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嘉容跟着长福袅袅婷婷地过来了。长福这厮也算会照顾人,还摘了片荷叶给嘉容当伞撑着,一路过来, 那荷叶都被日头烤蔫儿巴了。
“嘉容, 安哥我有单间了, 以后你我就可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长安迎至门前, 一脸激动地抓着嘉容的手就开始喋喋不休。
谁知话还没说完,嘉容忽然吃痛地蹙起眉头, 道:“你别碰我的手。”
长安将她的手拉过来一看, 擦, 手指上的皮都磨破了, 殷红一片。
“这谁弄的?”长安问。
长福在一旁道:“嘿, 安哥你不知道, 方才我去找嫂子的时候,嫂子正在那儿洗衣服呢。那么几大盆的衣服, 都她一个人洗,旁边还有专人看管。”
长安脸沉了下来, 问嘉容:“嘉言让你洗的?”
嘉容好奇地看着她, 问:“你怎么知道的?你会掐指一算?可是我也没见你掐指啊。”
长安:“……”她拉着嘉容进屋, 找出丹参川穹膏给她手上厚厚涂了一层, 问:“还疼吗?”
嘉容赧然地垂着螓首, 感激道:“好多了, 谢谢你。”
“你我之间还提什么谢不谢的, 岂不是见外么?”长安揽着她的腰嬉皮笑脸道。
嘉容推开她的手, 羞恼道:“你永远都正经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长安本想再跟她逗几句,眼角余光却见长福一脸猥琐地在一旁看着她俩,当了电灯泡还一点自觉都没有,便一脚踹过去道:“看什么看,还不帮我搬东西!”
进宫混到现在,长安除了藏在龙榻下的那一箱不义之财外,还真是身无长物,长福一个人两三趟就搬完了。
嘉容在单间里四处打量,长安一脚把长福踹出门,过来拉着嘉容笑眯眯道:“怎么样?要不要过来与我同住?”她已经想过了,洗月经带什么的实在是太不符合她长安的形象了,反正区区布料费用她还是负担得起的。所以她决定,月经带用完就扔。
可若是不把嘉容诓过来跟她同住,太监的茅房里居然出现了月经带,还是用过的,这要如何解释?哪怕每个月过来住几天也好啊。
嘉容一下羞红了脸,扭过身道:“我才不来。”
长安跟着她转过去诱哄道:“你想想看,如果你住到这里来,可就没人会欺负你了。而且我每个月只有半个月时间住在这儿,还有半个月要去甘露殿值夜……你真的不来?”
嘉容有些心动。她本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如今却落得与人共睡大通铺的境遇,若说习惯,哪能习惯呢?不过迫于无奈罢了。
可是……她看了看那张窄窄的单人床,咬唇道:“这里只有一张床……”
“哎哟,我是个太监嘛,又没有坏人清白的玩意儿,你怕什么?”长安扯着她的胳膊,用初次开房男人经典七句话中的开场白道“放心吧,我就抱着你睡,不干别的。我保证!”
“不要,我怎么可以和赢烨以外的男人同床共枕,绝对不可以。”嘉容红着脸扭过身去。
“谁叫他不来救你,你也是为形势所迫,不算对不起他啦。”
“不要……”
“没事啦……”
“就是不要……”
两人正拉拉扯扯,冷不防房门前传来一道女声:“对不住,打扰二位了。”
长安抬眼一看,却是冬儿挎着一只大包袱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外,她身后长福正在偷笑,一副“是你自己不关门被人瞧见不关我事”的表情。
“哟,冬儿姐姐,真是稀客!快请进,快请进!”长安放开嘉容去迎接冬儿。
嘉容见他前一刻还甜言蜜语地哄着自己,一转眼却又当着自己的面去对旁的女人献殷勤,心中顿时不舒服起来。
她受赢烨独宠惯了,不习惯本属于自己的目光会投注到别的女人身上去的那种感觉。
冬儿不进门,只将手中包袱甩给长安,道:“安公公,借一步说话。”
长安将包袱扔给长福,跟着冬儿走到院中的榆树底下。
冬儿看一眼周围,对长安道:“我不管你在做什么,但请你尽量避开四合库,更不要累及我。”
长安面色郑重起来,问:“怎么了?发生何事?”
“今天寇蓉来找冯春,听她俩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你得罪了寇蓉的干儿子。寇蓉为了试探冯春的态度,提议将我配给崔如海做对食,冯春转过来就说我已经配给了你。”冬儿表情愤愤。
长安眉眼含笑,道:“果然还是干娘心疼我。”
冬儿气急败坏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么?就因为你,差点功亏一篑。”
长安笑容不改,低声道:“你放心,既然如今我与时掌柜已经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你作为我与他之间的纽带,我是绝对不会看着你出事不管的。”
冬儿冷笑:“你管?如果今天冯春被寇蓉镇住,答应将我配给崔如海,你告诉我,你能怎么管?”
“崔如海死了,你不就不用配给他了么?”长安垂眸抚弄着自己的衣袖,冷冷淡淡道。袖口滑出一柄乌沉沉的小刀。
冬儿悚然一惊,道:“你居然身带利器。你可知宫人私藏利器是死罪!”
“你识字么?”长安将小刀从鞘中抽了一截出来。
冬儿见那刀身居然也是乌沉沉的,阳光下都不反光。在刀身靠近鲤口处刻着一字,小篆体,仔细辨认,依稀是个“泓”字。
想起皇帝的名讳,冬儿凝眉,道:“这是……”
长安还刀回鞘,抬头道:“宫中不太平,此种情况下要想自保,单靠谨慎可是不行的。现在你也应该明白,我说会保你,就有保你的能力,但也得你值得让我去保才行。你上头虽有主人,但你在宫里他在宫外,鞭长莫及。这种时候,自然是远亲不如近邻了。比起来指责我,配合我才是更明智的选择,不是么?”
冬儿犹疑地看着长安。倒不是她不想相信他,只是,看他这小身板,这巴掌大的小脸,就如冯春所言,他根本就还是个孩子,如何能让人信服?
长安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在嫌弃她人小,当即道:“咱们这些人干的都是脑力活,你以貌取人做什么,又不是选妃。”再说了,姐不就发育晚一点么,瞧不起谁啊!
冬儿被她一句话说得忍俊不禁起来,道:“好吧,冯春让你过去一趟。大约是要告诉你将我配给你做对食之事。”
“好,你等我一下。”长安回到屋中,对眼巴巴看着她的嘉容道“我要出去一下,下午你就呆在这儿,别回去洗衣服了,这件事我会帮你摆平的,嗯?”
嘉容听话地点点头,长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捏出一串嘤咛来。
长安笑着踏出门去,将一旁的长福招过来,道:“替我办件事。”
“什么事?”长福问。
长安对他附耳道:“去外面树上多找几条那种黄黄绿绿身上长满毛的刺毛虫,去刚才嘉容洗过的衣裳上滚两滚。”
长福“噗噗”地笑着道:“安哥,你这也太缺德了!”
“废什么话?快去!”长安抬起腿。
长福应声,一溜烟地去了。
长安这才回到冬儿身边,与她一起去了四合库。
甘露殿,慕容泓午睡起来,刘汾来报,说是慕容珵美来了。
“珵美,朕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你了,怎么还晒黑了?去哪儿了?”表兄弟两个在窗下小桌两侧坐下,慕容泓问。
慕容珵美摆手道:“别提了,我不是在我爹手下任着部丞一职么,主管的是豫州农桑。自去年年尾始,豫州州牧就不断地向朝廷奏报灾荒请求赈济。朝廷应允后,大司农连今年春播粮种一起拨了赈济粮给豫州。可到了今年开春,豫州州牧又以无粮可种之名奏报朝廷请求赈济,当时我爹就觉着奇怪,但朝廷应允了,他便又拨了一批赈济粮下去。就在月前,豫州州牧忽向朝廷奏报说豫州发了百年一遇的蝗灾,禾苗都被蝗虫给吃了,我爹便派我去豫州看看灾情到底如何?这一来一去,可把我累惨了。”
慕容泓端着茶杯低垂着眼睫问:“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慕容珵美道:“什么都没看见。我一进豫州就被豫州府的人截住了,那刘大人竟日除了请我喝酒就是向我哭穷。说什么豫州挨着荆州,逆整日犯边,害他疲于应付都无暇管理州内政事。又说什么因为经常要与逆交战,所以他的军饷粮草都该比别的州更多才是。我说要出去看看,他就派人把我领到一片荒地上让我看……唉,实在是一言难尽。”
“豫州州牧,可是阳城侯刘璋?”慕容泓忽然问。
慕容珵美眼睛一亮,问:“陛下你对他有印象?”
慕容泓摇头,放下茶杯道:“如今朕尚未亲政,无权干涉政事,闲来无聊也只能熟悉熟悉手下的人了。”
慕容珵美迟疑了一下,道:“陛下,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是兄弟,不必拘谨,但讲无妨。”慕容泓道。
慕容珵美道:“此番我去豫州,与那豫州州牧刘璋打交道之时,见他提起陛下时言语颇为轻忽,似有不臣之心。说什么本事再大功劳再高也不及旁人出身好,颇有含沙射影之嫌!”
慕容泓握拳,气愤道:“老匹夫安敢如此说话!”
慕容珵美看一眼他握起的拳头,又道:“其实像他们这等开国之臣封疆大吏,原本就仗着从龙之功高人一等,连普通皇族都不放在眼里的。若是先帝在,还可镇压一二,可是换了陛下您,与他一般想法的恐怕不在少数。陛下虽然眼下尚未亲政,可若听之任之,只怕待陛下亲政后,形势更不容乐观。不妨此刻就想想应对之策,毕竟现在还有丞相与太尉等人挡在您前面,不必您亲自出面啊。”
慕容泓强抑着愤怒道:“你说得有理。反正现在天热了,蹴不得鞠也斗不了鸡,还不如想想如何阴人。珵美,朕一人势单力孤智谋有限,若今后得空,你不妨多带些有识之士来与朕一起出谋划策。若能成事,将来光禄卿一职非你莫属。”
慕容珵美闻言大喜,忙躬身谢恩。
两人东拉西扯地一直谈到傍晚,慕容珵美才告辞离去。
慕容泓静静地看着他逐渐隐没在暮色中的身影,眼底也是一片晦暗难明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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