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来的快递积攒在后备箱中, 且不说现在黑滋尔抱着陈溺不得撒手, 即便是在两手空空的情况下, 手里也拿不下那么多快递。

    他看向守在车旁的一名鸟嘴医生, 无声下达指令。

    那名鸟嘴医生徒手破坏了车载空调, 又将驾驶座那边封死的车门生掰硬拽地扯了下来, 随手丢到地上。

    等车内的冷气完全散去后, 黑滋尔才抱着陈溺又钻进残破不堪的跑车内。

    他将陈溺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由脊背后延伸出的羽翼如同硕大的蚌壳, 严丝合缝的拢着, 形成一个密不通风的狭小空间, 完全笼罩住两人的身体。

    破败的跑车在鸟嘴医生的助力下挪动前行。

    爆发出的一股劲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紧咬的牙关没过多久也缓缓松开。

    黑滋尔捏着陈溺的下巴迫使他昂起头, 又用手指撬开了色泽浅淡的唇瓣与皓白整齐的牙齿,修长的中指探入他的喉间, 曲指抠压。

    被他捂在怀里的那青年顿时痛苦地弓起身体,勾下头,“哇”的一声, 方才咽下腹中的那几口鲜血被如数呕出。

    腥甜味灌满鼻腔, 呛得喉头。

    车垫上,一小滩浓稠的血液中, 有几条黑色的游丝不安分的扭动着。

    而后,黑滋尔又掏出雪白的方帕,另一只手仔仔细细地替陈溺擦拭去唇边的血渍。

    侧颈处被撕咬开的那一块口子泊泊涌出暗红色的血液,等黑滋尔安抚好了陈溺, 再去处理自己的伤口时,雪白的衬衫已经被染出一大片红。

    他就这么带着陈溺回到别墅里,将其他人吓得不轻。

    陈辛礼看着昏睡中的陈溺,起身迎上前,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溺溺他怎么了”

    他是关心则乱,陈溺身上并没有伤处,衣服也还算干净,没有沾上多少血迹,分明是黑滋尔的状况才更令人担忧。

    黑滋尔现在没心情搭理他们,抱着陈溺绕过了几人,径直朝楼梯阔步走去。

    见此状,陈辛礼与莫萝更是心急如焚,小跑着跟上去。

    黑滋尔走得实在快,陈辛礼与莫萝才追上二楼,他就已经走进房间,反手摔上房门。

    陈溺这一觉睡得有些长,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并不是立刻清醒,更像是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逐渐从梦境中抽离,翻身时,人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溺溺,你醒了”莫萝关切的问话声从背后飘来。

    直到这时,陈溺才缓过神来,沉闷的哼了一声“嗯”

    陈辛礼站起身来,心里是着急,可行动上却非常无措“身体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溺捂着脑袋坐起身,嗓子有些干,声音也很嘶哑“还好黑滋尔呢”

    他总觉得昨天好像看到了些与黑滋尔有关的幻觉,有一种亲身体验过的真实,但理智又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

    毕竟低体温症的一大特征就是会使人产生臆想。

    陈辛礼说“他他在手术室,你不用担心,有一个缝合好的完整尸体已经让快递员收走了。”

    莫萝也不敢大声讲话,低声细语地询问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陈溺“没什么,就是遇到了死门,被关死在车内了。”三言两句一笔带过昨天的惊险经历,他紧接着又问起其他事“那快递员拿走了快递,就没再说什么吗”

    陈辛礼道“说了,和之前一样,说明天再来。”

    听罢他的回答,陈溺点点头。

    与料想之中的差不多,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再寄多少具尸体才够数。

    可能是精神还处于疲惫当中,陈溺并不怎么想说话,陈辛礼与莫萝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见他不怎么回应,也彻底熄了声,房间里一时间陷入沉默的气氛当中。

    正因为太过安静,所以房门落锁时发出的那一声“咔哒”的轻响落在耳中才会尤为清晰。

    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他想到昨天也是在听到车门轻响后,接着就被关在了车里

    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时,他的左手忽然被人握住,落进了温暖的掌心之中。

    陈溺“黑滋尔”

    陈辛礼看向站在床的另一边那抹高挑的身姿,内心感受五味陈杂。

    隔了好久,他才说道“是黑滋尔回来了。”

    莫萝站起身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和你爸先出去了”

    她扯着陈辛礼的袖子,把人给拽出门外。

    两个尚且能言能语的人也无法将房间里的气氛活跃起来,更不要说黑滋尔这个哑人。

    好在陈溺现在也不怎么想说话,他们一个站在床边,一个靠坐在床上。

    床边的男人稍稍低着头,半垂着眼帘,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床上的青年,用视线描绘着他的轮廓。

    单单看这副画面,倒还觉得有几分温存。

    过了大概有个十分钟左右的样子,一名女仆推开门走入卧室,双手端着床上用的矮餐桌,跟在她身后一起进来的还有程几何与修哉。

    女仆把床上桌交到黑滋尔手中后便匆匆离开。

    黑滋尔弯下身,小餐桌被稳稳的放到了床被上,上面还摆放着精细的餐点。

    他替陈溺揶好被角,侧身坐到床沿边,一手端起一只汤碗,一手拿起汤匙,细致地搅拌着碗中还有些烫的流食。

    程几何滚动着轮椅的轮子,滑至床边,开口道“陈溺,现在死门的刷新时间点多了两个,每天晚上十二点,早上六点,下午六点,这三个节点会出现一个新的死门。”

    陈溺点着头,张开嘴含住送到嘴边的汤勺。

    下午刷新的死门他也已经亲身体验过了,程几何不来告知他,他也大致能猜到。

    修哉收回投放在陈溺唇角边的视线,到嘴边的慰问又咽了回去,心里清楚,陈溺根本不需要,也不喜欢听这些说辞。

    程几何说“还有就是,快递每天只能寄一次,谷阿羽说我们最少还需要寄出去八具尸体。”

    也就是说这场游戏少说也得有八天才会结束,这期间,谁也不能保证死门的刷新节点还会不会增加。

    修理道“你先安下心在家里休养,出门收快递的事就交给我们。”

    程几何附和道“对对对,我感觉你走到哪,死门就跟到哪,还是在庄园里安全些,找个女仆守在门外随时准备爆破。”

    有人愿意主动代劳,陈溺也不和他们客气,点头答应了。

    单凭陈溺的推测,死门的刷新节点还会持续增加,这场游戏拖得越长对他们越不利,即便没有游戏总时长限制,他们也被一条无形的鞭子鞭策着竭尽全力推进游戏进度。

    过了十天,死门每天的更新次数提升至十二次,大部分人不敢再呆在建筑物内,拖着行李箱露宿街头。

    陈溺也基本习惯了每天被死门找上几次。

    时间的概念,对于陈溺而言也有些模糊起来,不管他何时睁眼,看到的都是一片漆黑。

    游戏结束时是在那之后的第十一天,陈溺正靠在黑滋尔身上听着有声,眼睛缓缓眨动。

    遮蔽眼球的眼帘再一次张开时,漆黑的视野中忽然投入一束光线,刺得视网膜有些烧灼。

    他歪倒向一旁,抬起手盖住眼睛。

    黑滋尔立即起身离开床榻,“唰”的一下子拉上窗帘,又折返回床边。

    他俯下身去,一只手握住了陈溺的手腕,拉下他挡在眼前的手,缓缓开口吐露出晦涩的词句“别动,慢慢睁眼试试。”

    陈溺怔愣片刻,抬眼看向黑滋尔“你能说话了”

    他看得还不是很清楚,视野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随着时间的推移,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游戏,结束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陈溺几乎欣喜若狂,双目含笑与黑滋尔对视上“我”好像忽然间被人扼住了喉咙,第一个字音刚开了个头,余下的话不见下落。

    黑滋尔的身后,衣柜顶部与屋顶之间的缝隙中,有半张脸潜伏在那儿,闯入他的余光中。

    森白的脸上镶嵌两颗没有瞳孔的白眼珠子,正直直的对着他。

    见陈溺的眼中溢出些许惊恐,顺着他的视线,黑滋尔扭过头,而缝隙里的小半张脸却在他转头的过程中,悄悄隐没在阴影之中,当他抬起头时,那里空无一物。

    黑滋尔回过头再度看向陈溺,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咬字时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生涩感“怎么了”

    回过神,陈溺摇摇头“没什么。”可能只是眼花。

    黑滋尔说“五点后再出去。”时间正好是中午,外面的光线正是强烈的时候,陈溺的双眼还未能适应过强的光照。

    游戏结束后,庄园里那些多余的柜门也被收起来,原先神隐的家具回归原位。

    不仅仅是陈溺,其他人在发现身体上的缺陷消失后,也是手舞足蹈的欢腾了好一阵子。

    临近吃晚餐的时间,陈溺离开自己的房间,走入客厅,程几何还在客厅里边跑边跳。

    她看到陈溺过来,直接冲到了他面前,双手放在陈溺的肩膀上,一蹦三尺高“我好了,我好了”

    杨贤吐出瓜子皮,无语地看着她“你都嚎一下午了,能不能歇一会儿啊”

    柯杰等人早就离开了庄园,只剩下千黛还没有走。

    陈溺接过女仆递来的咖啡杯,顺势坐到了沙发上,看向谷阿羽,问道“现在可以联系上外界吗”

    谷阿羽点点头“嗯,网络和通讯都恢复正常了。”

    程几何留心观察着陈溺的脸色“出什么事了你脸色不大对劲啊。”

    陈溺看了看黑滋尔,虽然当时他们两个人都在房间里,可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那张脸。

    回想起来,和陶静有些相似。

    游戏已经结束了,却还阴魂不散的缠着自己。

    他呼出一口气“帮我查查,陶静的老家在哪。”暂且没提原因。

    谷阿羽觉得有些奇怪“查这个做什么游戏不是结束了吗”他将笔记本电脑放到腿上,打开网页搜索一番。

    修哉笑道“你该不会和那些人一样,想在区域解除封锁后找上门泄愤”

    细说起来太麻烦,也没必要,陈溺抿了几口咖啡,低声道“你就当是吧。”

    千黛红着眼眶,眼睛里有眼泪在不停地打转,恶狠狠地说“那正好,我也要去,看看养出这种疯鬼的父母是副什么德行。”

    坐在她身边的任典岛没有因为游戏的结束而恢复正常,歪着脑袋,两只眼里的黒仁一个看向上一个看向下,两双手翻花绳一样乱拗着,时不时身体还抖两下。

    无关游戏,他这副尊容放出去也能吓哭小孩子。

    安善美生性胆怯,觉得这样做出在给自己惹麻烦,开口劝慰道“我觉得就算再去找陶静的家人,也是无济于事,这也不是你的错,就放下吧。”

    没曾想她的安慰之言反而刺激到了千黛,她拔高了嗓门,言语尖锐“放下怎么放我放不下”

    说着,她噌的一下站起身,怒焰连连道“陶静就是个表子她自己作践自己,被人杀了要报复我们所有人,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那好,现在因为她死了这么多人,凭什么我不能报复我也可以报复啊,我可以杀她全家”

    安善美缩瑟着肩膀,咬住发白的下唇,不敢再吭声,千黛很明显失去了理智。

    其他人去陶静的老家做什么,陈溺管不着,他只关心怎么能让她不再缠着自己,往后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样的游戏,身后再跟一只觊觎他性命的厉鬼,那才是真正的要命。

    他习惯性的把杯子转递给黑滋尔,再由黑滋尔把那杯子放到茶几上,意识到自己的多此一举时,陈溺也愣了一下。

    很快,他回过神,看向千黛“那好,再过个几天,其他区域的游戏也应该会全部结束,到时候各区域封锁线解除,我们就立刻出发。”

    这种事当然是越快处理掉越好。

    杨贤也觉得他反应不对劲,他认识的陈溺并不是那么情绪化的人,即便是恨一个人,也懒得去施行没必要的报复,除非那么做对他本身有利。

    杨贤“你到底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你和我们说啊。”

    程几何道“是遇到我们解决不了的事和陶静有关”

    她猜测的这两句是说到点子上了。

    陈溺点着头,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是,你们解决不了,和陶静有关。”

    吃过晚饭,陈溺在黑滋尔的陪同下走上街头,重获光明后,他开始贪恋起所到之处的任意的景色画面,那是失而复得所带来患得患失的后遗症。

    可同时,失明的这段时间里给他造成的影响也并未随着视觉恢复而消失,他多出了一些以前本没有的习惯。

    就比如说,两人走过足足一条街,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抓着黑滋尔的手。

    黑滋尔的手心里倏尔一凉,他转过头,不解地看向陈溺,弄不懂与他牵在一起的手为何忽然间的抽离。

    陈溺承接到他的视线,别开眼道“我的视力恢复了,也不用你再牵着我走。”

    黑滋尔“可即使你不需要,我们也还是恋人。”他再度把攥住陈溺的手,强硬的包裹在手掌之中,不允许他挣脱,“我喜欢这样。”

    陈溺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在一些小细节上,黑滋尔比他更加任性,全凭自己喜好行事。

    以往,陈溺在恋爱之类的事上只顾着自己爽,现在遇到了一个比自己更过分的人。

    不论他表现出不喜欢,还是直接说出,结果都是一样的,说不定还会被。

    有时觉得这个男人相当的好说话,有时他又执拗的可怕。

    黑滋尔停驻在了一家新开业的甜品店面门前,陈溺正兀自走着,忽然觉得牵着他的手微微一紧,再是怎么拽也拽不走黑滋尔了。

    他呼出一口气,只得倒退几步“有你想吃的”

    黑滋尔看了看陈溺,又看了看壁橱里的小糕点,盯着一只巧克力号角面包。

    陈溺有些复杂地看了黑滋尔一眼“你喜欢巧克力”

    黑滋尔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抬起另一只手,温热的指腹落到了陈溺的下唇,抹去了浮在表面的凉意“尝起来和你的味道很像。”

    大概是他总是会时不时吃几块巧克力来摄取糖分,口齿之间也染上了甜腻的气息。

    原本有些调戏意味的话语,却由于黑滋尔那副认真严肃的态度,让人很难浮想联翩。

    撩人而不自知,就是在说黑滋尔这种人。

    陈溺失笑,抬脚迈入甜品店。

    店主是一名年近三十的女人,长相柔美温和,在看到陈溺与黑滋尔时,眼中迸发出耐人寻味的光芒。

    她连忙用一只手遮在嘴边,挡住了脱口而出的嘻嘿嘿的笑声。

    陈溺扬手指向壁橱“这些,还有那边的。”

    店主人忙不迭的把陈溺指的那几样夹进托盘里,忙活的期间,视线也始终在两人之间兜转不停。

    陈溺“多少钱”

    游戏开始后至今,房价是猛跌了,而这些吃食的价格却是翻了几倍不止。

    店主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一共586元,今天有活动,接吻合照能打对折,再免费送一张会员卡。”

    陈溺掏出钱夹,埋着头抽出几张钱钞“不用了。”

    刚刚抽出来的纸币被一只从旁边伸来的手拽走,紧接着他下颌一紧,被两根手指捏着抬起来,防备心还未提起,一道温热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看着近距离放大在眼前的那张俊脸,陈溺恼火不已,抬起手绕过黑滋尔的颈部抓住他的头发往后扯,这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丝毫不退缩,还用犬齿咬了他一下。

    等黑滋尔餍足地直起身后,店主人他刚刚抛来的手机递还到他手中,顺手拿走三张纸钞,一边找零一边笑。

    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停留在一张静止的照片上,照片里两个容色俊美的男人耳鬓厮磨似的贴合着,其中一人的手停留在另一人的脑后。

    陈溺看着来气,那姿势更像是他的手从后摁在黑滋尔的脑袋上索吻。

    拍照技术了得的店主递出零钱与纸袋“好了,欢迎下次光临。”

    等待其他区域结束游戏的时间对陈溺来说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小插曲。

    本想着会和前几场游戏一样,因为全区域游戏进度赶在游戏总时限之前完成,能够提前结束,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真的拖到了最后一天。

    修哉看着手机,挂在脸上的浅笑逐渐隐去,最终转为沉重的表情“南朝国t825区域截止游戏最终时限结束时未能完成本局游戏全区域内肃杀。”

    客厅里的人原本是在各干各的事,听到这句话齐齐抬起头。

    杨贤“团灭”

    修哉点点头“嗯,不仅团灭,t825区域从今以后被彻底封锁,归为死区,任何人不得步入。”

    千黛问“那个区域有多少人”

    谷阿羽也查到了相关信息“昨天的时候,还有两万多名幸存者,现在”

    肃杀后被归为死区了,余下的不必再说。

    兔死狐悲,这一则消息让他们瞬间失意,就连陈溺也是如此。

    他们与t825内的人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在游戏里挣扎着苟延残喘,今天是t825,明天就可能是c042。

    安善美吸了吸鼻子“怎么能这样那么多的人,说杀就杀好像我们就是屠宰场里的动物一样。”

    陈溺吐出一口浊气,他现在也没资格担心别人。

    回想这几日阴魂不散的缠着他的怨灵,时不时就躲在阴影处怨怼地死盯着他,害得陈溺不敢落单,恨不得把自己绑在黑滋尔的裤腰带上当挂件,生怕离开了黑滋尔的视线,下一刻就会有亡灵扑上来索他的性命。

    拿定了主意,就趁早施行。

    陈溺看向千黛“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程几何问“要不要我们陪你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店主亲一下打对折。

    白疫医不要脸的说一句,我能亲到你倒找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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