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拿着铁钩的太监向自己这边走来, 长安慌乱了一瞬, 又沉静下来。既然避无可避,唯有奋力一搏罢了。
她方才已经观察过了,那两个押着长禄的太监看样子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太监, 很可能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否则他们两个人弄死一个长禄太轻松了, 郭晴林没必要再带这个五短身材的太监过来。
四个人里头, 难对付的唯有这个五短身材的太监罢了,只要搞定了他, 便有胜算。
长安悄无声息地自袖中抽出慕容泓送她的那把刀,乌沉沉的锋刃, 与这乌沉沉的暮色浑然一体, 用来偷袭再合适不过。
那太监越走越近, 不过几步,便已到了树前。
长安放缓呼吸,只要他再往前走几步, 到藤蔓这里, 她就可以蹿出去给他一刀。
然而事与愿违, 那太监走到树前就不往前走了,反而伸出手用钩子将那密密麻麻的藤蔓拨开一条缝。
这么远的距离,长安根本没把握一击必中, 只得按兵不动。于是, 两人一个在藤蔓里面, 一个在藤蔓外面, 来了个四目相对。
长安努力让自己显得非常紧张和害怕, 期待这太监能被她的演技骗过去,放松警惕进来抓她。哪怕不进来抓她,让她有靠近的机会也成。
然而这太监出乎意料的精明和敏锐,目光在她脸上溜了一圈之后,便定在了她藏着右手的袖子上。
长安手中握着刀,自然不可能伸出袖子让他看个明白,但眼见形势如此,长安深觉自己今日恐怕要完。硬拼的话,就算她能与这太监打个平手,那边还有他的三个同伙呢,她根本毫无赢面。
那太监看了她的袖子一会儿,见她手不伸出来,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也不作声,手中那钩子借着拨开藤蔓的姿势缓缓抵上一旁粗壮的树干,然后长安就见那钩子一点一点毫无阻碍地扎进了树干里,转眼便进去了一半。
她心中一惊,这太监竟有这般手劲,显然是个练家子,她对上他哪有什么胜算?
“怎么回事?”郭晴林在那边问。
“没事。”那太监眼睛盯着长安,将钩子缓缓地从树干中拔了出来,“这里什么也没有。”他转身向郭晴林走去。
郭晴林似乎对这太监十分信任,见他说没事,便也不去追究方才那声异响到底是怎么回事,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长禄身上。
“说啊,那册子,你到底给谁看过?”他微微俯下-身,伸手抬起长禄的下颌,温柔款款地问。
长禄不是那愚笨的,见自己被带至此处便知今天绝落不着好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更是明白郭晴林语意温柔,不代表接下来的动作也会温柔,当即那单薄的身子便一阵阵地抖了起来,一开口连嗓音都带着颤儿:“真、真的没给旁人看过。”
“没给旁人看过?”郭晴林手指在他细嫩的脖颈上慢条斯理地来回划动,划得长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一个不识字的小太监,偷那么一本册子做什么?莫非就为了激怒我?”郭晴林道。
长禄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就是昨夜叫你停手你不停……我又无意中发现了那本册子,早起的时候一时鬼迷心窍,我就将它拿走了。但今天白天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事做得不对,也怕你发现了会生气,所以,一下差我就想着赶紧要把那册子给你还回去。我真的没给旁人瞧过那册子。”
话音刚落,郭晴林劈手便甩了他一耳光,直起身子冷冷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冲一旁那五短身材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手里的铁钩早已收回袖中,收到郭晴林的眼色,他从怀中掏出一截绳索,走到长禄身后,将绳索绕上他细细的脖颈。
长禄怕至极处,呼吸都粗重起来。
“郭公公,您饶我一次,求您了。”他仰头看着郭晴林苦苦哀求,期冀他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他一命。
“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自己。我最后问你一次,那册子你到底给谁看过?”郭晴林完全不为所动。
长禄额上的冷汗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了出来,生死之际,内心的挣扎自然激烈万分,他半晌都未作声。
郭晴林很有耐性,长禄不作声,他就静静地等着。
藤蔓后,长安的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她没能看出那日记的紧要之处,但观郭晴林今日行状,那日记显然对他极其重要,以致于就算长禄是御前听差,就算长禄不识字,但因为他偷拿了那本日记,所以他就要除掉他。
说什么只要说出给谁看过那本册子就饶他一命的话自然是哄人的,但如果长禄真的将她供出来,她无疑就会成为郭晴林的下一个下手目标。面对面扛她未必怕他,怕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毕竟郭晴林在宫中的人脉和影响力,不是现在的她可比的。
在众人沉默地等待中,长禄终于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我、我真的没给任何人看过……”话还没说完,郭晴林就背过身去。
那五短身材的太监猛然勒紧手中绳索,长禄脖颈被勒,哪有不挣扎的。只是双手被缚在身后,唯有一双脚能在草丛里乱踢乱挣,喉间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呃呃”声,吓得原先押着他的那两名太监都远远地避到一旁。
长安浑身僵硬地看着这一幕,脑中有那么一瞬间是一片空白的。
越来越暗的暮色中,长禄那张原本如白昙一般的小脸很快因窒息而发红,进而发紫,面目狰狞。
长安很想救他,可是她不敢。因为她怕就算自己此刻冲出去,也不过是让此地多添一条亡魂而已。方才那太监已经以动作警告过她,别不自量力,别轻举妄动。
眼睁睁看着自己想要救下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被人活生生勒死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但长安却始终不曾闭过眼,哪怕她此刻眼睛酸涩鼻子发堵。
她要将这残酷的一幕完完整整仔仔细细地纳入眼帘刻进脑海,引以为戒。她需要它来时刻提醒自己身处的环境是如何的血腥残酷,任何一点行差踏错,就可能要了你的命。这儿不是法治社会,这就是个弱肉强食草菅人命的地狱。
她一早就知道这儿就像猛兽横行的丛林,她原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环境,成了一只如假包换的猛兽。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哪有不嗜血的猛兽?哪有会心软的猛兽?她还差得很远。
人活着的时候多惊天动地的事也干得出来,然而要死起来,却真的与猫狗没什么两样。
很快,长禄便不动了。
被勒死的人双眼充血暴突,舌头伸出口外,死状十分惨烈。是故郭晴林至始至终都没回头。人体倒地的声音传来时,小便失禁的尿骚味也飘了过来。他抽出帕子掩住口鼻,道:“处理干净。”说着,抬步就走了。
五短身材的太监管杀不管埋,收起绳索跟着郭晴林走了。剩下那两个太监看都不敢看长禄的脸,只一人拖长禄的一只脚,将他拖到不远处角落里掩藏在杂草中的枯井旁,口中念念有词:“你若有冤也别找我们啊,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不想害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索命的话,去找郭公公和陈公公。”两人将长禄的尸体投入井中之后,看一眼已黑的天色和这荒阒的园子,相互扶持着屁滚尿流地跑了。
长安在藤蔓中站着,直到天彻底黑了,才缓缓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月亮还未升起,夜色中的园子不说伸手不见五指,却也差不离。长安看着不远处角落里枯井的方向,几个时辰前还喜笑颜开地对她说着“谢谢安哥”的少年,此刻无声无息地陈尸井底,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堆腐肉,最后,除了一副骨架,什么都不会剩下。
长安没有过去看他最后一眼,因为她知道,过去了也看不见。她握着那把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小刀,转过身迈开步子,循着来路向长乐宫走去,心中是一片冰冷而麻木的平静。
直到紫宸门前,她才收起小刀,同时也收起僵硬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进了长乐宫。
甘露殿前,刘汾正冲几个小太监发脾气。
“干爹,发生何事?”长安迎上去。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刘汾面色不善地问。
“闲来无事,去于飞桥那边走了一遭。怎么了?”长安一脸不解。
刘汾恨恨道:“长禄那个死奴才,今夜该他值夜,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派了人去也是百寻不着。这样,你先去替他,待找到了他,看我怎么拾掇他!”
“是。”长安进了甘露殿来到内殿。
慕容泓白天睡多了,晚上自然精神好,还坐在榻上看书。
殿内灯烛辉煌,让长安颇有种冲破黑暗走入光明的感觉。看着榻上那眉目如画温和可亲的少年帝王,长安那颗因目睹长禄之死,自己也差点在劫难逃而带有余悸的冰凉的心,终是一点点暖了过来。
她过去跪坐在榻沿下,脱了力一般垂头搭脑。
“怎么了?”慕容泓趁着翻书页的间隙抽空看了她一眼。
“长禄死了。”长安看着身旁那张刻着缠枝万寿藤的紫檀木脚踏,轻声道。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