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威风凛凛坐在主殿上首, 笑眯眯地看着跪在下面的二十五个人,也不说话, 只慢悠悠品着茶, 小茴和春桃一人抱着一摞账册站在一旁。
其他人倒还好,他们知道元安这一出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太后手下那三个人却忍不住腿杆子发颤,幸好他们是跪下地上的, 这若是站着,只怕腿直接软了。
殿内鸦雀无声, 元安将茶盏放在茶托上, 发出清脆的一声, 三人的脑袋缩的很低,冷汗直流。
元安扫了一眼底下的人, 不紧不慢道:“本宫是新妇, 太皇太后信任本宫, 让本宫清理往年的旧账,顺便学着怎么打理宫务,有些账目本宫有些不明白, 故而想问问各位。”
王喜忙道:“娘娘只管吩咐,奴才等一定知无不言。”
元安点点头, 笑道:“既然如此, 本宫也不和你们绕弯子了。”元安看了一眼小茴和春桃, 她们忙捧着账册上前两步。
元安继续道:“本宫瞧着这十年各司的账目都不太对劲, 怎么每年年节上给姚家的赏赐比敬献给太皇太后的还要多些?”
王喜垂首回道:“回娘娘的话, 奴才也是去年陛下登基后才领了内务府的差事,对之前的账目也不甚清楚。”
元安点点头,也不为难他:“这倒是实话,你刚领了差事不足一年,对往年的账目自然不清楚,底下有没有老人?”
元安口里是疑问,眼睛却盯着三人。
三人心里一咯噔,皇后果然是来找他们算账的!
元安见他们没有动,又问了遍:“底下可有积年的老人?”
那三人眼见躲不过去,只好膝行出列,俯身跪下地上,冷汗直冒。
元安轻轻一笑:“那日召见,本宫就觉得你们三人非同一般,一看就是经历过风浪的,果不其然。”
三人中最为白胖的一个内监,因为出汗,满面油光,瑟缩道:“娘娘谬赞了,奴才都是听太后娘娘的吩咐,太后娘娘见奴才虽然蠢笨些,但是做事伶俐,外关照些。”
元安嘴角弯起一抹讥讽的笑容,都这个时候还敢拿太后出来压她,她若是怕太后,今日就不会让他们过来了。
元安伸手,小茴忙递上一张纸。
元安展开纸,上头写着二十来个名字。
“张财、李进、孙旺……”元安一连念了二十二名字,每念一个三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等元安念完,他们已经面无人色。
元安将纸递给小茴,笑眯眯道:“他们也算是你们三人的同僚,想必也是因为做事仔细受太后器重。”
元安轻轻叹息一声:“本宫知道你们都是因为家贫才入宫为内监,听说你们初入宫时连姓名都没有,只小张子,小李子混叫着,好不容易熬成主事,才算有名有姓。只可惜……”元安摇头感叹道:“只可惜他们好不容易熬成主事,又逢陛下登基开恩,恩放他们出宫过自在日子,他们虽然不能娶妻生子,但是凭着这些年的积蓄也足够安稳富足度过余生,你们猜猜,他们现在如何了?”
那个白胖的内监哆嗦着嘴结结巴巴回道:“奴……奴才不知……”
元安面露几分怜悯之色:“他们如今都在乱葬岗埋着。”
三人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元安,这怎么可能?
这些人和他们三人一样,都是被太后提拔上来把持四司八局十二监,庄煜登基后,开恩放了他们出去,他们做了一辈子奴才,攒了普通人几辈子也用不完的金银,最盼着就是被放出宫,过几天被人伺候的好日子。
太后明明和他们三人说,只要他们好好听太后的话,日后也能和那二十二个内监一样放出去过地主公的日子,他们还以为那些人在宫外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会葬在乱葬岗?!
元安继续道:“不止他们,就连他们的家人也一并没了,而且都是被谋财害命而死。”
元安摇头叹息道:“本宫知道你们中间许多人都有家人,你们进宫当差也是为了家人过得好些,本宫只怕你们出宫之日,就是举家赴黄泉之时。”
三人连跪都跪不住了,元安说的没错,他们都有家人在宫外,他们忍着身体残缺的痛苦入宫,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些?他们自己死不足惜,若是连累家人,死也不能瞑目!
白胖的内监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奴才斗胆问一句,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元安又叹息一声:“本宫说了,他们都是被劫匪谋财害命。”
三人能在那么多小太监里混出头,都是聪明人,若是一两人是死于劫匪谋财害命,还说得过去,二十多人都死在劫匪手里,这如何可信?
他们三人不是没有怀疑那些人是庄煜派人杀的,但是又说不过去,庄煜身为皇帝,处死几个内监轻而易举,又何必费这么些功夫,又是放出宫去,又是找人假扮劫匪。
他们想到姚太后的行事风,想到先皇还没闭眼,姚太后就命人处死所有妃嫔,一个没留。
三人皆是不寒而栗,齐刷刷跪下地上不停磕头:“奴才知罪!求娘娘开恩放过奴才家人!”
元安示意小茴将账册搬到三人面前,沉声道:“这些都是这些和姚家有关的账册,你们去耳房仔细翻看,将每一笔银子的去向都写清楚,本宫以皇后之位对你们保证,一定会派人保护你们家人平安。”
三人皆是面色惨白,他们在宫里威风了十多年,如今算是到头了。
元安让邓九亲自看着三人,长舒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余下的人。
众人心中一凛,他们都是太皇太后和庄煜的人,知道庄煜和太皇太后都十分护着这位新后,如今元安大发凤威,几句话就拿下了太后的爪牙,他们深觉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后也是个不好惹的,一时间心里更敬重了几分。
“你们都是太皇太后和陛下的心腹,”元安温和对众人道:“只要你们好好当差,无论是太皇太后和陛下亦或是本宫都不会亏待你们。”
说着丝竹带着四个宫人端着五盘满满的金元宝进来。
元安对王喜笑道:“本宫知道你们平日里当差辛苦了,这些你拿去和诸位主事分了吧,算是本宫对你们平日辛苦当差的赏赐。”
众人看着五座小山一样金灿灿的元宝,惊得眼珠子都要下来了,他们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哪位主子出手这么大方!
众人按捺住激动,个个都喜上眉梢,俯首叩拜。
等出了含光宫,众人将王喜围得严严实实,每个人都眼睛放光死死盯着王喜和他身后四人手里的金元宝,
王喜没好气道:“一群没出息的!得!咱家这就给你们分!”
众人顿时欢呼雀跃。
等众人都走了,元安忙扶着脑袋娇声抱怨:“哎呦!我的脖子哟!小茴快帮我揉揉!”
小茴无奈上前揉着元安的脖子,好笑道:“婢子早就说娘娘肯定受不了这么重的凤冠,您还非要戴?”
春桃上前卸下元安头上沉重的凤冠,元安顿时觉得自己头上轻多了,她叹了一口气:“我这不是想镇住那三个人吗?凤冠多威风啊!”
元安扭过头看着小茴,一脸期待地问道:“我刚才威风吗?”
小茴忍着笑回道:“威风!婢子瞧着比咱们大尧的皇后娘娘都要威风!”
拍马屁春桃绝不肯落下风,急忙道:“婢子瞧着娘娘几句话就吓住了那三人,他们上回来还趾高气扬的,今天瞧着就像三个落了水的鹌鹑!别提多狼狈了!”
元安叹息一声:“他们虽然跟着姚太后犯了不少事,可是对家人倒是十分看重,本宫一提他们的家人,他们就慌了。”
小茴和春桃互相看了看,小茴忙岔开话题:“娘娘这次运筹帷幄一举拿下太后的爪牙,二姐的功劳可不小!”
春桃应和道:“是啊,要不是二姐查出那二十二人的死因,娘娘怎么能震慑住他们,娘娘要怎么赏她?”
元安想了想:“二姐这次功劳不小,是得好好赏赐,她被玉郎哥哥借去办差,等她回来再说吧。”
小茴和春桃点点头,不再言语。
那三人足足用了三天才供完所有的事,供词足足有二十多页。
元安和庄煜一同翻看这供词,庄煜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狠狠一拍桌子,怒道:“要不是为了父亲和母亲,我真想立刻杀了这个妖妇!”
元安握住庄煜的手安抚道:“别说这些意气话,为父亲和母亲正名最重要!其他的都先一边,日后一同清算。”
庄煜拳头攥的紧紧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可见他内心是何等不平静。
良久,庄煜才平复满心怒火,搂着元安叹息道:“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元安仰头在庄煜脸上轻啄一口,微笑问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熙明宫?”
庄煜摇摇头:“你去慈恩宫陪陪祖母吧,她老人家这些天一直心情郁郁。”
元安乖巧地点点头。
太皇太后这段时日总是梦魇,听桂嬷嬷说,她梦里总是唤着庄煜父亲的乳名,醒后就痛哭不止。
元安到慈恩宫时,太皇太后还没有起。
桂嬷嬷见到元安便只叹气,眉间都是忧愁。
元安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桂嬷嬷,也是一脸担忧:“祖母还是睡得不安稳吗?”
桂嬷嬷点点头:“太皇太后还是老样子,太医开的药一点用都没有。”桂嬷嬷叹息道:“太皇太后这是心病,她这些年一直觉得有愧于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每每提起都痛哭流涕。”
桂嬷嬷眼睛微红,强笑道:“好在陛下马上就要追封先太子夫妇为帝后,太皇太后也能放下一桩心事了。”
元安没有经历过十四年前那场浩劫,只知道那场浩劫里,庄煜家破人亡。可其实最苦的是太皇太后吧,两个都是亲儿子,她眼睁睁看着他们手足相残,却无力阻止,只能拼命保下唯一的孙子。
元安长叹一口气,想到自己舅舅也是,为了皇位连亲儿子都猜忌防备,皇位就这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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