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反正来都来了,胡善围决定去试一试吕太后。
刚好, 和儿子一通大吵之后, 吕太后最近都是“养病”状态,马皇后每天都派司言海棠去慈宁宫问安。
吕太后看腻了海棠这张脸,又迫于建文帝的压力,不能把皇后的人拒之门外, 于是总是命她隔着帘子说几句话,就打发她走了。
但是这一天早上, 来的人不是海棠。
“太后今日觉得身体如何?”
一听这个声音, 吕太后犹如半夜见鬼, 有些害怕。她这些日子一直病着,除了建文帝警告的原因, 也有胡善围回来了的缘故。
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吕太后顿时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和皇后对着干了!现在好了, 皇后奈何不了我,皇上厌烦总是杀回后宫处理家务事,他们两个就把胡善围这个镇山太岁请回来了!
吕太后永远都无法忘记她好容易爬到东宫太子妃的位置, 正春风得意邀请京城各大豪门闺秀在东宫开桃花宴,享受众命妇和闺秀吹捧拍马屁, 多年算计终于有了回报, 一片烈火烹油, 鲜花着锦之时, 就是胡善围一脚把她从云端踹下去的。
这一踹, 就是软禁东宫整三年。
这血淋淋的教训,让吕太后犹如得了胡善围PTSD(创后应激障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或者听到她的说话声,就血压升高打哆嗦。
即便隔着珠帘,吕太后也能感觉到胡善围的煞气,连忙说道:“哀家觉得好多了,不用劳烦胡尚宫来请安。胡尚宫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还抽空来看哀家这个老婆子,哀家过意不去,请胡尚宫速速回尚宫局,皇后那里还需要胡尚宫襄助呢。”
吕太后恨不得胡善围赶紧走,可是胡善围不仅不走,还不请自来,往卧房走去了!
门口守着的两个宫人要阻止,胡善围使了个眼色,宫人顿时不敢动,胡善围的侍从打起了门帘,请她进去。
三年了,胡善围在后宫余威尚存。何况她这次被帝后请回来,之前还散尽家财,建了一座银山在长江捞人,这等魄力和手段,让她在后宫颇得人心,宫人们对她又敬又惧,都不敢触她的霉头。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们还是不是我慈宁宫的人?居然听她的?
胡善围进来了,三年了,三十五岁的胡善围比以前更添成熟的韵味,或许是三年在外游历的缘故,眉眼的气质比以前开阔了,这个年纪精力充沛,阅历足够,正是做事业的年华,吕太后仿佛看见她额头上写着“不好惹”三个大字。
一股逼人的威压迎面而来,吕太后赶紧在罗汉塌上坐直了身板。
胡善围干脆坐在塌边的绣墩上,凑近过去细看,“微臣观太后脸色红润,精神矍铄,看来真是大好了。前些日子微臣刚刚进宫,乍一接手宫务,忙的不可开交,现在能轻松一些了,故来看看太后,给太后请安。”
你可别来了!没病没要被被你吓出病来。
吕太后故作镇定,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可能就是天气太热,受不得暑气,整天昏昏沉沉的没精神,现在到了八月份,天气凉快,也就好了。以后胡尚宫不用每天都来看哀家。”
“哪能呢。”胡善围故作亲热,“如今宫里加上太后都只有八个主位,那些熟面孔都随着高祖皇帝去了,微臣很是寂寥,以后但凡有空闲,便来找太后说话。”
吕太后眼神越是闪烁,胡善围就越觉得她可疑。
你这是恐吓吧!吕太后的小心脏快要受不了了,端起茶盏喝茶掩饰慌乱。
这时慈宁宫的宫人也捧上新茶给胡善围,并端上茶点。
吕太后:谁要你端茶送点心的?本来坐坐就走了,现在又吃又喝,我要熬到什么时候?这么没有眼色的东西,明天就赶你走!
胡善围慢斯条理的喝着茶,赞道:“还是太后这里茶好。”
吕太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违心赞扬马皇后,“皇后娘娘孝顺,有什么好的首先送到慈宁宫。”
有了上次教训,吕太后深知儿子把马皇后放在心尖上,舍不得妻子受委屈,现在她说什么也不敢对外头嚷嚷马皇后的过失了,只说皇后的好处。
胡善围说道:“皇后娘娘仁孝之至,范尚宫下葬时,还赐了好些东西。”
吕太后一听范尚宫,瞳孔猛地收缩,放下茶盏,叹道:“范尚宫为宫廷效力多年,突然遭此横祸,哀家也为之心痛啊。只望刑部的暴尚书早日找真凶,范尚宫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胡善围心想,暴尚书本事再大,能够查到宫里头来吗?
胡善围也放下茶盏,说道:“今日天气好,恰逢太后身体康复,微臣就陪太后出去走走,听刘司药说老人家不能总是坐着不动,每天都要出门遛弯,到微微出汗最好。”
吕太后忙摆手,“哀家今日有些乏累,还是改天吧。”
胡善围大惊,“这一大早的太后就乏累?那里不舒服了?微臣这就把刘司药叫过来给太后看看。”
吕太后实在不想再“病”了,忙说道:“哀家已经痊愈,只是昨晚没有睡好,走了乏,只睡了两个更次,这会子想要补眠。”
胡善围毫无眼色,像个钉子户似的坐在绣墩上,“晚上走了乏,白天就更不能睡了,否则昼夜颠倒,长久下去,终是不妥,不如微臣陪太后走一走,说说话,把瞌睡赶跑了,等到中午歇个午觉。”
胡善围每日都打拳强身健体,力气大,几乎把吕太后半拉半请的弄出了宫。
这真是老天派来惩罚我的克星!
吕太后其实一点都不老,今年才四十二岁,只比胡善围大四岁而已,再装下去不好看,只得半推半就的跟着胡善围去了御花园。
秋天赏菊,不过此时菊花还没开放,只有花骨朵,倒是池塘里的一盏盏睡莲开的正好,两人就在池塘边漫步。
太后出行排场大,捧香的、撑着罗盖的、捧帕子的、奉茶的、拿着备用衣服的、浩浩荡荡,足足有五十余人,再加上胡善围的随从,场面很是热闹,只是六十多人游池塘赏睡莲花,除了脚步声,一声咳嗽都不闻。
胡善围扶着吕太后,态度谦卑恭敬,可是吕太后战战兢兢,走在池塘水榭游廊,踩着平稳的木板,吕太后总觉得下一步就要被胡善围推到水里了。这不像走在游廊上,倒有些像走在薄冰上了。
然而,并没有。
沿着池塘走了一圈,胡善围都稳稳的扶着太后,遇到喜欢的睡莲花,便要池塘里的船娘采了上来,献给太后。
终于到了凉亭,吕太后松了一口气,胡善围对着随行的众人说道:“你们看,走了一圈,太后是不是精神了许多,步履都轻快了呢。”
众人都称是。
胡善围一笑,“看来真的管用,微臣送太后回慈宁宫,等太后歇过午觉醒来,微臣再去陪太后散步——如今宫里只有八个人伺候,微臣清闲的很,只要天气好,每天都来陪太后散步。”
一天来两回?每天?
人家散步要体力,你散步要命啊!
吕太后有些吃不消了,两人在凉亭歇脚,吕太后屏退众人,“哀家三年没见胡尚宫,说些体己话,你们都退下。”
胡善围也示意手下退下。
众人一散,一阵秋风吹来,裹挟着池塘里的水汽,让凉亭的温度立刻降了许多,胡善围贴心的为吕太后披上一件鸟羽织就的大氅,这件大氅之轻柔犹如天上的云朵,明明那么轻,落在肩膀上的那一刻,却犹如被爱人拥入怀中,暖暖的。
吕太后是爱美之人,不禁摸着柔软细腻的衣料,“这件大氅不是凡品啊。”
胡善围开始系大氅脖间的带子,以防秋风卷走大氅,“可不是吗,这是当年孝慈皇后赐给范尚宫的,后来微臣第一次当差,赐《赵宋贤妃训/诫录》给皇亲国戚,头一个赐给燕王府,那天下小雨,传闻燕王妃将门虎女,性彪悍,微臣心里没底,有些胆怯,范尚宫就把这件羽毛衣送给微臣,壮胆之用。”
“这件大氅轻柔,还能当雨披,只要不是大雨,雨水落在上头,就像落在荷叶上似的,只需轻轻一抖,雨水滚落,片雨不粘身。”
胡善围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猛地一扯带子,往吕太后咽喉处扑过去,吕太后吓得一股气堵在咽喉,上上不去,下也下不去,就像上吊似的。
幸好带子往下滑了滑,在锁骨处停下。
吕太后的心脏像是被打了一拳,脸色发白,捂着胸口,“你莫要惺惺作态了,哀家知道你还记恨着以前造谣你和纪纲有染之事,现在又怀疑哀家和范尚宫之死有关。你对哀家有成见,哀家百口莫辩,但是你回宫之后,也瞧见了哀家的现状,哀家现在无权无势,没有人听哀家的话,甚至被你一个尚宫玩弄于手掌之上。”
“胡尚宫在宫廷十五年,见惯大风大浪。你觉得就凭一个像泥菩萨似的被皇上皇后供奉在慈宁宫的太后,有能力做出跟踪范尚宫、江中沉船、反锁房门的事情来?”
“哀家以前在宫里的那点势力,早就在三年前在洪武帝朝的时候,被先帝剪除干净了。这三年来,哀家在东宫养病,足不出户,东宫的旧人全部被范尚宫给调换了,全是先帝爷的眼线,哀家现在就是个没有爪的螃蟹,伤不了别人。你若不信,就去看尚宫局各宫人员的履历,当年高祖皇帝的手段你是很清楚的,东宫旧人全部赶走了,现在东宫都是当差只有三年的新人,哀家骗不了你。”
胡善围当然以前看过了,不过,吕太后是太子妃的时候,或许无法收买宫人为她卖命,但是她成了太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吕太后见胡善围不信,连忙继续撇清自己,“真的不是哀家杀的范尚宫,胡尚宫若不信……哀家就告诉你一个要命的秘密。”
吕太后凑在胡善围耳边说道:“先帝临终前,曾经要范尚宫秘密赐给哀家一壶鸩酒,要把哀家一并带走。”
一听这话,胡善围才有所动容:是的!我就知道凭高祖皇帝的性,怎么可能放过吕太后这个隐患!
吕太后继续说道:“但哀家没有喝到鸩酒,胡尚宫应该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是皇上阻止了,哀家糊涂,但毕竟是他的母亲。”
“哀家的确想要除掉范尚宫,可是哀家有心无力。至于谁动手杀了范尚宫——胡尚宫冰雪聪明,不需要哀家明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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