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兴府的学生们自发把这位老者送到内城, 避免老人再次被窃贼盯上。并给私下里他留了些银子, 或者能用到的笔墨。
不过既然在内城,那也会相对安全许多。
眨眼间就到了八月初八这天,黎锦、潘又丰、吴卫一大早就起来, 拎着昨晚已经收拾好的书篮,前往贡院门口。
黎锦上辈子听说过江南贡院门前就是一条缓缓流淌的秦淮河,对面则都是青楼。
虽然那是在南方, 他们北地这里的水路并不是很多,但勾栏院却也十分类似。
黎锦前几日去踩点的时候,就能闻到贡院不远处小楼内飘散来的胭脂香气。
同行的秀才们有些蠢蠢欲动, 但一想到马上就要参加秋闱,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心思。
但依然有人把持不住,先去勾栏院快活了几天,等到初八这天早晨, 才草草的收拾衣服和书篮,前去考试。
夏日天亮的早, 黎锦刚到贡院门口的时候, 天色还很暗, 他才等候了没多久, 远方就渐渐泛出鱼肚白。
不一会儿,天色就大亮了起来。
周围小楼里,有姑娘打开窗户, 眺望下面的秀才们。
年纪太大的不看, 太矮的不看, 专挑那些身形高大、头发浓密的秀才看。
“姐妹们快看,那位是不是钱秀才?”
“哟,可真是呢,钱秀才在我这儿住了三日,我哪会不认识他。”
不过,她们说话的声音也传不过来,一是离得远,二就是她们也不敢高声喧哗,毕竟这可是贡院门口。
秋闱搜身搜的更加一丝不苟,不仅脱光了衣服,还得让秀才们光着从一门走到二门,这就避免有人把夹带藏在肛肠内。
毕竟秋闱给每个考上都分有一个号房,关上门就算你想光着膀子答卷都没人管。
只是偶尔会有考官巡查,若是从洞眼里看到考生光着膀子,怕是会掉印象分。
一门到二门之间也就十来米,那些走路忸怩,或者大步走路从后面掉下来东西的,全都被拉出去处理了。
而其他检查合的秀才,还得摘下发冠或者方巾,检查头发内是否有夹带。最后还一一检查了耳朵,嘴巴,鼻孔,这才放行。
黎锦所在贡院号房的排布是按照天地玄黄排下来的,黎锦运气好,分到了地字头。
此前他、潘又丰和吴卫买了贡院的地图分布,已经知道整个贡院呈四方形,中轴线就是考官们住的地方,而从中轴线往两旁分布,就是按照天地玄黄等顺序排下去下去,四个边角都是茅房。
地字头距离考官的住所很近,黎锦又在地字头中部,那就距离茅房很远很远。
黎锦松了口气,说实话,要是把去年陆长冬的那种情况放在他身上,他指不定到最后也答不出来题。
黎锦领了自己的号牌,跟在检查通过后的秀才们身后站定。
等到所有人都检查完毕,这才可以一一进入号房。
号房内除了两块木板,就是一个炭盆和一根蜡烛。
纵然黎锦早有心理准备,但进去的一刹那还是觉得十分挤。
他不胖,身材也不算壮,只是有点高,腿长,进入号房后,关上门,只感觉束手束脚。
黎锦放下书篮,跨过一块木板,站在号房里侧。等到试题和答卷发下来后,他直接把原有的的炭火和蜡烛也都放在靠门的地方。
反正现在门都锁了,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去茅厕,还不如给自己多腾出一点地方。
秋闱期间,炭火是用来做饭的,而等到明年春闱,那就一半做饭一半烤火了。
黎锦摸了摸墙壁,发现这都是木制的,他顺便祈祷一下希望考生不要半夜生火,不然一个没注意烧到了墙,很可能引起火灾。
黎锦把雄黄仔细的在自己号房洒一圈,又把一块木板拆下来架在墙上凹下去的地方,权当桌子。另一快木板就用来坐,但这样其实腿很难伸展开,不过这时候也只能忍。
黎锦他拿出笔墨,一边磨墨、一边开始琢磨考题。
秋闱连考九天,对考生的意志力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现在还早,天气也不热,黎锦把夫郎缝的那件较为厚实的单衣脱下,叠好放在书篮里。
此次秋闱说过考生不得穿棉衣,最多穿两件单衣。
秦慕文就给黎锦准备了一件薄的,白日穿,另一件比较厚,晚上可以盖在身上。
黎锦已经计划好,每天早晨都是脑袋最清醒的时候,他得沉着这个时间段写好文章。
等到中午那会儿日渐炎热,木板房子又不吸热,指不定会让人昏昏欲睡。就连黎锦都不敢保证自己那时候的思维状态。
秋闱的第一场很是重要,很多考官只凭着学生第一场的文章来决定录取与否,把后面两场当成走过场的陪衬。[注]
但这也不绝对,有的考官很看重学生辞藻的华丽程度,这也是个人习惯问题。
不过再怎么说,第一场考试都尤为重要。
黎锦先拿起考题开始看,第一场要做的题目有七道,其中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注]
这三道四书题是全部考生都一样的,而四道五经题是让考生从二十道题目里选择四道作答。[注]
黎锦先把题目都扫一遍,挑出一些既能展现自己才学,又不会触及高位者利益的题目。
当时他还在跟万云互相修改策论的时候,两人就讨论过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
比如当心皇帝熬死了兄长,五十多岁才登基,而不是把皇位让给年轻的皇子们,这个做法的利弊。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写在答卷上,当时黎锦和万云练习过类似的题目后,都会立即烧掉,以免被人拿到了把柄。
所以,黎锦挑了挑,选择了几篇时政相关的题目,虽然出题角度较为新颖,但黎锦也都把这些东西烂熟于心,一看到题目就知道该列出什么点。
反而是三道四书题,有一道出的极为奇怪。
题目只有一个字,‘二’。
这简直比之前院试的截搭题还要更加碎片,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一个词都不算,只是一个字‘二’。
黎锦想了想,《论语》中出现二的地方有很多,比如‘周监于二代’、‘赐也闻一以知二’、‘于斯二者何先’……
但这道题只有一个简单的‘二’,恐怕不是出自一句话中,而是特殊被列出来的‘二’。
黎锦开始在心中默背四书文,把出现‘二’的句子都写下来。
毕竟这才是他第一日考试,若是现在把这道题跳过了,后面答完了所有题目,这道题估计也只能放弃了。
黎锦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年幼的时候,老师们教做题都是说‘遇到了不会的先空着,写完了后面的再说’,但每每到了最后,那道难题就被空着了。
当初是为了考试中可以拿到更多的分数,那么做姑且算是权宜之计。
但现在,一共只有七道题,在其他六道题已经有思路的情况下,黎锦还是想先把这道题理出思路,要不然真到了后面两日,他很可能就想不出这道题该怎么解答了。
这么一列举,时间就过得飞快,黎锦第一张素纸几乎要列满了,才列到他想要的结果——
《论语·颜渊篇第十二》中写,哀公问于有若……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次黎锦不再犹豫,确认此次考题中的‘二’就是出自这一句,因为整篇四书中,只有这里的‘二’是独立断句的。
找到了题目的出处,之后的解答就很顺风顺水。
等到中午那会儿,天气热了起来,黎锦已经写好了两篇八股初稿,他把自己写好的放在一边,其余的草稿堆在一起。
这时候,黎锦也有些饿了,他拿出自己准备的小号铁锅,找门外的侍卫要了一锅水,把炭火分出来三分之二,然后把剩下的升起火,把带来的干面饼放进去。
毕竟得在这里呆三天,朝廷也准许考生带锅自己煮饭。
虽然可以自己煮,但只有一盆炭火,用完不补,煮粥什么太浪费时间,又消耗炭火。
考试前也不知道这炭火分量多少、能烧多久,黎锦决定还是保险一点,带一些容易煮的东西。
这干面饼其实就是把面疙瘩压成片,然后再切成条,晾干后做成的。
秋闱前很多店面都在卖,黎锦也就随大流的买了些。
但是他也带了些土豆和大白菜,土豆可以在他煮汤的时候就放在炭盆里烤,烤熟了就用来当晚饭。
大白菜就直接下在汤里,等锅的热度凉下去,直接端着锅吃。
没办法,秋闱要求每人只能携带一个盛饭的炊具,带了锅就不能带碗。
黎锦掐着时间算了算,烧水和煮面一共用了大概二十分钟,盆里的炭火已经发灰,显然是被用的差不多了。
他想,幸好自己提前分了多一半出来,也幸好自己没有带米来,要不然最后一天只能吃冷水。
吃冷饭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冷水的话,还是很容易引起身体不适。后面还有两场、六天,身体一定得撑住。
吃完饭,日头太大,门板上缝隙也多,头顶的茅草篷更是吸热,黎锦满头都是汗。有些昏昏欲睡。
他这段时间没去写策论,而是誊抄了早上写好的两份答案。
幸好气候炎热并不影响握笔,再加上黎锦之前跟庞老练习的时候,寒冬酷暑他都撑下去了。
当时黎锦就在想,若是再把他放到当时县试、院试的情况下,可就不会出现手僵硬不敢轻易落笔的情况了。
黎锦如今的书法已经无限趋近于馆阁体,在这个时代,暂时并没有馆阁体出现,当初庞老见了黎锦的楷书,都忍不住称赞两句——
“漂亮,整齐,又不失风骨。”
规矩、有风骨却不凸显锐气,这大概是上位者最喜欢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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