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幽暗, 元安看不清庄煜的神情,但是从庄煜微微颤抖的手就能知道此时庄煜有多难过。
大抵世上最难的就是感同身受, 元安会心疼庄煜, 却很难切身体会到庄煜幼年丧夫丧母颠沛异国的痛苦,其中艰辛苦难除了庄煜其他人很难明白。
元安心知此时再怎么沉溺在过往都无济于事, 所幸如今玉郎哥哥身边有她, 有祖母, 还有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元安双手握住庄煜的有些粗糙的手掌,并没有说安慰的话, 只是柔声道:“快了,就在这几日了,你就要为父亲和母亲洗刷冤屈了。”
庄煜手上手心满是干皮倒刺,元安摩挲着庄煜粗糙了许多的手掌,倚在庄煜肩膀上轻声道:“等事情都了了, 你带我和孩子去祭拜父亲和母亲吧, 我还没有给父亲和母亲见礼, 孩子也要去见见自己的祖父祖母。”
庄煜赤目含泪,握紧了元安的柔荑,声音喑哑:“好。”
………………
翌日,北疆果然传来急报, 言说庄煜已经伤重不治, 这个消息就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头, 霎时将平静无波的湖面激荡起圈圈涟漪, 藏在湖面下的暗流涌动再也按捺不住, 蠢蠢欲动欲往湖面上蹿。
庙堂江湖皆因为庄煜的死讯而一片哗然,三省官员集结在紫宸宫门口跪请元安和太皇太后出来主持大局,元安和太皇太后皆称病不见。
蔡大人等人见不到太皇太后和皇后,无奈只能转头去严府,严帝师德高望重,又是陛下的授业恩师,皇后和太皇太后既然病中难以支撑大局,只能油严帝师出面主持因为皇帝崩逝而造成的混乱局面。
却没想到严帝师也避而不见,严夫人出面接待蔡大人等人,抹着眼泪说严帝师骤然得知噩耗,倒地吐血,此时还昏迷不醒。
蔡大人跌坐在凳子上,捂着脸痛哭:“难道我大舜真要乱了不成!”
蔡大人向来不参与争,只一心忠于家国百姓,得知庄煜死讯后他一个念头就是大舜要乱了!
皇后腹中若是个皇子或可继承皇位,若是个公主,大舜两百多年基业该交到何人手里?
只怕庄氏宗亲又要因为夺嫡争位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最终受苦受难的还不是无辜的百姓?
又一日,姚相以实际行动验证了蔡大人的担忧。
“恭请新皇登基!”
姚相带着二十多个朝臣直接跪在慈恩宫门口,已经喊了快一个时辰了。
慈恩宫宫门紧闭,全然不管外面跪了一地的朝臣。
“父亲何必如此?”刚刚赶来的姚太后扶着月娘的手从轿辇上下来,对姚相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庆王是哀家和先皇的养子,又是皇室嫡支,由庆王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姚相闻言重重叹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道:“陛下崩逝,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后悲痛万分,自然不愿将皇位拱手他人,但正如太后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后挟持庆王,执意不肯让新皇归位,老臣受先皇遗托辅佐朝政,只能得罪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后了,待新皇登基后,老臣愿负荆请罪!”
姚相一脸浩然正气,一番话铿锵有力极有说服力,朝臣中本有心存犹豫的,听他一番话顿时觉得皇后和太皇太后太过狭隘,庆王也是宗室嫡脉,怎么就不能登位?
姚相往后退了两步,对身后的府卫一挥手,众人心中一凛,姚相这是要强行破门而入了?
姚太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整个内宫已经被她和姚相的人团团包围了,老不死加上那个小贱人插翅难逃!
府卫们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步步紧逼,没想到宫门却突然开了。
众人皆是一愣,正要破门的府卫停下脚步朝姚相看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姚相好大的阵仗!”
元安扶着小茴的手站门后,目光一一扫过姚相、姚太后、朝臣和府卫等人,元安目光如刀,开口也十分犀利:“诸位这是打算逼宫吗?”
“娘娘误会了。”姚相正气凛然:“臣等是来迎新皇登基主持大局!”
元安冷笑一声,挺了挺肚子:“本宫腹中孩儿尚不足月,姚相预备如何请他登基?”
姚相一皱眉,制止开口要骂的姚太后,不卑不亢道:“娘娘腹中皇嗣尚不知男女,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舜等不得,请娘娘恩准庆王登基!”
“哦?”元安款款上前一步:“庆王登基后,姚相预备如何处置本宫和本宫腹中皇嗣?”
姚相忙道:“娘娘放心,待您平安诞下皇嗣,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相信新皇都会给娘娘和皇嗣应有的尊荣。”
“尊荣?”元安讥讽地笑了下:“本宫腹中若是位皇子,他应得的尊荣是继承皇位,难不成等皇子出生以后姚相要废庆王立本宫的孩儿为帝?”
姚太后差点脱口而出“你还未必能活到生孩子的时候”,幸好她有些理智,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姚相却一脸悲天悯人:“臣等请庆王登基也是为了稳固朝局,若是娘娘来日诞下皇子,臣等愿扶持皇子登基,只是此刻还请娘娘交出庆王,让庆王登基主持大局。”
元安不屑地瞥了一眼姚相和姚太后:“若是本宫不交出庆王呢?”
“那就请娘娘恕罪了!”
说着姚相冲府卫一挥手,府卫立马拔刀朝元安逼近,元安毫不慌乱,安稳地站在原地。
姚相一皱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府卫离宫门还有一丈远时,元安突然挑眉朝姚相和挑衅一笑,两队全副武装的禁卫突然冒出来,将府卫和姚相等人围了个团团转。
“皇后这是何意?”姚相勃然大怒,怒斥元安。
元安揉了揉耳朵,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盈盈一笑:“陛下还不出来吗?”
主殿殿门大开,身着龙袍的庄煜大步踏出殿门,走到元安面前,牵起元安的手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看向姚相等人的目光却寒光凛凛。
姚相和姚太后像是见了鬼了一样,姚太后踉跄后退一步,用尖利的指尖怒指庄煜:“你不是死了吗?!”
庄煜微微一笑:“朕还活着,太后很失望吗?”
姚太后瞠目结舌,姓赵的明明说庄煜身负重伤,怎么会完好无损出现在慈恩宫?
余下众人冷汗直冒,腿肚子直打哆嗦,有些胆小的甚至当场失禁。
皇……皇上没死!!
他们干了什么?
带着府卫逼宫,意欲强逼皇后立庆王为帝,众人瘫坐在地上脸色灰败,光是带着兵刃入宫一条就是大逆不道之罪,完了!都完了!
姚相此时终于明白自己是上了庄煜的当了,他咬牙切齿怒道:“你是故意让我们以为你死在北疆!”
庄煜却摊手,一脸无辜:“朕当时确实是被箭射中了,不过幸好有皇后送朕的护身符替朕挡了这一箭,许是斥候记忆错乱传错了话,竟让姚相误会了。”
庄煜说完还冲姚相真诚地笑了下,以示自己确实无辜。
姚相险些吐出一口老血,他狠厉地看着庄煜和元安,突然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钻天猴,点燃后高高举起。
庄煜和元安冷眼看着姚相放了钻天猴,并没有加以制止,姚相看到庄煜和元安面带讥讽,突然一个激灵:“你们……”
“姚相带来的人已经被朕的禁卫军全数拿下,姚相还是省省力气吧。”庄煜一抬手,禁卫军搭弓,闪着寒光的利箭指着姚相等人,姚相等人面无人色,光是慈恩宫的禁卫军就是姚相府卫的三倍之多。
姚相心知自己大势已去,颓丧地跌坐在地上,府卫见姚相如此,面面相觑后也丢了手里的刀刃,束手被擒。
姚太后被带走后还在高声咒骂。
“庄煜你小畜生!无耻小人!”
骂了两句庄煜姚太后又将矛头朝向姚相:“父亲你害了女儿啊!你不该信姓赵的!”
庄煜听见姓赵的三字,脸色一变,忙下令邓九带人将姚府围住,一个苍蝇都不准出去!
姓赵的,蛮族军师!
好!好!没想到他竟然逃到了大都!
姚相等被押入刑部大牢,罪名是谋逆犯上,姚相在慈恩宫门口被擒,身边府卫配有兵器,姚相辩无可辩。
而邓九却失了手,他将姚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蛮族那位军师,审过姚相长子姚珏,这几日确实有个姓赵的俊朗男人住在姚家,但是姚相集结朝臣和府兵入宫后,他就不见了踪影。
邓九最后只带回了一个上了锁的盒子,说是蛮族军师留下的。
邓九将盒子呈上时元安和庄煜正在两眼放光清点着姚家家底,邓九用匕首撬开盒子呈到两人面前时元安也抽空看了一眼,只见盒子里是一块陈旧的帕子,帕子上还有些没有清洗干净的褐色污迹,帕子旧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元安微微一皱眉,觉得这块帕子有些眼熟。
她想了片刻又没想起来,便抛到了脑后,继续埋头清点账目,心里喜滋滋,抄了姚家国库私库都满了,谁有功夫去关心一块旧帕子。
庄煜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元安,见元安沉浸在账目里,笑得合不拢嘴。
庄煜收回视线,吩咐邓九:“全国通缉蛮族军师,一旦发现此人,杀无赦!”
元安头也不抬,直点头:“这人差点伤了你,是该杀。”
庄煜微微一笑,挥手示意邓九退下,邓九犹豫了下,一步三回头朝外走去,最后挠了挠头,还是等娘娘点完账目他再向皇后娘娘提起他和小茴的亲事吧。
姚家这些年捞足了油水,家底比国库和内务府私库加起来都丰厚,元安拍了下足足半尺高的账本,感慨不已:“所以说这人不能太过贪心,贪得太多早晚被当成年猪宰了。”
庄煜从身后环住元安,手轻轻抚摸着元安的肚子,含着元安的耳尖低声笑道:“所以夫君不贪心,这辈子有你一人足矣。”
元安眼中淌蜜,拍着肚子反驳道:“那你不要小的了?”
庄煜笑道:“小的归你,你归我。”
元安娇嗔地瞪了一眼庄煜,将账本摊开,指着账本对庄煜道:“你还是先看账本吧,小的和我都累了,剩下的就交给夫君你了。”
庄煜认命地接过账本,继续对账。
庄煜对账,元安无聊便在一旁胡乱画着鬼画符,没画几张突然想起来夏詹士,她忙拉住庄煜的衣摆问道:“你预备什么时候让夏詹士出来指证姚相和先皇当年陷害父亲一事??”
庄煜笔一顿,墨滴落在纸上,污了一整张好纸,庄煜将脏了的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叹了口气:“夏詹士顾虑重重。”
姚相倒台后,庄煜欲替父平反,但若此案由庄煜平反,定要落人口舌,说他是为了替英帝开脱罪名故意陷害姚相,庄煜和夏詹士意见一致,既然要清白,就要彻底的清白,绝不让英帝和文德皇后平反后还要受人口舌议论。
严帝师和庄煜商议许久,都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让庄煜父亲平反,又不会让人觉得此事是庄煜设计的,毕竟当初陷害庄煜父亲的是先皇。
元安咬着笔杆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方法。
“陛下!娘娘!”
福旺急匆匆进殿,“登闻鼓响了!”
庄煜和元安俱是一惊,竟然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一响,就意味着有冤案或是急案,皇帝不管在做什么,都要放下手头的事上朝审案,而且敲响登闻鼓者必须受八十杀威棒,以示自己确实冤案在身走投无路才会惊扰皇上。
庄煜和元安面面相觑,舜国立国两百多年,这是第三次有人敲响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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