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百姓这几日议论最多的就是新皇的大婚, 相传那日尧国的元安郡主踏云而来,恍若神仙妃子, 在城门口惊鸿一现, 便被新皇亲自迎入朱雀宫。
其实按理来说, 帝后尚未举行婚礼,元安郡主应当先住进驿站,等到大婚前夕才能入宫, 但是皇上非说驿站不安全, 不顾礼部尚书的阻拦,执意将元安郡主迎入朱雀宫待嫁。
礼部的蔡尚书是三朝老臣了, 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年, 满朝就他资历最老, 但是一个三朝元老能在礼部待几十年不挪窝, 可想而知其人是如何迂腐,他几乎是日日到紫宸殿里报道,一天数次谏言, 请皇上将元安郡主挪出内宫, 待到大婚前夕再接进宫里。
皇上当然不肯,但是又不能直接驳斥蔡尚书的谏言,人家以礼服人,他这个皇上也无可奈何,但是要他把元安送出去, 那是万万不行。
要不是元安如今对他不理不睬, 他恨不得日日和心上人独处, 还送出宫去?想都别想!
提到心上人他就一把辛酸泪,元安那日在城门口痛哭后,到如今都半个月了,还对他不理不睬,而且还以未婚夫妻婚前不宜见面为由避而不见。
未婚夫妻不能见面,怎么奕王和曹家二姑娘就能天天手拉手到处吃喝玩乐?
他倒好,费了这些功夫才能与元安成婚,结果到现在别说一起策马同游了,连手都没有碰过几次!
余浪,如今该改口叫庄煜了,他日日在朱雀宫前徘徊,看着朱雀宫紧闭着的宫门,恨不得上去挠两下。
想从元安的贴身侍女下手吧,小茴和春桃一见他就直冷笑,说话也是不阴不阳,庄煜被嘲讽了还只能微微一笑,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谁让他隐瞒在先,心虚之下,连两个侍女都不敢得罪,生怕她们在元安面前给他穿小鞋,那他想抱得美人归就更遥遥无期了。
庄煜心里抓狂,面上却无表情盯着朱雀宫紧闭的大门看了许久,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回了紫宸殿。
庄煜的贴身内官叫福旺,本是伺候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担心孙子初登皇位,身边没有贴心的奴才伺候,便把自己使唤了好几年的内官送去伺候庄煜。又想到孙子从小受苦,几经磨难,便将内官的名字改成了福旺,希望能给孙子添福添旺。
福旺本来只是太皇太后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靠着一双极会看脸色眼睛和一双巧嘴哄了太皇太后高兴才一路高升,如今到了皇上身边,他更是磨拳擦掌,细细观察,大半年下来,自觉已经对皇上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皇上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上茶了,皇上一皱眉他就知道该磨墨了,庄煜也觉得福旺用的十分顺手,嘉奖了好几次。
自觉已经对皇上的心思琢磨十分透彻的福旺偷觑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回头看了一眼朱雀宫的方向,在心里直叹气。
这个大尧来的郡主也太任性了,陛下几次过来都吃了闭门羹,现在尧国使臣还没走,陛下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才忍让几分,等尧国使臣走了,这位郡主若是再这般,只怕没有好日子过喽!
陛下是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不是那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不懂怜香惜玉的庄煜正在想着要不要把元安今年的生辰礼送过去,虽然元安生辰时她还在来大都的路上,但是他也亲自做好了礼物,就等着元安到大都就送给她,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以为元安知道真相时会打他骂他,就是没猜到元安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好像不认识他一般,对他不理不睬,他备好的生辰礼也没有机会送,现在送去会不会让元安消些气?
庄煜刚回到紫宸殿,就被蔡尚书逮着正着,蔡尚书一逮着庄煜就开始喋喋不休,庄煜还只能微笑,时不时还得点点头,不然蔡尚书就会一脸恨铁不成钢地从头再说一遍。
庄煜只觉得人生黯淡无光,每日每夜都在期盼大婚之日,总不能到了洞房花烛夜,元安还不理他吧?
庄煜日日数着日子,盼着四月二十六早日到来,那天是司天台算了十多次才算出来的大吉之日,说是十年才能遇到一次,是龙凤呈祥的大吉,帝后在四月二十六这日大婚,定会福佑大舜,帝后也会子孙满堂,白首不离。
今日是四月二十三,距离大婚还有三日。
元安在朱雀宫里待了半个月,除了太皇太后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太皇太后十分慈和,见庄煜违礼将元安接进内宫待嫁,非但没有反对,还兴冲冲来看了未来孙媳妇几次,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没有享受过孙辈膝下承欢的天伦之乐,更遗憾的是自己也没个贴心的孙女,因此一见到元安就觉得十分喜欢。
也是元安表相实在具有迷惑性,看着乖乖巧巧的一个小姑娘,她对着太皇太后眨眨眼睛,太皇太后心都酥了,恨不得这是自己亲孙女,拉着元安的手就不放了。
也是有太皇太后发了话,蔡尚书也才只能日日缠着庄煜谏言,不敢有其他行动。
而此时元安刚刚送走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给她的感觉很像外祖母,让她不由生出几分濡慕之情,而回过头看到太皇太后送来的婚书她眼中就升腾起浓浓的怒火。
舜国风俗,要由男家长辈亲自拿着已经签上男子姓名的婚书,在婚前第三日送到女家,若是女家对三日后的婚礼没有异议,便由待嫁的女子亲手在婚书上签上姓名,以示双方两心相合。
元安走到书案前,看着摊开的婚书。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元安看到婚书最下面签着的姓名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庄煜!
不但余浪是假的,就连庒玉郎都是假的!
元安从书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已经打开的黑檀木盒子,这是那日春桃提起的,舜皇让使臣交给元安的木盒子,元安那时候正因为离家远嫁而伤心,提起舜皇就有气,更不愿意看到和他有关的东西。
住进朱雀宫的当天,元安才想起来这个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哪里是什么稀世珍宝?只有一块木牌子和一串干花。
那块木牌子就是当年元安送给庒玉郎的护身符,还是长公主亲自去庙里求来的,干花则是无名花的花瓣。
元安捧着盒子一边生气一边掉眼泪,好不容易这几日气消得差不多了,一看到太皇太后送来的婚书,她又气成了河豚!
庄煜!混蛋!
庄煜在紫宸宫翘首盼望,眼巴巴盼到天黑,太皇太后才笑呵呵地拿着婚书来了。
庄煜忙接过婚书,打开一看,庄煜和沈念两个名字并排而立,庄煜笑得合不拢嘴,忙对太皇太后弯腰作揖:“多谢祖母!”
太皇太后看着孙子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欣慰不已,她这个孙子自从十岁那年回来就没见他真心笑过几次,对什么都淡淡的,在战场上差点被人一刀砍死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她本来还担心孙子太过冷心冷情,如今好了,遇到元安那个丫头,瞧他乐呵的!
四月二十六终于在庄煜望眼欲穿的期盼中到了,卯时,元安被小茴唤醒,沐浴后,由太皇太后派来的嬷嬷为她梳了凤髻,戴上了重重的凤冠,穿上了绣着九凤合舞的大红色喜服。
辰时,元安坐上凤辇,在曹清朗的护送下,绕到丹凤门,从丹凤门正门入,行到含光殿百级台阶下时下车,庄煜身着九龙踏云的喜服,立在台阶上俯视着元安。
元安很不习惯抬头仰望站的这么高的庄煜,可是她也知道,舜国每任皇后都是亲自踏过百级台阶,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夫君身边,她也不能例外。
元安执扇挡在面前,刚要踏上台阶,突然听到周围一片哗然。
元安一抬头,看到站在顶端的庄煜居然踏着阶梯往下走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飞奔到元安面前。
庄煜走到元安身边,与元安并肩而立,握着元安的手轻声道:“我陪你一起走。”
元安微微一愣,刚要挣扎,庄煜却抬起元安的手紧紧握着,含笑小声道:“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文武百官都看着呢,你不想让自己的夫君当众出丑吧?”
元安有些庆幸嬷嬷在她脸上抹了厚厚的香粉,不然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红的快冒烟的脸了。
众目睽睽之下,元安觉得应当给庄煜留些面子,可不是她已经不生气了!
庄煜握着元安的手,并肩踏上阶梯,一步一步朝高台上走去,高台左右分立文武百官,此时都有些傻眼,大舜建国一百多年,这还是头一次皇帝下高台亲自接皇后上来的,是不是于礼不合?
蔡尚书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史书礼记,有些拿不准,书里没有说过皇上不能下去接皇后,到底能不能呢?
百官最后齐刷刷地将目光聚集到太皇太后和太后身上,太后是庄煜的婶娘,不是亲娘,她虽然皱了皱眉,看上去有些不满,但是到底没有说什么。太皇太后正一脸欣慰感动地抹着眼泪,别说怪罪了,她恨不得亲自下去接孙媳妇上来。
百官顿时闭上了嘴,陛下大婚之日,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不说话,他们就不必去落陛下的面子了。
至于唯一敢落庄煜面子的礼部尚书,此时还在心里琢磨庄煜的行为到底符不符合礼制。
元安和庄煜并肩踏上高台,登上高台时元安面无表情,甚至想当众甩开庄煜的手,想了想这不仅是庄煜的婚礼,还是自己的婚礼,这才忍下了。
实在是庄煜过分了些,仗着有广袖的遮掩其他人看不清,一踏上台阶就开始摩挲元安的手背手心,元安先是羞愤,慢慢的便麻木了,等踏上高台,庄煜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元安的手,临放手前还捏了捏元安的手心。
元安:……
手都要被你薅秃噜皮了!
“揖!”
元安和庄煜相对俯首揖礼,庄煜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嘴都要咧道耳朵边了,得亏他有副好皮囊,不然对着他一脸的傻笑,元安可能都拜不下去了。
“却扇!”
元安放下扇子,对庄煜福身揖礼,等元安起身后,庄煜再拜。
“拜天地!”
庄煜和元安站在高台上,对着天地俯首作揖。
“拜高堂!”
庄煜和元安转向太皇太后,因为帝后身份尊重,无需下跪,只需俯首即可。
“请帝后受百官朝拜!”
庄煜再次执起元安的手,面向高台两边的文武百官,这次他倒是老实,直到百官朝拜完他都没有再行轻薄之事。
受过百官朝拜,元安便有了皇后之名,也和庄煜有了夫妻之名,至于皇后之实和夫妻之实,还得等到庄煜期盼许久的洞房花烛之时。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不但宫里摆了国宴,宫外也摆了流水席,宴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才停。
元安在受过百官朝拜后就被送到了庄煜的寝宫,含元宫,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屋里燃起龙凤烛时,庄煜才能从席上回来。
庄煜是皇帝,自然没有人敢不长眼灌皇帝的酒,因而庄煜入洞房时其实十分清醒,但是当他看到坐在撒满花生红枣莲子龙床上的元安时,他却觉得有些微醺。
元安紧张地攥着手里的花生红枣和莲子,几乎要把它们揉烂了。
喜娘笑眯眯地上前请罪,然后拿着一把银质的剪刀分别剪下元安和庄煜的一小撮发丝,然后混在一起打成结,用红线绑着放入一个绣着福娃的锦囊里,最后将锦囊埋在枕头下,此为结发之礼,只有元后才可以行结发之礼。
又有一个喜娘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两个半瓠,里面盛满了酒。
喜娘分别将酒给庄煜和元安奉上,然后恭敬道:“请陛下和娘娘行合卺礼。”
元安拿起一个半瓠,先饮了一半,庄煜也是如此,然后两人交换一齐饮干,是为合卺礼。
两位喜娘笑眯眯地接过半瓠,“恭喜陛下和娘娘礼成,愿陛下和娘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然后喜娘就带着小茴等人退出殿内。
如此一来,殿内只剩下元安和庄煜两人。
庄煜心中激荡不已,看着烛光下越发娇美的元安,只觉得心口发热,一阵心猿意马。
他从衣袖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玉盒,巴巴递到元安面前。
元安面无表情,看都不看他一眼,显然还在生气。
庄煜打开玉盒,从里面拿出两个惟妙惟肖的玉蟋蟀送到元安手里,满心期待道:“这是我给你备的生辰礼物,你从前最喜欢我给你雕的蟋蟀了。”
元安终于动了下,她静静看着手里的蟋蟀,想到当年在虎头沟时,每年生辰时庒玉郎都会亲自做了蟋蟀送给她,她慢慢握紧了蟋蟀,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庄煜看着元安将蟋蟀塞到枕头下,刚高兴一会,突然就被一块红布蒙在头上,等庄煜手忙脚乱扯下头上的红布时,已经被元安推出洞房。
“啪!”
庄煜眼睁睁看着元安摔上门,看了眼手里的红布,看样子像是从床幔上扯下来的红纱。
夜风幽幽吹过,吹得庄煜萧瑟不已,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拍门:“安儿妹妹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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