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杂记》节选①

    《杂记》第十二回。

    【乙巳年四月初二, 晴。】

    距离夫君高中状元, 头戴乌纱帽、足跨金鞍朱鬃马游街已经过了十多天,但我还是忘不了那一幕。

    当时我就在他游街必经之处的茶楼上,看着他。

    小包子手里捧着一束花,我教他在爹爹到楼下的时候一朵一朵丢下去。

    本朝进士游街有簪花的习俗,夫君身为状元,走在第一位。我带着两个孩子在茶馆二楼,看到他后面的其他进士乌纱帽上都簪了花。

    只有他还没有。

    我抱起小包子,说:“包子,丢的准一点。”

    街道两旁茶馆酒楼里, 很多姑娘和哥儿都把花往夫君那边扔,他身前的马背上已有落花。

    但他没捡起来, 反而看向了我们这边……

    夫君晨起时候告诉我已经订好了茶馆的房间, 让我用过早饭后带着孩子们过去就好。

    所以, 他知道我们就在这里。

    小包子激动的只叫爹爹, 小手颤抖, 花根本丢不到路中间去。

    我从他手里拿过几朵, 丢了好几次, 也都丢偏了。

    眼看着他要走过这条街,赶紧拉着包子的手丢出去一朵。

    这朵居然落夫君左手边, 他抬手接住了!

    我心跳如擂鼓!

    我看着他扫落身前的其他花朵, 把这朵簪在乌纱帽上, 眼眶突然湿润。

    【乙巳年四月初五, 细雨。】

    今日家里来了位长辈, 是我阿爹的幺弟,我唤他阿舅(注,是哥儿)。

    我与阿舅十五年未曾蒙面,今日的杂记篇幅可能会长一点。

    阿舅提前下了拜帖,夫君今日便没去工部,陪我留在家里。

    我有些慌乱,对阿舅的记忆也仅存于年幼时他给我买糖葫芦、桃酥,还有各种好看的小玩意儿。

    后来我七八岁时,阿舅也嫁了人,我就再没见过他。

    夫君问了我对阿舅的印象,从醉仙楼定了些酒菜,等候的时间中,便在书房教我练字。

    临摹的字帖依然是夫君写的行书。

    过了会儿,阿舅来了。看着他鬓边的白发,我很是吃惊。

    阿舅比阿爹小了六岁,这么算来也才刚过三十,怎么就生了白发!

    夫君陪阿舅说了会儿话,就把空间腾给我们。

    阿舅才道,原来是在阿爹没了的那天,他一夜之间鬓角全白。

    也是因为现在这副容貌,他才没有再去尚书府找过我。

    我很担心阿舅在夫家的情况,但阿舅却说:“不用担心我,他的其他夫人生的都是女儿和哥儿,只有我膝下有子,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我没说话,就算是这样,阿舅过的肯定也十分辛苦。

    但阿舅说他年纪都大了,便问我现在过得如何,我说自己过得很好,夫君是我的良人。

    阿舅却担心我年纪小,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蒙骗了。

    我带阿舅去书房,刚刚夫君在那里教我练字,纸张还摆在原地。

    阿舅打眼一看,以为那是夫君自己在写字,他皱眉说:“京城里传闻黎修之写得一手好字,他的行书怎么看起来……没有那么惊艳。”

    我笑着问阿舅,“您觉得这份行书的字帖如何?”

    阿舅说:“笔走龙蛇,动势和游丝的把握堪称完美,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字。”

    然后阿舅话锋一转,又说:“这是你相公师父写的?哪家的师父会让徒弟直接临摹自己写的字?”

    要知道,字是一个人的脸面,就算同是楷书,也分为颜体、柳体等等,每个人写出来也各有不同。

    但若是照着字帖临摹下来,那后来学的这个人字体必然会跟写字帖之人的字十分相似。

    若学习之人动点歪心思,模仿其字迹作假,栽赃陷害,那写字帖之人真的是百口莫辩。

    所以,阿舅才有如此一问。

    我说:“这字帖是夫君写的,后面那临摹的人是侄儿。”

    阿舅不信,我便写了几个字给阿舅看,虽然还没练到家,但跟夫君的字已经有七分相似。

    阿舅震撼道:“你相公居然……”做到如此地步,愿意把所有荣光与你分享,也愿意把身家性命交在你手上。

    我知道阿舅没说完的话,所以我也愿意全身心的爱他,爱我俩的孩子们,爱我们的家。

    【乙巳年五月十九,阴,有风。】

    最近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今日没太阳,倒是挺阴凉,适合出门。

    夫君用了早膳,我以为他要跟往常一样去工部。

    没想到他等我吃完,说要带我出门玩。

    我很是诧异,差点以为自己刚刚把‘适合出门’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我问,“要带上包子和小山豹吗?”

    夫君挑了挑眉,道:“今日之想跟你出门。”

    我心里甚是欢喜,包子这会儿还没醒,我给他留了封信,又交代小茶中午焖一点排骨汤给包子喝。

    然后换了衣服,和夫君出门。

    我虽然出生在京城,但却没怎么出过门,反而是成亲后跟夫君参加了些宴会,才见识到京城的风貌。

    但就算这样,我依然不熟悉京城的路。

    夫君跟我并肩走了多半个时辰的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红墙琉璃瓦,我之前只听夫君说过皇宫是如此建造,可这里是皇宫吗?

    不是说皇宫有侍卫重重把守么?

    夫君看出我的所思所想,他笑道:“抬头看。”

    那黄色的琉璃瓦下,门匾上便是‘孔庙’两个大字。

    夫君站在我身侧,等我缓过神来,才重新举步。

    走在他身侧,就算被守卫审视的视线扫在身上,我也不怕了。

    按理说,哥儿不能进孔庙,我也不知道夫君怎么说的,守卫没有拦我们,直接就放我进去了。

    走过青石街,第一道门是先师门,夫君在门前站定了。

    他说:“这也算孔庙的正门,面阔三间,进深七檩,单檐歇山顶,不是本朝的建筑风。”

    我不会欣赏这些,形容其也只有‘宏伟、漂亮’几个字。

    夫君说完,带着我从左侧小路绕进去,他道:“我没法说服他们让我带你今去看,只能委屈你了。”

    我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委屈。

    又看过几个门牌,走到一个空旷的广场前,我的心突然激动。

    我还记得,夫君在三月二十一那天,作为状元,拜谒孔庙后,在此立碑。

    我听了他的描述,当天在日记中写自己很想看一看那块碑。

    没想到,夫君真的做到了,他带着我看到了他的状元碑,碑后还有他题的诗、籍贯和名字。

    这块碑一定会随着孔庙流传千古,一定会的。

    回去的路上,我给夫君说了自己的想法,夫君笑道,“碑能不能流传千古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名声。比如,唐朝白居易,二十七岁那年中了进士,他的碑如今还在长安城慈恩塔下,上面写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百姓之所以知道那是他的碑,不是因为碑出名,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名气。”

    不过,我还是喜欢那块碑,很喜欢。

    我想,这恐怕是因为夫君就在我身边的缘故。我越来越贪心了。

    【乙巳年六月十二,晴,微风。】

    五日前小包子的六岁生辰过了,夫君便开始教他拿笔。

    教之前小包子兴致满满,豪放的说要写出跟爹得一样好的字。

    教了之后,这才第五天,小包子就说:“弟弟哭了,我去跟他说话。”然后放下笔,去找弟弟玩了。

    我看着一旁的夫君,说:“他这样喜欢玩闹,你都不管管?”

    夫君闻言笑道,“不管。”

    我被夫君的话惊讶道,他却关了门窗,把我抱在腿上,说:“我在想,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古灵精怪?”

    这可是书房!

    但能窝在夫君怀里,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动。

    可听了他的话后我有点心虚,因为我小时候也不像夫君这么严以律己的学习,每天都想尽办法偷懒。

    这么说来,是我对小包子要求太高了。

    我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小声说:“包子比我的借口多。”

    我小时候的借口一般是‘阿爹,手困’‘我渴了,阿爹’‘阿文今天好累哦’‘今天太暗了’……

    包子这里就花样频出了。

    比如‘弟弟哭了’‘弟弟想我了’‘我也想弟弟了’‘今天没吃肉肉’……不过因为他练习的时间还少,所以借口暂时只有这么多。

    其实这会儿已经很热,但我还是贪婪的从夫君身上汲取暖意。

    有时候我也很奇怪,我明明是个坐不住的人,但却能在他身边安静的一坐就是一天。

    我觉得,是因为我们虽然成亲八年,但每日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少,所以我才会如此的珍惜每一寸光阴。

    【同年六月十三日补充】,上面是昨天的记录,今日补充一句,昨晚,夫君说:“如果我能回到你小时候,一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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