑斗篷动作利落地捏开他的嘴将药往他嘴里一塞,随即一抬他的下颌,迫使他将那不大的药丸咽了下去。
“我说赏你,就赏你,由不得你拒绝……”黑斗篷话说一半,外间忽传来敲门声,随后响起长安的声音:“师父,您睡了吗?”
黑斗篷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蹭着郭晴林的脸颊,语气似笑似讽,道:“你的好徒儿来了,叫他进来,嗯?”说罢翻身下床,站到屏风后头。
郭晴林看着他挑衅地微微一笑,不开口。
门外长安见房里明明亮着灯却无人应声,心中有些犯嘀咕,却也没打算敲第二次,回身准备离开。
黑斗篷踹了浴桶一脚,上好的香柏木浴桶竟被他活生生地踹断了一块木板,里头的洗澡水从缺口处哗哗地往外溢。
外头长安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后那两扇紧闭的房门。无人应声,诡异的声响,让那门后的世界显得扑朔迷离。
她好奇心不算小,但是,今夜刘光初那边很可能会出事,郭晴林这边她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即便不会真的伤害到她,刘光初那边她可耽搁不起。
她回过头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回到房里后,吹灭蜡烛,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看着郭晴林那边。
郭晴林在房里听着长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终不可闻,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些。
黑斗篷踩着满地积水来到榻前,伸手钳起郭晴林的下颌,道:“你且得意,只消最后别哭着来求我。”
郭晴林别过脸,道:“彼此彼此。”
黑斗篷捻了捻落空的手指,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长安从窗户缝里看清了从郭晴林房中出来的是黑斗篷,不由暗暗眯了眯眼。
这黑斗篷于她而言就像颗定时炸-弹,若能除掉该多好?
看来必须让太瘦设法给她研制出一件能远程攻击的武器才行,只是太瘦不算正经的武器研发人员,也不知能不能行?管他的,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让他打发时间了。
长安关好窗户,回到床上准备睡觉。刘光初那边也不知是今晚还是明晚出事,她还是先养足精神再说吧。
半夜,急促的拍门声将长安惊醒。她原本就是和衣而卧,当即从床上起来打开门,长福在外头急急道:“安哥,你快去清凉殿,刘公子出事了。”
果然来了!
长安二话不说,关上门就和长福一起跑到了清凉殿。
清凉殿中灯火通明,慕容泓已经在了。睡到一半被人叫醒,又是因为这种事,他心情自然不可能会好,眉目间阴郁得都快下雪了。
御医也已经叫来了,不是许晋,而是副院正钟离章。刘光初还趴在榻沿上呕血,情势看着十分危急。
“哎呀,哎呀,怎么会这样?白天不都还好好的吗?天啊,吐这么多血!钟太医,刘公子不要紧吧?”慕容泓见不得血,就在外殿坐着。长安先给他行了礼,随后凑到内殿榻前一脸紧张地问。
慕容泓在外殿听着长安那一惊一乍的语气,面色倒渐渐缓和下来。
钟离章满头大汗,这情况与怀之焱之前和他说好的完全不一样,惊疑之下他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只道:“目前看来刘公子可能是因为中毒才致如此。眼下只能先设法让刘公子不再呕血了,再寻出毒源,如此方可转危为安。”
“那刘公子这呕血止得住吗?看这势头,可别毒还没找出来,血倒已经呕干净了。不成,奴才得去禀告陛下,先把这殿里伺候的奴才们审一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公子出事。”长安急急说完,转身到殿外去了。
慕容泓一抬眸,目光与从内殿出来的长安撞个正着,两个人都不动声色。
长安凑到慕容泓跟前,以内殿听得见的声音道:“陛下,您见不得血,明天还要上朝,不若您先回去休息,这里的事就交给奴才来办吧。”
“刘公子是朕留在宫里的,结果还没几天就出了这等事,他若有个好歹,叫朕如何跟他的父母亲族交代!你也是,朕信任你才会命你照看他的生活,你就给朕将他照看成这般模样!”慕容泓劈手砸了个茶杯,声色俱厉。
长安忙噗通一声跪下,告罪道:“刘公子会遭此厄难,确是奴才照顾不周所致,奴才不敢推脱责任。但眼下还是救治刘公子最为要紧。钟太医说必须找到毒物才能给他解毒,但刘公子一直呕血不止,奴才担心他撑不到那个时候,所以奴才想先审一审殿里伺候的奴才,看这毒物到底从何而来。陛下要打要杀,也请等奴才将刘公子救回来再说,如若不然,奴才真是万死莫赎啊。”
慕容泓站起身道:“要审就快审。告诉钟离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刘公子给朕救回来,如若不然……你们统统陪葬!”他煞有介事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长安目送他走了,这才招来殿中小太监耳语几句,随后对门外侍卫大声道:“来人,把这些奴才都带到偏殿去好好审,别叫他们发出的声音惊了刘公子!”
太监宫女们顿时一片求饶之声,长安也不管,转身又回了内殿。
刘光初刚吐过一回血,此刻又满头大汗地躺回床上,因着太监宫女都被带到偏殿去审讯了,长安便亲自上去给他擦唇角的血。
“刘公子,您怎么样了?”她关切地低声问道。
刘光初捂着腹部难熬地在床上滚来滚去,面色煞白道:“痛……”
“钟太医,要不您先给刘公子开点能止疼的药吧,您看刘公子这模样,奴才看了也揪心。”长安对钟离章道。
钟离章实话实说:“如今毒源不明,实不能轻易服药,只怕一个不慎雪上加霜。”
耳边传来偏殿里奴才受刑后的凄惨悲嚎,长安对刘光初道:“刘公子请再忍一忍,若真是那起子奴才不安好心加害于您,想必待会儿就会招的。”
刘光初疼得蜷缩成一团,眉宇间除了痛苦之外,还夹杂着一丝纠结之色。
“钟太医,今夜怎么是您值班呢?往日不都是许太医吗?若是许太医的话,说不定他的针灸还能让刘公子减轻些痛苦。”长安忽道。
钟离章开药方的手微顿了顿,道:“太医院一直是轮流当值的,许太医不过一直住在太医院,所以安公公才会以为晚间一直是他当值。不巧得很,他今夜身子有些不舒服,如若不然,便与我一道来了。”
“原来如此……”长安话说一半,刘光初又要吐,长安忙拿起痰盂凑到他嘴边。
刘光初呕出几口血后,终于坚持不住了,从枕下摸出一只瓷瓶递给长安,气息微弱道:“不必审他们了,毒-药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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