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宫外放人是善事, 不过一般相隔四五年才会放一次, 洪武十四年时放过一次了, 这才隔了两年,郭宁妃又要放人, 很明显是想把一批不好管教的刺头排除宫外的意思。
其实追根到底, 是信任问题。同样六局一司运行规则放在孝慈皇后身上, 那就是放权,六局一司是左膀右臂、眼睛和耳朵、操控自如, 对后宫了如指掌。
但在郭宁妃看来, 她被六局一司架空了,变成了被六局一司操控的木偶。就像瞎子和聋子,觉得孤独无助。
想要改变这个局面, 郭宁妃想到的就是换人,换一批她相信的、拉拢的女官, 然而一个萝卜一个坑, 旧女官不去, 新的如何上位?
所以郭宁妃想借着孝慈皇后周年祭, 放宫外放人, 腾出位置, 栽培自己人。
坏脾气的曹尚宫首当其冲,其实有了曹尚宫这个出头鸟, 躲在后面范宫正本该觉得安全, 好歹同僚一场, 曹尚宫若真的被排挤出去, 范宫正有些唇亡齿寒之感。
老实说,曹尚宫除了脾气坏一点、性直一点、小心眼护短、喜欢怼人、尖牙利嘴不饶人外,就没有什么大的缺点了。
范宫正劝曹尚宫:“以前李贵妃掌权的时候,你都没这样给人家没脸,现在郭宁妃上位,你这气性反而越来越大了。你且忍一忍——皇上还年轻,两年后再娶个小娇妻为后都有可能,到时候就不用看郭宁妃脸色了。”
提到暴亡的李贵妃,曹尚宫脸色越发不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李贵妃对我以礼相待,我对她也还之以礼。咱们六局一司是女官,又不是奴才,就连孝慈皇后在时,和咱们也是有商有量的,后宫什么时候成了某人的一言堂?既然只要诺诺称是的奴才们,设六局一司有何用?女官为何是终身制的待遇?简直浪费钱粮,就像宰相制度一样,干脆一并废了。”
范宫正低声道:“你真是老太太上吊——嫌命短。六局一司是皇上和礼部一起颁布的制度,连皇后都不能说废就废,你尽说些僭越之词。”
曹尚宫直翻白眼,“当六局一司成了应声虫奴才,和废了有什么区别?皇上若想要奴才,就不会养我们这些女官了。正经连个后位都没挣上呢,就赤鸡白眼的想搞一言堂,我去哭孝慈皇后去!”
范宫正听得目瞪口呆,曹尚宫简直胆大包天。
曹尚宫说道做到,谁都拦不住,当天就在尚仪局走了出宫的程序,出宫驱车招摇的去孝陵了。
这下闹得所有人都知道曹尚宫和郭宁妃有了矛盾。
郭宁妃晓得曹尚宫坏脾气,却不料她居然敢直接打脸,宣扬去孝陵哭孝慈皇后!
宫斗难道不是你刺我一下、我怼你一下,打几个眉眼官司,暗地里较劲,大家表面还是和和气气,天下太平吗?怎么曹尚宫连脸面不屑做了?
郭宁妃脸都气白了,找来好脾气的崔尚仪,“出入宫廷,皆要经过你们尚仪局同意,像曹尚宫这样品级的女官,和你们打个招呼,就可以自由进出宫廷?”
崔尚仪长得漂亮,眼尾、嘴角上翘,天生一副笑脸,“曹尚宫在尚仪局走了程序,所为何事、何时出、在何时回、随行几人、姓甚名谁、都记录在案。”
言下之意,曹尚宫出宫合理合法。
郭宁妃问:“曹尚宫身份贵重,知晓诸多宫廷机密之事,万一出去有个差池……以前尚字辈女官出宫,都不用孝慈皇后点头吗?”
意思就是说:曹尚宫出宫,不仅仅尚仪局审批,还需要征求她郭宁妃的意见。
“这个……”崔尚仪面露难色,“孝慈皇后放权六局一司,除非有重大的事情,一般不过问细节。”
孝慈皇后敢放权,郭宁妃不敢啊。
郭宁妃右手紧紧抓着座椅把手,又问:“曹尚宫那等出的理由,你们尚仪局也批准了?”
整个宫廷都知道曹尚宫去孝陵哭孝慈皇后去了。
崔尚仪不慌不忙,拿出留档的案册,“曹尚宫出宫是因孝慈皇后周年祭将至,孝陵有几场大祭,为以防万一,先去孝陵看一看,有无缺漏之处。”
郭宁妃嘴唇一绷,“本宫怎么听说曹尚宫是为了哭孝慈皇后?”
崔尚仪说道:“曹尚宫是孝慈皇后一手栽培提拔的,三十三岁当了尚宫,两人感情深厚,曹尚宫既然去了孝陵,当然要去孝慈皇后神位上一炷香,哭一哭了。”
郭宁妃简直气得吐血,曹尚宫太奸了,狡猾的游离在规则边缘。
不过,郭宁妃能够熬到今日,城府还是有的。她松开紧握着桌椅扶手的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崔尚仪今年青春几何?”
郭宁妃话题转得太快了,崔尚仪触不及防,她长得美,平日爱惜容貌,一张漂亮的脸蛋,窈窕的婶子,看不出真实年龄,美人都忌讳提起年龄,郭宁妃为何问这个?
崔尚仪只能如实回答:“微臣今年三十九岁。”
郭宁妃点头道,“哟真看不出是即将四十岁的人——你这个年纪精力和阅历都足够了,现在正是一展宏图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在官职上更进一步?”
崔尚仪顿时明白了郭宁妃的意思,女官混到尚字辈就到头了——除非去尚宫局当尚宫,成为女官之首。
郭宁妃想用尚宫之位拉拢她。
崔尚仪说道:“在宫里做事,不出错就是做对了,微臣只想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并无非分之想。”
郭宁妃却道:“曹尚宫还比你小一岁,就当了好几年的尚宫。你的模样、人品、能力那点不如她?你就愿意看着曹尚宫总是压你一头,作威作福?”
崔尚仪忙说道:“曹尚宫是个恪尽职守的人,她只是脾气急躁了些,宁妃娘娘莫要误会。娘娘,微臣还有事情处理,告辞。”
郭宁妃看着崔尚仪的背影,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嘴上说不要,心里还是想要吧。长得那么漂亮,不求君王宠爱,一心往上爬,才有今日成就,不想当尚宫的女官不是好女官。”
一个老宫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娘娘莫要操之过急,毕竟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
此人是郭宁妃闺中的大丫鬟,因伺候宁妃劳苦功高,赐了主人的姓氏,宫人都称呼她为郭嬷嬷。
郭宁妃柳眉深锁,“檀儿今年十四岁了,守完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就要去宫外开府成亲,成家立业,就立马要去就藩。檀儿生下来两个月就封了鲁王,藩地在山东济南,济南离京城实在太远了,藩王无召不得入京……本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本宫要为他谋个前程,本宫若统领六宫,当了皇后,他就是嫡子了。”
须知太子朱标也是庶子,只是占据了长的优势。而且东宫的嫡长孙朱雄英去年八岁夭折了。
东宫子嗣不旺,嫡长孙夭折,太子身体孱弱,时不时生病,而洪武帝还很年轻,郭宁妃的出身和子嗣都无可挑剔,若为继后,那么十皇子鲁王很有可能登顶储位。
郭嬷嬷疼惜的抚着郭宁妃的手,“娘娘当年委身为妾,着实委屈了。若嫁给别人当正头夫妻——”
“女子在家从父,当年爹爹的安排,我岂敢违背?”郭宁妃打断了忠仆的话,“当年爹爹明知皇上妻妾成群,还命我伺候皇上,两个哥哥也在皇上麾下效命,冲锋陷阵,就是博上了全家的前程,赌皇上会赢得天下。爹爹追封了国公,我的两个兄长也争气,都封了侯爵,可是我呢?他们功成名就,凭什么我还要当妾?我一定要凭自己的手段,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一个个绊脚石都没了,我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我一定要檀儿就藩之前,坐稳那个位置。”
郭嬷嬷忧心忡忡的看着郭宁妃,“娘娘委屈,不过娘娘要坐上那个位置,最终还是看皇上的意思,娘娘一上来就和曹尚宫闹翻了——六局一司,终究是皇上下旨建的。”
郭宁妃冷笑一声,“刁奴欺主,就她会哭,我也会,我这就去皇上那里请罪去。”
且说曹尚宫大张旗鼓出宫去了孝陵,孝慈皇后周年祭将至,到时候皇上,太子等皇室成员,文武大臣都要来孝陵悼念,胡善围开始做好准备,喂养鹿群外尽心,做好被人挑三拣四的准备。
听说曹尚宫来了,胡善围如临大敌。可出乎意外,曹尚宫在孝慈皇后神位里上了香,哭了哭之后,居然亲自来到她居住的偏殿里。
胡善围忙道:“海棠,赶紧沏茶——就用上次怀庆公主送的那包碧螺春。”
沏茶是幌子,点明她如今有怀庆公主这个靠山是真,以免曹尚宫又奚落她。
曹尚宫打量着房间和胡善围的气色,“看来你在这里过的还不错啊——怎么听说你病了,还叫了谈太医看病?”
胡善围说道:“春天气温多变,得了风寒,吃了五天的药就好了。”
这时海棠上了茶,恭恭敬敬的说道:“曹尚宫慢用。”
曹尚宫饮了一口,“果然好茶——其实你不用特意抬出怀庆公主的名头来压我,我今天不是来找茬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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