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沈明哲和沈明堂难得在家里, 元安让膳房做了一桌丰富的晚膳, 和沈明哲沈明堂以及秦氏在花厅里静静等着长公主和沈国公回来。
秦氏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松红色镌花椅上, 垂着眼眸的元安,莫名觉得元安今日十分不对劲,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沈明哲, 发现沈明哲脸色十分难看,她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她有预感,今晚可能要出大事了。
直到夜幕降临, 沈国公和长公主才从宫里回来, 两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可以想见今日和舜国使臣的谈判肯定十分不顺。
元安听见前院来报,说家主和主母已经到了门口,元安忙让人上菜, 然后跟在沈明哲和沈明堂身后前去迎接沈国公和长公主。
沈国公和长公主看到元安时脸色才好些, 沈国公怜惜地看着元安, 想到今日在宫里, 舜国使臣咄咄逼人, 非要沈家许嫁元安才肯派人去虞国说和, 而边境又传来军报,虞国军队近来时时异动, 看样子就打算开战了。
沈国公虽然有战神之名, 可是他也是最不希望两国交战的, 他曾经经历过多次战乱, 知道一旦两国交战,不管哪一方胜了,最后受苦的都是百姓。
殊不知,兴亡皆是百姓苦。
可是女儿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才在膝下承欢短短七年时间,让他把女儿嫁到万里之外的舜国,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长公主慈母心肠更是如此,别说舜国新皇许的是后位,就是让自己女儿去当皇帝,她也不愿意,她盼了整整七年才盼回来的女儿,她还没有疼够,怎么舍得!
沈国公和长公主十分有默契地没有在元安面前提起舜国使臣,可是元安一看到父母的脸色就知道,舜国使臣想必是咬死了不肯松口。
元安亲自扶着沈国公和长公主入座,亲自为长公主和沈国公布菜盛汤,十分恭敬柔顺,长公主手里捧着女儿双手奉上的汤碗,却微微颤抖,胸口一片冰凉,一口都咽不下去。
知女莫若母,元安心里想什么长公主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一把握住元安的手,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安儿,一切都有母亲给你做主,你可不能犯傻!”
其他人见此也红了眼圈,沈家都是聪明人,而且又是元安的至亲,是最了解元安的人,长公主和沈国公还没回来时,沈明哲和沈明堂就猜到元安的用意,只是他们都不愿挑破。
元安也红了眼圈,后退一步,跪在长公主和沈国公面前,叩首泣道:“母亲既然知道了女儿的心思,就请父亲和母亲成全女儿。”
沈国公无数次在战场上生死一线时都没有哭过,此时却虎目含泪,看着元安的眼神既有心疼不舍又有欣慰。
长公主想一口回绝了元安,可是想到大尧无辜的百姓,到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撑着额头,默默垂泪。
元安倔强地跪伏在地上,一副你们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长公主和沈国公还没会开口,沈明堂却忍不住了,他猛地从从凳子上蹿了起来,因为动作多大,把碗里的汤匙摔了下来,安静的只有哭声的花厅里响起了瓷片摔碎的清脆声,元安不自觉抖了一下,却坚持跪地不起。
沈明堂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在花厅里来回踱步,突然指着元安怒斥:“你给我收起你那些心思,两国交战那是我们男人的事,与你一个闺阁女儿有什么关系?!从明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子里,若是敢出来,我……我就……我就打断你的腿!”
这是沈明堂第一次对元安这么疾言厉色,元安心里却只有满满的感动,她终于抬起头,挺直腰跪在地上,眸中含泪,看着沈明堂问道:“二哥哥早年也是经历过战乱的,可否告诉妹妹,伤亡最小的一场战役死了多少将士?”
沈明堂动了下嘴,没有说话。
元安又问:“请问二哥哥,一场战乱后,百姓要休养生息多久才能重新安居乐业?”
沈明堂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安再问:“以大尧如今的兵力,倾国之力面对虞国百万雄师,胜算几何?”
沈明堂踉跄两步,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元安这三个问题,字字诛心,他无法回答,也不敢回答。
元安又看向沈国公和长公主,她刚才的问题与其说是问沈明堂的,不如说是问沈国公和长公主的。
沈国公从乱世中和弟兄们硬生生开辟出新朝,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战乱对百姓而言,比没顶之灾还要可怕,可是这是他的宝贝女儿啊!
沈国公像是突然之间老了十多岁,一边是大尧百姓,一边是女儿,舍了哪一边都是在活生生剜了他的心头肉啊!
长公主哭倒在沈国公怀里,指着元安哭骂道:“你这狠心的丫头,你让母亲怎么活啊!”
元安含泪笑了笑,她知道父亲和母亲已经做了决定了,她是大尧的郡主,享受着百姓供奉的荣华富贵,也该到她护佑百姓的时候了。
元安跪在地上,朝长公主和沈国公行大礼,长公主把脸埋在沈国公怀里不敢看,只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元安一礼没有行完,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沈明哲突然伸手阻止元安的拜礼,元安惊讶地看着沈明哲。
她下定决心时,想过长公主会阻拦,想过沈明堂会不准,但是唯独没有想过沈明哲会反对。
她的大哥哥,是年少就成名的少年将军,是心怀天下百姓的英雄,她和大尧百姓孰轻孰重,她以为大哥哥肯定心知肚明。
沈明哲紧紧按着元安的手不让她动弹,面无表情看着元安道:“今日就算是我沈家满门男儿赴死,只要能救大尧百姓,我相信我沈家的男儿眼都不会眨一下,可你不同。”
元安看着沈明哲,微微一笑,轻轻推开沈明哲的手,元安的力气很小,可是沈明哲却被元安眼中的坚定深深震撼了。
元安再次对沈国公和长公主拜礼,沈明哲的手还伸在元安面前,却再也没有勇气去阻止。
三叩九拜的大礼行完后,元安才对沈明哲道:“我是沈家的女儿,沈家的男儿连死都不怕,难道我还会怕嫁到舜国吗?”
沈明哲浑身一震,深深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眼圈也慢慢红了。
秦氏早就哭肿了眼,她自嫁入沈家就和小姑子关系十分亲密,她把元安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疼爱,长公主要为元安挑选夫婿时,她也帮着各种打听,但凡有一点不妥之处,她都要百般思量,就怕姑妹就嫁错了人,误了一生,可是如今,姑妹要嫁的人,他们连见都没见过,只听说那位舜国新皇长相凶悍,杀人如麻。
她也跪在地上,抱着命苦的小姑子痛哭不已,老天不长眼,这样的好姑娘却要嫁给这种人!
正月十五上元节,在家里过完最后一个新年的元安,身披凤冠霞帔,带着百里红妆,在承恩殿拜别亲人。
因为当今已经起不来身,皇后要在行宫照顾他,故而承恩殿里,只有太子太子妃,奕王奕王妃,已经沈家一家。
太后自从知道元安入宫自请和亲后就再也不肯见元安,直到今日都没有露面。
元安跪在地上一一拜别,太子在元安行完最后一个礼时,亲自下了台阶扶起元安,一脸内疚:“表妹此去万里之遥,再难相见,要好好保重自己。”太子脸上愧疚之色越重,担忧道:“若是你在舜国受了欺负……”太子说到此处也说不下去了,元安远嫁他国,受了欺负又能怎么办?
元安却对太子微微一笑,“那就请大表哥好好治理大尧,只要大尧强盛,元安在舜国就无人敢欺。”
“表妹放心,我一定会励精图治,大尧一定会有无人敢轻视的一天,大尧就是表妹的后盾!”太子一脸坚定,眼中燃起熊熊野心。
曹宝珠挺着肚子哭倒在奕王怀里,她一想到元安要嫁给说书先生口中凶残丑恶的舜国新皇,她就心痛难忍,元安那么好,为什么非要是元安?
元安含泪对曹宝珠点点头,然后走到长公主和沈国公面前,再次叩首:“女儿此去万里,再也不能承欢父亲和母亲膝下,请父亲和母亲一定保重身体。”
长公主强忍着悲痛扶起元安,像是一个送女儿出嫁的普通母亲一样,轻轻拂去元安脸上的泪水:“好孩子,你要好好的,到了舜国要时时给母亲来信。知道吗?”
元安一一点头,眼看吉时将过,元安只能忍着悲痛拜别父母,踏上了和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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