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深把户部尚书的职位落在了明面上的安家公子头上,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安哥哥想要的辞官云游的确是化作了泡影,取而代之的是日日上朝, 为那些突然被砸到手里的陌生政务忙得焦头烂额。
然而还是那句话,无论朝堂上再怎么风起云涌,对于安明晦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他依然是每天守着自己的小院浇花看书抚琴,偶尔碰上安哥哥空闲的时候前来聊上几句。
对于自家兄长他还是放心的,虽然平日里经常与他嬉笑玩闹, 但要说真本事也还是有的,不至于被这点事务压垮。
所以当在一片岁月静好之间突然抬起头对上窗外那张属于当今圣上的脸时, 安明晦着实头脑空白了片刻。
看见他这幅一动不动的样子, 陆庭深一下就笑了出来,抬手伸进窗户里摘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看到那呆愣的表情时笑得更加开心了:“怎么, 朕长得有这样吓人吗?”
说罢, 他就自作主张地翻过窗框进了屋里,相当自在地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好了, 别这么惊讶,那些个礼数也不必了,你以为区区一个皇宫还当真拘得住朕吗?恰好今天事情少, 就干脆溜出来找你玩玩。”
陆庭深歪着头看着那站在窗边的人,今日安明晦穿了一身青色长衫, 发髻束得规整, 肩膀以下的部位都被洒上了从窗口投入的阳光, 一双漆黑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不像是平时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倒是看着更讨人喜欢了几分。
安明晦无奈地摇摇头,犹豫地开口道:“陛下,您……”
说到这里,他又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所幸陆庭深这点画外音还是听得出来的,他主动接下了安明晦没说完的话茬:“你是要说户部尚书的事?这不是挺好的,给你那个好兄弟找点事情做,省得他太闲。况且户部尚书本就是个油水多的位置,看在你的份上,就算他动些小手脚朕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朕把他弄到那个位子上,既不是打算找麻烦也不是看中他的才华,而是为了不让他带着你到处乱跑罢了,你大可放心。”
听了陆庭深这样说,安明晦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该不该放心,转过身正对着那穿了一身玄色常服的人,摇着头问道:“陛下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怎么会呢,朕是来问罪的。”陆庭深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后,才接着道,“这几日安公子在朝上对着朕总是没有个好脸色,反倒要朕去笑脸相合哄着他,你觉得这不该治罪吗?”
他本是想看安明晦惊愕慌乱的模样,却没想到那人安静地看了他片刻,随后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温和地道:“你还是适合多笑笑,否则可惜了这样俊俏的一张脸。”
陆庭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跟着笑了:“怎么,用这样的法子哄朕开心?倒也不错。你若是愿意哄一辈子,朕会更加欣慰。”
说完,倒是他自己先叹了一口气,手里拿着茶杯幽幽地道:“这安大人也真是没什么眼光,若是由你来做明面上的那位安公子,定然比现在那一位要好得多。”
“没什么可惜的,这样清净的日子就很好。”安明晦看得很开,这么多个世界过来,也算是什么日子都经历过了,他手里拿着反派的剧本,能过上这种安稳日子已经是幸运的了,“兄长也并不比我差了什么。”
“朕有些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聋作哑。”陆庭深端着已经空了的茶杯,依然抬在面前的手挡住了自己的小半张脸,露出的那半张脸上则是神色莫名,“你当真觉得你那个哥哥是个善茬?本宫倒觉得他是个比之本宫也不会逊色几分的恶人。”
“呵呵……”他轻声笑了笑,抬手关上身旁的窗户,这才转身缓步走到陆庭深身边,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陛下,要自称‘朕’才对。”
“……暂时尚未习惯。这只是细枝末节,倒是你不要在这给朕转移话题。”
这可是冤枉,安明晦还真没有转移话题的意思,只是注意到就随口一提罢了,现在被陆庭深这样不满地指控,便也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陛下觉得什么是恶人?”
安明晦提起桌上的白瓷茶壶,为陆庭深重新倒上了茶水,那茶是他刚刚泡好的,倒出来时还冒着热气,陆庭深隔着袅袅白雾看着身边的人,莫名地觉得有种隔雾看花的感觉,仿佛雾气对面的只是他臆想出来的画中人。
并没有真的想让陆庭深来回答这个问题,在倒完茶后安明晦就自己说出了接下来的话:“天下事本无对错,只是世人总想把与自己观点相悖的说成恶。按照大多数人的看法,那或许我也是个恶人,因为我总是喜欢偏袒亲近的人,不过我自己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哦?朕还不算是恶人?”陆庭深一挑眉,故意向安明晦投去了贪婪而具有侵略性的目光,流连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周围,压低了声音道,“那如果说,朕喜欢你这双眼睛,若是你不肯乖乖听话,朕就要把它们挖出来呢?”
“黑瞳只是稀奇罢了,要说好看却也没有那么夸张。”安明晦镇定自若地回道,甚至还有闲暇凑近陆庭深面前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对方的眼角,面上带着明媚如春日暖阳的笑意,“我倒是觉得陛下的眼睛要更加好看,色如琥珀,通透明晰,灼灼如玉,岂非人间绝色?”
这人笑起来的样子还是老样子,几乎是顷刻间便与陆庭深少年时期的记忆中那许多个笑脸重合在了一起。他本来以为那些细枝末节的陈年旧事自己应当早就忘记了,可是如今才发现竟是依然记得如此清楚,甚至能轻易地回忆起那个漂亮的少年微笑起来时眼角眉梢每一个细小的弧度。
陆庭深的指尖一颤,端在手里的茶杯顿时不稳地倾倒,里面的茶水洒了一身,脸上也不可抑止地泛起了不正常的温度与颜色。他知道自己理应打掉那只手,斥责上一句不懂规矩,但是却又想与那只修长莹白的手多接触上一时半刻,就只能欲盖弥彰地斥了一句:“你倒是比朕以为的要轻浮许多。”
安明晦觉得自己挺冤的:“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这就算轻浮了?陛下那次那样唐突我都还未说什么呢。”
要不是因着这人已经陪了自己很多个世界,那样不由分说地亲吻上来就算是他也是要生气的。
“自然不一样,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陆庭深轻哼一声,却是不自然地移开眼睛,不想被面前的人看出自己的窘迫,“对着朕也就罢了,你若是对着别人也这样,朕就砍了那人的脑袋。”
他不止要亲那一次,以后还要亲很多次,唯有这个人他是一定要绑在身边的。
眼睛不能去看安明晦,陆庭深也就顺便打量了一下这屋子,目光在扫过窗台上那盆杂草似的植物时忍不住笑了笑,不过这笑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方才过来时他就觉得不对了,这院落虽宽敞,但却被挡在安家长子的院落后面,坐落得颇为偏僻,周遭也几乎看不见什么下人走动,正是因此他才能如此轻松地潜入进来。
小的时候他还能看到“安明晦”带着这个小影子四处走动,但是近些年来那个人出门却几乎从不会带上这个人,偶尔身边跟着侍卫也都是陌生的面孔。
兴许真就是一路货色,那个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陆庭深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
“既然你们安家人顾虑甚多,那不如由朕出面来揭穿你的身份,顺便找个理由饶你们无罪,你也就不用再戴着这个面具了,难看得很。”
安明晦刚眨了眨眼,正要开口回话,就见陆庭深又出声驳回了自己刚才的提议:“还是算了。”
安明晦:“……”
都过了这么多个世界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揣摩不出主角的心思。
向来任性妄为的帝王思索着,想着该选个什么时候处理掉那个胆大妄为的冒牌货比较好。
在年少时问出过相关的问题时他就看得出来,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影子是真心喜欢“安明晦”这个名字的,而他自己也觉得这个人要更适合那名字,于是从那时起占着这个名字的另一人在他眼里就成了鸠占鹊巢的玩意,想着日后总要找个机会处理掉这事的。
他看得顺眼的人,必须要得到最好的才行,总活得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像什么话。
猜不透,安明晦索性也就不去多说什么,只起身拿了一块干净的巾帕,无奈地替自顾自陷入沉思的皇帝陛下擦了擦被茶水沾湿的衣襟:“这么冷的天气,不多穿几件也就算了,水沾湿了也不知道擦一擦,若是待会儿出去时感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陆庭深回答得理所当然:“那就不出去了,留在这便是。”
安明晦:“……”这个国家是不是快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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