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黎锦神清气爽的去了书院。
他此前跟万教谕说过,那笔四成的净利润润笔费也有他的一份, 所以, 这三百两中, 至少得匀出六十两给万教谕。
但直接当面给钱又不符合读书人的习惯, 黎锦则跟万教谕商议了日期,打算改日登门拜访。
这么一来,其实拿到手上的只有二百四十两。黎锦没有坐吃山空的习惯, 他打算拿出二百两去做生意。
无论是买些田地、雇人来耕, 或者在内城买些地段偏远但胜在安静的空地建房子,都是不错的打算。
不过,如果黎锦真的打算直接做生意,那他就得亲自走访去了解行情。
什么事儿都得一步步来,一口吃不了大胖子。
《农桑算经》编纂完成后, 知府大人也再给黎锦布置更多任务。
但经此一役,黎锦自己倒是对‘改编算经书’有了不少兴趣。
之前在考县试的时候, 他就想过要独立编撰入门算学书。
毕竟对那些年幼的蒙童来说, 《九章算术》还是太过深奥了些。
黎锦登门拜访万教谕的时候, 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 毕竟若是他真的打算这么做, 以后指不定还得麻烦万教谕帮忙校对。
万云在家里面色倒是温和不少,不像在书院里那样, 一直都板着脸。
兴许是黎锦与他身世相近, 年岁也相差不太多, 他对黎锦也生出不少惺惺相惜的感觉。
听到黎锦说《九章算术》深奥,万云笑道:“你可是辛丑年参加的县试和府试?”
黎锦道:“正是。”
“那你可还记得知府大人当时主持编纂了一本《算术·详解》,那就是咱们算经部其他三位教谕共同完成的。”
黎锦听闻后顿时心生佩服,当时他看的书还少,手里的算经书也就只有两本。
县试前也是埋头苦学,才对照着这本《详解》,吃透了《九章算术》。
黎锦笑着把自己当时学习的场景说了出来,“真是多亏了这本书。”
万教谕又道:“但我听闻你的意思,不是继续给算经做注解,而是自己独立编纂算学的启蒙书籍?”
黎锦答道:“学生是有这个打算。”说着他掏出一个缝了无六页纸的薄册子,呈给万教谕,“这是学生列出来的纲目,还请教谕指点。”
黎锦第一个列出的就是乘法表,这个早就有了《九九乘法歌诀》,但却是从高到低排列,也就是说,蒙童背这些口诀,第一句开口就是‘九九八十一’。
黎锦有打算把其反过来,从‘一一得一’开始,但他也不知道这方法到底可行与否。
毕竟这关乎蒙童的数学启蒙。
万教谕看了后,起初神色淡然,毕竟他也见过不少有黎锦这种想法的同僚,但编出来的书籍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可取价值。
突然间,他的眉头拧起来,面带思索。
黎锦则一直坐在原地品茶,静静等待万教谕给自己答复。
薄薄的一本小册子,万教谕看了足足一个时辰。
看完后,他眸中只余赞叹和欣赏,说:“异想天开!但又无比绝妙!”
黎锦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自己这种大胆的想法,会被万教谕直接批判一顿。
但万云却话锋一转,“黎锦啊黎锦,你这想法也太大胆了,明日我为你引荐山长,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黎锦的心又悬在了嗓子眼儿,他觉得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
若是在他有点名望的时候,推出这算经启蒙就好了。
但他也不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稳妥固然是重要的,他这个身体如今还未及弱冠,年轻就得有年轻人的冲劲儿。
有什么想法就得大胆的提出来,要不然一直思前想后、畏手畏脚,老了后才发现少年时居然无一件‘年少轻狂之事’可以值得怀念。
山长看了黎锦的纲目,沉吟半晌,只给了他一句话:“你尽管做就是了。”
黎锦如今院试在及,若是山长觉得这个想法不好,那就不会让黎锦放手做了。
但就算是山长,也没有当场给黎锦任何保证。
可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
百年后,有人从工部尚书万云的晚年回忆录中看到《蒙学算经》的由来,翻成大白话就是‘山长对他说你尽管做,他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独立编撰出一本简洁易懂的蒙学算经。那时,他还仅仅是个刚出村子不久的童生,未及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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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书和去田间地头实访问都得亲力亲为,黎锦一个人分身乏术,他也就暂且搁下了在府城买地的念头。
把这些钱放在家里先存个个把月,等考完院试,有了功名在身后,买了地还能免租。
在黎锦去宁兴书院之前,每次月末考核的第一名都是‘风水轮流转,今月轮我当’。
但黎锦来了后,第一个月大家瞧着这第一名黎锦,感觉这名字挺陌生,人群中有人问这人是谁,只有寥寥数人回答‘是今年的府试案首,跟我同年考的’。
第二个月瞧着黎锦的名字占据首位,大家都说‘这人运气太好了,策论截词那么厉害,他肯定考前刚好背过这一段’。
第三个月,众人沉默了,之后都打起精神看第二名是谁。
自从黎锦在书院出名后,想要跟他结交的人有不少,有些甚至在府城都有头有脸。
黎锦也挑着合适的时间参加过一些文会,不过大多时候他都在算学部,因此接受的邀约不多。
随着黎锦在府城读书人圈子里的名声越来越大,此前院试的考官也注意到了他。
但这考官心眼儿也没那么坏,知府大人把那个学生贬出‘甲等’,本就是对他的警告。
他自己堂堂一个儒教学的儒官,在府试中动手脚已是即为不光彩的事情。
知府大人给他面子才没公开处置他,他也懂得见好就收。
倒是那个位列乙等的学生对此很不忿,因为他府试成绩‘乙等’,只能被分在乙班。
偏偏他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连续三次排名在甲班内,就可以进入甲班。
第四个月,这位名叫陆长冬地仁兄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甲班。
接下来,他以为自己就可以与黎锦一教高下。府试排名已经无力回天,但他要证明自己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别看黎锦平时话少,可讲堂辩论上他却引经据典,数据都列的清清楚楚,甚少有人能跟他辩论到最后。
等到十二月的时候,陆长冬已经忘记自己的本意的是什么,反而每当他可以跟黎锦辩论到最后,他下学后都会笑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陆长冬想,那件事总归是自己和老师的错,黎锦完全无辜。
再说了,黎锦也用实力让陆长冬输的心服口服。
就在陆长冬以为这就是黎锦的全部实力后,《农桑算经·简化版》突然在整个书院引起了轰动。
这本书原先是按照知府大人的要求,每村的村长至少买一套回去,给村里的人合理安排农耕时间和耕种方法。
但其中却有不少的算学题,与科举考试息息相关。
书院中有个学生的父亲就是他们村村长,他趁着休息的时间回了趟家,看到他爹在研究《农桑算经·简化版》。
这个学生当时直接笑道:“爹,这算经对我来说都很难,您得研究到什么时候啊。”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被亲爹用鞋底揍了屁股。
他爹很生气地问:“难?这我都能看懂的题,你跟我说难?你这样还考秀才?干脆回来给村里幼童启蒙算了!”
这学生觉得他爹在开玩笑,拿过这本书一看,惊呆了。
“爹,您别揍了,这跟我的算经书不一样!”
最后还是他把自己的算经书掏出来,他的村长爹一看那些拗口的解释,这才发现孩子确实没撒谎。
但老子还能给儿子道歉?
村长说:“你们考秀才的人,就是应该学的难一点,把我的书还给我。”
“爹,这书哪儿来的?能买到吗?买不到让我抄、抄……黎锦?!”
后来,经过这位学生的介绍,乙班的大部分学生都买了一套回来研究。
过年前最后一次月末考核中的算学题也恰好就是雨水、引流灌溉、排水时间和排水量的变化。
算法不难,但理解和想通思路很难,很多甲班的学生都栽进去了。
要不是书院规定得三次连续排名靠前才能换班,要不然甲班得裁员一大半。
陆长冬得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没脾气了。
心中想与黎锦结交的念头从没这么强烈过。
但那会儿已至腊月,马上就要过年,期间会放一旬假期,陆长冬在书院没见到黎锦人,只能悻悻作罢。
黎锦那段时间正好卡在编纂《蒙学算经》的最后一章,他频频拜访万教谕,讨论其中解法的多样性。
万云对看了后直接大加夸赞,“每道题都列了至少三种思路,黎锦啊,你这本书算是绝了!”
黎锦谦虚道:“教谕谬赞了。”
万教谕家里没多少人,也没娶妻,过年有些冷清,但他不在乎这些,只说:“黎锦,你写完后我正好趁这段时间给你校对,之后呈给山长过目。”
“多谢教谕。”
黎锦给万云送去终稿的时候,还带了不少年货,里面甚至还有秦慕文做的糯米鸡和粉蒸排骨。
万教谕索性留他用饭,吃到排骨的时候,他说:“这手艺真的绝了,你这小子真有福气。”
听他提到秦慕文,黎锦被风雪刮得冷硬得眉目都柔和起来,唇角不自觉带了笑意。
“确实是我的福气。若您有空,我和内子必扫榻相迎。”
一向不接受任何邀约的万教谕一口答应:“好,我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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