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去世,谥号为“仁孝”, 以后文中皆称“仁孝皇后”。
永乐帝效仿当年嫡母孝慈皇后的葬礼规制, 给予风光大葬。
当月, 本朝第一次军事行动安南之役的主帅新城侯张辅终于班师回朝,原本五月就取得大捷,活捉了胡季氂父子,但是因路途遥远,携带大量俘虏, 又有大象火炮等战利品, 一路还有胡季氂的旧部下企图袭营救主,耽误行程, 走了两月才到京城。
大部队接到徐皇后去世的消息, 三军皆缟素, 为徐皇后举哀。
一边是皇后的去世的沉重打击,一边是南征军凯旋而归的好消息。
登基以来第一次大胜,是大明的国运和士气的转折点。
经历了四年靖难之役的内战,大明元气大伤,就连安南国这种藩国也敢欺瞒永乐帝这个宗主国君王,骗了永乐帝的册封国书, 简直是当面打脸, 奇耻大辱。
大明继需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来重新团结、融合大明的军队, 振奋民心, 扬我国威。
故, 永乐帝强忍住丧妻的悲痛, 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和封赏大典,论功行赏,其□□劳最大的当然是张淑妃的亲哥哥、新城侯张辅了。
张辅被封为了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英国公,岁禄三千石,给予世袭诰券;另赐冠服,金银彩帛,宝钞等物。
张家由此得到了世袭罔替英国公公爵的爵位,一跃而成为京城最有权势的新贵家族。
一场大胜,有人像张辅这样扬名立万,一跃成为京城顶级勋贵家族,也有人默默无闻,不求回报,打完仗只想回家看老婆孩子。
胡宅。
仁孝皇后去世,宫中办丧事,胡善围初来乍到,刚刚接手,故有些忙乱,隔个三五天才匆匆回家住一晚,陪阿雷吃顿晚饭,睡觉,次日四更就起床进宫,天没亮就在西安门外等候宫门打开,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歇过半天。
国丧期间,京城四品以上的命妇按照尚仪局派出的日期,进宫举哀,七月天气恶劣,要么晒得能够把人们活活熬出油来,要么突降暴雨,把人淋成落汤鸡,简直就是冰与火的交替。
国母去世,就连在佛堂避世的黔国公太夫人耿氏也披麻戴孝,前往后宫举哀痛哭。
这是胡善围时隔五年第一次见到耿氏,曾经京城最风光的太夫人,娘家和夫家都是京城顶级豪门,再见耿氏,胡善围差点没有认出眼前白发苍苍、将行就木的老妇人是谁,谁能相信这个从西安门一路走来的仁孝皇后停灵的梓宫差点踹不过气来的女人六十岁都不到呢?
黔国公沐晟也是这次南征的大功臣,得把人家老娘照顾好。胡善围使了个眼色,要负责引导命妇的女官把耿氏先扶到偏殿里歇着,等恢复精神来再哭。
为了防止这些身娇体贵的诰命夫人们中暑晕倒,胡善围命尚食局敞开供应冰镇的绿豆汤和酸梅汤。
诰命夫人们连上厕所都要憋着,谁敢喝啊!前面一拨人哭人,后一拨人还等着哭呢,每个节奏是都有安排的,破坏了节奏就是失礼丢脸。
胡善围便要小宫女端着绿豆汤劝食,对这些诰命夫人说道:“举哀不在形式,在于心诚。仁孝皇后生前一直以百姓生计为念,体恤民力,诸位夫人进宫举哀,悼念仁孝皇后。仁孝皇后泉下有知,估计也不希望各位盯着烈日、冒着中暑的危险在这里哭泣。
“尚食局为各位准备了驱暑的汤水,也是秉承仁孝皇后生前的善念而为之。偏殿也有宫女伺候更衣,夫人们不用担心麻烦。”
意思是说,你们放心的开怀畅饮,反正马桶管够。
胡尚宫都开口了,众诰命夫人放下矜持,喝了小宫女送来的冰镇汤水再哭嚎举哀。
毕竟是三朝尚宫,胡尚宫说的话比较有权威,比谁都好使,她说没事就没事,放心大胆的喝吧。
天气虽然恶劣,好在胡善围做的细致,又比较人性化,每天众诰命夫人鱼贯而入,排队举哀,梓宫(停放棺椁的宫殿)终日哭声震天,都没有一个诰命夫人中暑晕倒。
仁孝皇后的丧事忙而不乱的进行中。
诰命夫人哭到第三轮时,黔国公太夫人耿氏终于恢复了力气,挣扎着去哭仁孝皇后。
纵使仁孝皇后的丈夫永乐帝将耿氏娘家满门抄斩,耿氏哭得依然很伤心。
胡善围看着头发全白的耿氏,很是感慨,心生怜悯,遂去找张淑妃,问是否能赐给耿氏一副肩與,待耿氏举哀完毕,抬着她出宫,就不要在毒日头下一直走到西南门了,怕耿氏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撑不住。
仁孝皇后去世,后宫无主,需要要嫔妃代掌大权,代领皇后之职。
刚到双十年华的张淑妃虽然年纪小,但是她在宫中位份最高,而且有个好哥哥张辅,家里刚刚得了英国公的爵位,永乐帝有意嘉奖张家,因而不出意外的要张淑妃执掌后宫大权。
胡善围作为尚宫,若有不能自主决断之事,都要请示张淑妃拍板。
张淑妃住在东六宫的延禧宫。
张淑妃出身将门世家,而且不是普通靠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张家原本是元朝贵族,官N代,父亲张玉是北元枢密院知院,类似现在的美国CIA(中央情报局)局长。
诸位看官记性好的话,应该还记得胡善围的未婚夫王宁就曾经供职在北元枢密院,潜伏在情报机构里搞情报……
大明洪武朝第三、四次北伐胜利,就是靠王宁的情报确定敌军位置,一举得胜的。当时张玉就是王宁的大老板,王宁专挖张玉的墙角。
由于北元黄金家族自相残杀、争夺皇位、导致嫡系灭绝,北元灭国,各大部落开会,谁都不服谁当皇帝,干脆散伙,重新分裂成平等的游牧民族部落,退步到了蛮荒时代,谁都拳头硬就去揍谁、抢谁的地盘和女人。
黄金家族的祖先成吉思汗用毕生的力量带领部落走出草原,最终问鼎中原。然而黄金家族的后代五十几年就把家产败干净了,重新回到族人崛起的地方,从此陷入分裂和内讧,再无“光复中原”的斗志。
面对一盘散沙的局面,原中央情报局局长张玉心灰意冷,投入了当时大明实力最强燕王的怀抱,并在靖难之役时屡立大功,最终因为了救燕王,身中十几支箭阵亡。
张氏还在闺中时,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围攻北平城,城中守军只有一万,燕王妃号召城中妇女行动起来,搬石头烧开水支援守军。
张氏将门虎女,带着家丁,穿着戎装登城杀敌,她箭法极好,一箭不失,得到过燕王妃的嘉奖。
为了感谢张玉的救命之恩,燕王抬了张氏入燕王府,并重用其子张辅,张辅从小就受着正统武将教育,不负众望,屡立奇功,永乐帝登基之后,封张辅为新城侯,张氏封了淑妃,仅在徐皇后之下。
如今张辅封了英国公,张淑妃代掌后宫大权,她虽只有二十岁,但颇有威严,能够震慑住后宫,毕竟官N代的贵气和曾经参加北平保卫战的战绩都不是大风刮过来。
张氏皮肤白皙,面若满月,是极好的面相,祖宗几代营养都好,哥哥张辅威武雄壮,她也是高高的个头,生得丰乳肥臀,如果说她的胸是泰山,那么她的臀就是喜马拉雅,腰肢又细若马蜂,简直就是明朝版本的金·卡戴珊。
在民间这种身体会被媒人吹捧为善于生养,有宜男之相。
故,别的嫔妃穿着宽大的緇痳孝服,就像罩着一个破麻袋,张淑妃穿着緇痳孝服,依然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穿出了时尚大片之感,后宫之主的气场是有了。
张淑妃每天早晚都带着后宫嫔妃们去梓宫哭一趟,眼睛是红的,眼皮浮肿,像是画了浅红的眼影,越发显得那双大眼睛深邃迷人。
张淑妃拿帕子包上几个冰块,敷着酸涩的双眼,看来很是疲倦,胡善围提出用肩與抬黔国公太夫人耿氏出宫,她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胡尚宫出自一片好心,本宫年轻,初代掌后宫大权,凡事不敢自专、不敢乱开先例。本宫记得仁孝皇后在时,比耿氏年迈的诰命夫人多的是,进出宫都是步行,并无听过仁孝皇后赐过肩與给某位老夫人。”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
胡善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不慌不忙的说道:“后宫这类先例是有的,只是不在仁孝皇后任中。当年孝慈皇后在时,懿文太子妃的母亲开平王妃蓝氏进出宫时,孝慈皇后都会赐轿子或者肩與给开平王妃。此事在《孝慈皇后起居注》里都有明文记载,淑妃娘娘若赐给耿氏肩與,不算开先例。”
建文帝登基时,封了父亲懿文太子为孝康皇帝,嫡母常氏为孝康皇后。永乐帝登基,不承认建文帝的皇后册封,恢复了高祖皇帝时期常氏“懿文太子妃”的册封。
同样的,洪武朝时,高祖皇帝为了巩固皇太孙的储位,将开平王府常家卷入“蓝玉谋反案”而灭了全族,削去常家所有的爵位,当时还是郑国公太夫人的蓝氏的娘家和婆家都被灭了,贬为平民,诰命夫人的身份也没有了,只是庶民蓝氏。
到了永乐朝,永乐帝为了拉拢洪武老将老兵,恢复了常家的名誉,还将蓝氏追封开平王妃,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要是不小心把称呼搞错了,亲则丢官,重则杀头。
胡善围作为三朝尚宫,阅历丰富,人物称呼这种基本功扎实,对后宫各种典故由来也是信手拈来,以理服人,并不靠摆三朝尚宫的架子。
张淑妃是个有主意的,并没有因胡善围拿出先例而立刻松口答允,说道:“孝慈皇后赐开平王妃肩與,是因开平王妃是懿文太子妃的亲娘而厚待之。所以开平王妃和耿氏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如何能一般对待?”
张淑妃也是个有见识的,对前朝那些旧勋贵的家谱和复杂家族广西了如指掌,看来是下过狠功夫的。
胡善围说道:“淑妃娘娘说的极是,当时开平王妃的年龄只是五十虽出头,身体康健,并不需要肩與轿子代步,孝慈皇后所举,是出于皇家对常家的恩宠,对亲家的尊重。现在黔国公太夫人年纪不到六十,却头发皆白,因最近几年一直吃斋念佛,打坐念经,身体虚弱,腰都直不不起来了,天气又热,微臣见她身体实在吃不消,故前来请示,是否赐给耿氏肩與代步。”
张淑妃有些惊讶,“黔国公太夫人居然苍老到如此地步了?”
她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到耿氏,是永乐元年长信侯府耿家满门抄斩,耿氏进宫向仁孝皇后跪求饶过耿家,那时候耿氏一根白头发都没有,身体康健,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
胡善围说道:“黔国公太夫人一门心思修佛,仁孝皇后就免了她节庆日进宫觐见的大朝会,耿氏不进宫,故淑妃娘娘并不知道耿氏这几年急剧衰老、身体垮掉的状况。”
耿氏无德无能,但是她生了沐晟这个好儿子。更何况,她名义下的女儿、沐大小姐嫁给了被追封为成国公的徐增寿,沐氏后来也被追封为成国公夫人。另一个名义下的四儿子沐昕是常宁公主的驸马。
鉴于此,张淑妃不敢怠慢,说道:“既如此,就赐给耿氏肩與出宫吧……以后耿氏进出宫,皆用肩與接送。”
张家是新贵,沐家是牌子最硬的老牌勋贵,还是小心点为好。
胡善围说道:“淑妃娘娘仁德,微臣这就去办。”
张淑妃说道:“天气热,劳烦胡尚宫转告黔国公太夫人,不用来延禧宫来叩谢了,免礼。”
“是。”胡善围应声退下。
胡善围一走,张淑妃身边的宫人忿忿不平的说道:“这个胡尚宫太嚣张了,这才当了几天尚宫,处处掣肘为难娘娘,这次抬出仁孝皇后还不够,连孝慈皇后都抬了出来,逼娘娘就范,按照她的意思办事,娘娘——”
“住口!”张淑妃一记眼刀杀过去,“再胡言乱语,就罚你去提铃。”
耿氏最终被肩與抬出宫了,胡善围怕她熬不住,还特意吩咐在肩與里放了两个冰盆降温。
一天的忙碌告于段落,即将关闭宫门,胡善围松了一口气,下班打卡,出示令牌和腰牌,坐马车回家——今天春春回来了,她说什么也要回家一趟的。
到了家,沐春坐在庭院葡萄架下乘凉,天气太热,他只穿了件无袖的小褂,薄纱裤子,散着裤腿,有一下没一下摇着一把川金扇出神。
自家的男人,赖散的样子也是帅的。
大半年没见面了,胡善围心潮澎湃,坐在沐春身边,“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沐春啪的一声,将川金扇在掌心一合,“我在想咱们家后面就是大仓园银库,从家里挖个洞,打个地道,是不是就能把银库搬空了。”
胡善围:亲生的!真是亲生的!和阿雷想法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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