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币大小的印迹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轮廓如同被羽化过似的, 模糊不清。
耳根后那个羽毛印迹沉寂太久了, 久到陈溺快要遗忘它的存在, 不知道那朵羽毛是何时开始淡化, 也不知道这样的淡化代表着什么, 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印迹的事情很快被陈溺抛之脑后,对比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印迹淡化可以说微不足道。
黑滋尔的离开太过突然,令陈溺措不及防, 白天的时候思绪被震惊占据, 缓冲期结束之后, 一些难以言喻的滋味浮上心头,五味陈杂。
夜深人静, 闭合上的门窗严防死守, 将一切尘嚣阻隔于外。
陈溺躺在床上,枕头被的头发打湿了大半,也不知道是不是水蒸气晕染的缘故, 他的眼尾处有些许殷红。
房间里一片寂静,连墙上的挂钟也没有发出丝毫半点儿的响动,对陈溺来说应当是很正常的事才对。
在没有遇到黑滋尔前,他乐意享受一个人的孤寂, 现在反倒觉得很不习惯,只觉得空洞洞的,心慌意乱。
那感觉非常难捱, 一种精神上的饥饿感,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填饱,心脏给出的回应更是难受,令他难以安然入睡,前半夜都在辗转反侧中消磨度过。
分明十分困乏,并不缺乏困意,可思绪异常活跃,直到过了两三个小时候,他才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在房门与窗户皆没有被打开的情况下,房间里凭空多出一抹雪白的身影,被黯淡的柔光包裹着的人影轮廓恍惚,叫人看不清他的样貌。
床沿凹陷下去一块,那个人悄声无息地落坐在床边,微垂着头,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似在静静欣赏床上那个青年的睡颜。
见他愁眉不展,白色的影子缓缓伸出手,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温热的指腹落在青年的眉间处,以一种极其轻柔的力道摩挲,直到抚平了眉间的褶皱,指尖又移至那名青年的左耳后,停留许久。
蚕丝一样的白色细线从青年耳下的羽毛印迹里浮出,游丝缠绕上那个人的手指,以此同时,羽毛图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褪色,最终完全从那块白皙的皮肤上消失。
熟悉的烧灼感惊扰了浅眠中的青年,阵阵刺痛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为猛烈,狂风暴雨似向他侵袭而来。
纤长细密的眼睫轻颤数下,预示着那双眼睛在下一刻就会睁开。
后颈偏上的位置忽然间燃起一阵火烧火燎的痛意,陈溺倒抽一口气,霎时间惊醒,睁开眼欲坐起身,紧接着他呼吸一滞,口鼻处被一块带着奇异芳香的柔软帕子盖住。
余光只来得及扫到床边站着一抹月白的人影,大脑还未完全清醒便,思维便再一次回归至混沌当中,那双浅淡的琥珀眼瞳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层淡金色的柔光,眼神却变得涣散。
直立在床边的影子弯下身,取走那块白色的方帕。
环绕在鼻息之间的异香随即消散,可被夺走的理智与思考能力并未被物归原主,陈溺仿佛落在云端,整个人飘飘忽忽,视线里一片模糊,像是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
唯独触觉比平时更为明锐。
模糊不清的视野被晃眼的白色柔光完全霸占,温暖的气息由上缓缓压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他乖顺的任由轻柔的力道撬开自己的牙关,嗅到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从配合地回应,到最后贪婪地汲取。
被迫翻过身时,他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不由自主地轻声喊出了一个名字。
“黑滋尔”与平日里相比起,少了几分清冽,染上一丝鼻音,听起来就好像是在示弱与委屈。
覆在他身上的影子动作一滞,良久后,缓缓勾下头,附在他的耳畔旁,呼出一道微弱的气“嘘”
头天晚上,陈溺没有把卧房里的窗帘拉上。
晌午的太阳热度不高,光线却过于强烈,穿透明亮的窗户,光幕恰好直招在房间里那张略显凌乱的床上,侧卧在床中央的青年眉头紧锁,那光亮隔着眼皮都让人觉得刺眼。
没一会儿,他便被这天然的无声闹钟给搅醒了。
他睁开双目,入眼仍旧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白光,眨眼数下后,视野里的画面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躺着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当陈溺坐起身时,大脑忽然阵阵钝痛,醉宿后一样,头痛欲裂。
“叩叩叩”
数下轻响过后,房门被人从外打开一条缝隙。
程几何探头“陈溺,你睡醒了没啊快中午了。”她觉得有些稀奇,虽然在没有什么要紧事的时候,陈溺会偶尔赖床到快中午的点儿才起床,但大部分时间他的作息都极其规律,尤其是在游戏结束未有眉目之前。
见床上的青年已经坐起身,程几何索性进入屋内“你还好吧我还以为你是躲在房间里捂着被子蒙头痛哭流涕。”走近后,她留意到陈溺的眼角有未消下去的红痕,讶然道“你不会是真哭了吧”先前那句话是在开玩笑。
陈溺“没有。”不知怎地,他的嗓音发哑干涉。
程几何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回话一样,又问了一遍“你真哭了”
陈溺抬手捂住喉咙“没有,昨晚睡得太晚,头有点儿疼。”
程几何伸出手,手掌贴到陈溺的额头上,又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估测道“你好像在低烧,要不你进庄园里休息半天吧,让托托给你弄点儿药吃。”
陈溺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嗯”身体多处存在不适状态,各种不良反应交织在一起,让他根本无法关心其他。
程几何从背包里翻出画框递给陈溺,可当陈溺将那幅小画框摆到床头桌上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房间还是以前那个样子。
陈溺仰倒回床上,轻轻地“啧”了一声“看样子在这里没办法使用庄园。”
程几何胡乱挠了把自己的头发“好像没带药,你等一下,我找个修女问一问。”
有加速道具,程几何来去很快,陈溺闭着眼睛刚刚眯了一小会儿,她便又回到了屋中,身后还跟了一个人也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人”。
程几何心虚地左眇右看,抬手摸着鼻梁说“我把神父请来了。”
陈溺只听到了一道脚步声,所以没怎么在意,直到听到了程几何的话,他瞬间睁开了眼,瞥见白疫医与程几何并排站在床边。
陈溺“请神父来做什么我是发烧,不是被恶魔附体。”
程几何结巴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神父给请来了。”请这个字用的非常好,礼貌性用字,她找得分明是修道院里的修女,最后跟着她一起上来的却是神父。
白疫医微微垂下头,银制面具上,尖锐的鸟嘴泛着寒光,只用看得也能感觉得出来那是如何锋利,毫不怀疑那尖端能轻而易举地刺穿人的。
程几何“神父,您会给人看病吗”甚至用上了敬语。
怎么说疫医俩字里也好歹带了个“医”字不是
白疫医说“可以。”
程几何看向陈溺,犹犹豫豫道“行吗”
陈溺“不用了,我休息半天就能好,你带着其他人先去调查教堂,不用管我。”
白疫医说“好不了。”
程几何稍稍睁大双目“什么叫好不了低烧在这里是绝症吗”
白疫医颔首“是我疏忽,忘记提醒你们了,出门时需多加小心,镇子上出现了奇怪的传染病症,被感染的患者初期会产生发烧、呕吐、神志不清等症状,接着皮肤会变黑,最终昏迷不醒。”
程几何张了张嘴“感染病”
陈溺“”听起来与黑死病有些类似,历史上,鸟嘴医生的由来也与黑死病有关,“感染病和出现在教堂里的尸块有什么关联吗”
白疫医的回答棱模两可“或许有,或许没有,疾病不会将人分尸丢到教堂,其中必然少不了人为因素。”
陈溺思索片刻,轻叹出一口气“那就麻烦神父替我治疗了。”说罢,他抬起头看向程几何“你们加快速度。”他不想病死在这里。
程几何忙不迭地点头“好,那我先叫上修哉他们去教堂看看。”
在她转身之际,陈溺忽然又叫住了他“昨晚那些玩家呢”
程几何“今早见到的时候,在的人全都安然无恙,听他们说,昨晚是在外面见到了鬼。”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某根神经被触动,“传染病初期症状有呕吐”
白疫医说“你在重复我的话。”
程几何连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早上,吃完早饭,我看到有几个玩家蹲在外面干呕,还以为是水土不服。”
闻言,陈溺皱紧眉头“尽量离那些人远点。”
程几何“了解,以后会尽量避开。”
好在他们带的东西足够吃上一阵子,起码短时间内能避免与那些人一同进餐。
白疫医替陈溺简单检查了一下身体,告知他情况尚且还算乐观,他并未在房间里久留,简短地叙述检查结果后,就离开了房间。
陈溺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烧糊涂了,竟然觉得与白疫医同处一室非常自在,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后,反而觉得空荡荡的,无法适应。
那座巴罗克式风格的大教堂俨如一座坐落在小城镇中的城堡,不同于夜晚时的阴森冷峻,在明媚的白天,教堂显现出了它本该又的庄严神圣,淡蓝色的拱顶与天空融为一体,门前左右两边各竖立着圣彼得与圣保罗的雕像,两座高大的雕像面带微笑,栩栩如生。
十多位玩家在修女与修道士的带领下来到大教堂门前,他们庆幸自己做对了决定,选择来调查教堂,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白天的教堂根本没什么好怕的,相反还让人非常安心。
修女与修道士们穿着灰黑色的长袍,一副沉稳而与世无争的模样,极其容易地获得了众人的信赖。
他们认为即便教堂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有这些个修女与修道士在,一定也能保护他们周全。
为首的修女打开了教堂的大门,教堂的大门后是一条走廊,随处可见雕像与彩绘。
而走廊的尽头,又是一道门。
大门打开时,门臼里传来不堪重负的声响,回荡在走廊之中。
与此同时,走廊上的众人嗅到了一股子泛着酸味的恶臭。
当众人看到那扇门后的场景后,他们彻底呆愣在原地。
敞亮华丽的教堂内部并不能驱逐他们心底的惶恐不安。
整个教堂内部呈十字架的形状,只见那十字架的中心点上,是一块块发黑发臭的肉块。
昆虫、动物、人的尸块混在一起,腐烂后在这个密封的教堂里发酵至今。
而在那堆尸块上方,吊挂着数具已经腐烂的尸体,仿佛一片肉林,不断有粘稠的液体,从吊着的尸体上滴下来,落在下方的尸块堆砌成的小山坡上。
“啪嗒”
“啪嗒”
水滴声此起彼伏。
原本那些玩家还指望着修女与修道士能做些什么,可那些nc比他们更快一步慌神。
“咚”的一下,他们就势齐齐屈膝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手交叉相握置于胸口前,仰面凝望正前往十字架上的耶稣像,口中念念有词,低吟不止。
同行的玩家捂住口鼻道“老子信了你们的邪”
这些个修女、修道士,遇到点儿事就只会下跪祈祷,哪里能起到什么庇护作用
程几何与杨贤等人都戴着口罩,他们面面相觑一番,默不作声地从教堂里退了出来,过了一条马路,走到街对面才停下。
修哉“我刚刚看到里面混着几块还没腐烂的肉块,腐烂程度不同,就证明不是同一时间被扔进去的。”
安善美嚅嗫道“我也看到了,有些看起来比较新鲜,但是表皮是黑色的。”
程几何“新鲜”
谷阿羽说“你先别纠结用词了,我们该怎么办先回去告诉陈溺”
修哉道“时间还早,我们再去向镇子上的人打听打听。”
阳光的热度越来越高,照得整个房间里闷热不堪,可一旦拉上那道厚重的窗帘,又会让屋里过于昏暗。
陈溺勾着头靠坐在床头,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动着,昏昏欲睡,精神处于萎靡状态中。
忽然间,他听到“咔”一声轻响。
那声轻响从房间里传来,源自于墙上的挂钟。
陈溺瞬间睁开双眼,抬起头望向布谷钟。
布谷钟钟盒上的一扇小木门呈开启的状态,表盘上的四根指骨形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小木门过了很久没有关闭,四方形的门框里是一片纯正的漆黑。
就在陈溺盯着钟表上的门框看了十来秒的时候,视线明锐地捕捉到钟盒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紧接着,黑色的软体物质挣扎着从小小的门框里挤出来,出来的体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同时还在蠕动着。
最终,一张人脸在陈溺的注视下,渐渐成型。
那个人的脸是黑色的,并不是均匀的黑色,而是如同皮肤下遍布着数不清的黑斑,一块深一块浅。
在那张脸上,一双几乎被黑色瞳孔沾满的大眼睛持续瞪着陈溺,接着那张脸仿佛扭曲似地笑了。
人头带着扭曲的笑意,盯着陈溺看了一会儿,又慢慢缩回了狭小的门框里,仿佛那头颅中没有骨骼的存在,只装着液体。
钟表上的小木门合上,陈溺在震惊之余未能回神,他的房门又被人从外推开了。
白疫医身后跟着一名手里端着托盘的修道士,托盘上盛着装有食物的盘子,与一只汤碗。
即便心里明白疫医的危险程度不亚于目前所有游戏中碰到的任意一种鬼怪,可他的出现还让陈溺安心不少。
托盘被放到了床头桌上,陈溺扭过头看向那只汤碗,汤碗里盛着灰色的糊状物,他不禁问道“那是什么”
白疫医说“是药。”
陈溺“没有药片”
白疫医负手站在床边,每一次回话都尤为简短“没有。”
在陈溺伸手端起汤碗时,他又出声制止“吃过饭后才能服用。”
陈溺“有什么副作用吗”
白疫医说“有,会让你吃不下饭。”
陈溺“”仿佛听到了一个人在一本正经地说冷笑话。
午饭的卖相不怎么好,一坨不成形的肉泥与一块面包,好在味道不错。
白疫医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直立在床边,像是在监视着他一样,在陈溺吃干净盘子里的食物后,他拿起那只碗递到他面前“喝干净。”
那是一种命令的语气,让陈溺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诚如白疫医所言,汤碗里的药糊确实有倒胃口的副作用,还好分量不多,吞咽两下就没了。
那糊状物竟然没有什么黏性,当陈溺放下汤碗后,碗壁上干干净净。
守在一旁的修道士将餐具收拾好,一一重新摆放回托盘中。
在白疫医转身要与修道士一起离开房间时,陈溺从后叫住了他“你有时间吗”
修道士加快了脚步,在神父扭头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房门边。
白疫医“不是很多。”
“嗙”房门被离开的修道士一把关上。
陈溺打量着距离自己几步之远的白疫医,说“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只是问几个问题。”
“请说。”神父的回话声从面具下传来。
陈溺看向墙上的挂钟“房间里的钟是做什么用的”
白疫医说“当然是用来确认时间的。”
上一句话的着重点还在挂钟上,紧接着,陈溺的话锋一转,问起一个与之前的话题毫不相关的问题“神父每天都在忙什么”
白疫医不言“”不是很想回答的样子,“还有其他事吗”
陈溺抬起手,食指在太阳穴处轻点两下“面具可以取下来吗”
白疫医果决回绝“不行。”
陈溺稍稍眯起双目,他总觉得白疫医是在有意回避自己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他开始尝试迂回地旁敲侧击“神父好像很少和其他人接触”
白疫医“请不要误会,只是大部分时间没有接触的必要,如果你们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很乐意帮助。”
他的站姿标准,连同着言辞语气也是如同程序设定好的一样,可陈溺偏生觉得非常违和,潜意识的在纠正着白疫医的一举一动。
不应该是那样,应该更为亲和才对。
他的目光流连在那张做工精巧细致的鸟嘴面具上,想要揭开面具一探究竟的念头越发强烈,陈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冲动。
甚至不希望白疫医走出那扇门。
分明还不清楚白疫医在这场游戏中的立场,到底是敌是友,连陈溺自己都觉得这些异常的念头来得莫名其妙。
他的注意力又被疫医的最后一句话吸引很乐意帮助。
陈溺“的确有件事想要拜托神父。”
白疫医“什么”
陈溺的食指朝挂钟的方向轻点两下“你房间里有那样的挂钟吗”
白疫医说“没有。”
陈溺露出豁然开朗的神色“那真是太好了。”他的眉目舒展开来,“房间里的挂钟令我很不舒服,我想在神父的房间里借住一段时间。”
白疫医闻言一愣,紧接着他蓦地转过身,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房门被狠狠地甩上。
因为有面具的遮挡,陈溺无法获知面具下的脸方才是怎样的表情,大概仍旧是面无表情可他依稀感觉到,白疫医是在生气怒意还不小。
晚餐过后,留在修道院里的玩家各自回了房间,唯恐又像昨天一样被关在外头。
程几何几人赶在天色完全暗下之前回到修道院,几人一股脑钻进陈溺的房间,争先恐后地说起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陈溺被吵得头大“一个个来,我听不清。”
程几何“你先听我说。”她将教堂里的场面转述给陈溺,一边用手比划着“那些尸块堆得这么高,而且看着,光是人的尸块,就起码是被分作六次丢进去的。”
陈溺皱起眉头“才这么高那还不够三个人尸体的分量,你们没有拍照吗”下一句话惯性脱口而出,“明天我和黑滋尔一起去看看。”
程几何闻言作愣半晌,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她张了张嘴,犹豫几番才说道“可是黑滋尔不在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陈溺你有空吗
白疫医没有。
说着,给下属使了个眼色。
黑疫医房门被我锁死了,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今天份的白疫医,白醋泡自己。
昨晚替换过,结果今早发现忘记改标题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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