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三人刚落座, 掌柜就点头哈腰地进了厢房, 亲自奉了茶, “今天有刚捞上来的鲥鱼, 清蒸最美味, 郡主可要尝尝?”
“那太可惜了,”元安笑道:“我们才吃完斋饭,鱼就不必了, 你把你们这时鲜的点心拿些上来,再一样备上三份, 我们走时带上。”
“好嘞!”掌柜亲自记了单子, 送到厨房,嘱咐厨娘道:“这些是郡主点的, 可得花十二分的心思做出来,若是郡主说声不好, 扣你工钱!”
厨娘把手在围腰上擦了擦, 接过单子一看, 顿时笑了:“掌柜您放心, 这些都是咱们拿手的点心, 凡是吃过的没有说不好的!”
“再说了,郡主殿下多好的人,上回小三儿错手把盐当成糖拌进了糖糕里,郡主尝了觉得味不对, 吃了一口就没吃了, 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还是小三儿见糖糕几乎没动,端下来时尝了块,才发现问题,那吓得,差点都尿裤子!”厨娘每次想到此事都不由感慨,郡主生的好看,脾性又好,怪不得太后和当今这般疼爱,若是她家亲戚里有这么个闺女,她也忍不住当成亲闺女疼。
“还好意思说呢!”掌柜的没好气道:“那是郡主脾气好,体恤你们不易,不想让你们受罚,你换个其他贵女来试试?别说是郡主了,就随便来个官吏家的姑娘,也得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用点心!再出了差错,砸了咱们熙春楼的招牌,你看我扣不扣你工钱!”
小三儿提着一篮子刚摘的青蒿黄韭,听见掌柜的正在放狠话,也不害怕,笑嘻嘻道:“掌柜的待我们最好,什么时候真扣过我们的工钱?尽吓唬我们呢!”
“去去去,都干活去!”掌柜白了一眼小三儿,“尤其是你小三儿,再敢把盐当成糖,你看我饶不饶你!”
元安和余浪坐在窗前,看着底下热闹的街市,熙春楼大门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卖糖画的老人,穿着粗棉衣服,上面还有补丁,但是干干净净的,老人脸上也总是笑呵呵的,也不叫卖,但是摊子前总有人,现在就有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胖娃娃在挑选糖画的花样。
“这个花好看,就这个!”
“花有啥好看的嘛?这个大刀样式的多威风!”
年轻的妇人一脸嫌弃:“刀有什么好看的,哪有花好看?”
两人谁也不服谁,吵得不可开交,老人也不劝和,笑眯眯地看着三人。
“娘~”被丈夫抱在手里的胖娃娃一只手拉着妇人的手,一只手指着摊子上的猴子糖画,奶声奶气道:“我要猴猴,要猴猴!”
夫妻俩顿时偃旗息鼓,“听孩子的!”
老人拿着一个底部有小洞的瓢,从一旁的炉子里舀了一瓢糖稀,娴熟地在糯米纸上描画,很快一个活灵活现的猴子都跃然于纸上。
元安看着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道:“我认识那对夫妻。”
余浪也在看着渐渐远去的一家三口,眼中还带了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向往,听到元安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那对只是寻常夫妻,郡主也认识吗?”
元安莞尔一笑:“两年多前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那个胖娃娃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被他父亲抱在怀里,饿的连哼都哼不动,险些就断气了。
元安微笑着看着在街角处消失的一家三口,现在多好,白白胖胖的。
余浪看着元安的侧脸微微出神,突然起身,一声不吭就出了厢房。
“余公子!”元安惊讶地看着急匆匆出门的余浪,这是怎么了?
元安忙起身,想跟上去看看,突然听到曹宝珠喊道:“咦?余公子去买糖画了?”
提着裙摆已经走到门口的元安忙回到窗边,探头朝下看去,余浪站在摊位前正在和老人说些什么,老人笑呵呵地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窗边的元安,然后拿起装着糖稀的瓢开始描画。
“没想到余公子这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居然还有这样的童心?”曹宝珠调侃地笑道:“连我都不玩糖画了。”
元安嗔怪地看了一眼曹宝珠,曹宝珠忙捂着嘴,示意自己不说了。
老人描画了很久,废了好几张糯米纸才画成,余浪接过糖画,把一锭银元宝递到老人手里,想了想又从摊子上随手挑了个□□样式的糖画。
然后在老人千恩万谢的道谢声里往熙春楼走来,路过元安窗户下时抬头微笑着看了一眼楼上的元安,元安也回以微笑,还抬起手小幅度地摆了摆。
余浪美如冠玉,往熙春楼门口一站,惹得过往的姑娘们皆羞涩掩面,只敢用眼角余光偷觑一眼。
余浪正要抬脚跨过阶梯,突然一个激灵,反手抓住砸向自己后背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一个香气扑鼻的香囊。
元安在楼上看得真切,一辆宝马香车停在熙春楼门口,一位娇滴滴的姑娘正朝着余浪羞涩地笑着。
余浪眉头紧皱,一瞬间心思千回百转,这女子想要做什么?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这是叔父派来的人?
那位女子也没有下车,见余浪站在原地垂首看着手里的香囊,抿嘴一笑,放下车帘,马车叮叮当当地走远了。
余浪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将香囊随手塞给了路过的跑堂的,然后拿着糖画上楼了。
跑堂喜滋滋地把香囊凑在鼻尖嗅了嗅,阿嚏!真香,料子做工也好,带回去给婆娘,婆娘肯定高兴!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元安看着余浪调笑道:“没想到我今日竟然和掷果潘安一路同游,三生有幸!”
余浪愣了一下,掷果潘安?
余浪听出元安这是在夸赞他相貌好,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他轻轻咳了一声,将手里的糖画分给了元安和曹宝珠,“郡主莫要笑话我,我还以为我在临城惹了什么仇家,有人要暗算我。”
元安接过美人糖画,噗嗤笑出声:“人家那是心悦于你,怎么会是暗算?难道你之前走在街上都没有被姑娘们扔过花果?”
余浪摇摇头,他在舜国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凶神,谁敢往他身上投掷花果香囊?
元安啧啧称奇,“你长得这么好看,看来是你家乡的姑娘们都比较腼腆。对了,那个香囊呢?”
元安见余浪进来时手里只有两个糖画,却没有刚才那位姑娘掷过来的香囊,便好奇问道。
余浪面不改色,只是耳朵已经红的快要滴血了,“我转赠给跑堂了,”
元安微微张大了眼睛,半晌才好笑道:“可怜人家姑娘不知道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把香囊扔给你,你这么转赠给跑堂小哥了?”
余浪没有说话,厢房里陷入了沉默,元安笑的正开心,气氛突然陷入了尴尬中,她有些无措地扶了下发钗,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还是曹宝珠没心没肺,没有感觉到气氛有什么不对,她拿着余浪给她的糖画看了看,又看了看元安手里的糖画,嘴一撇不开心道:“为什么元安的糖画是美人,我的就是□□?”
元安举起糖画细细观赏,突然发现,这美人糖画的衣服和发髻和她一模一样,她问余浪:“这是我吗?”
余浪点点头,“我见郡主似乎对糖画很有兴趣,我又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样式,便让老人家比照着郡主的模样画了一个。”停顿了下继续道,“老人家说郡主长得太过好看,他画不出来,只能勉强画出郡主的衣裳样式和发髻。”
元安微红了脸,低着头转着手里的糖画,浅浅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余浪也回以一个微笑,“郡主喜欢就好。”
曹宝珠愤愤地啃了一口手里的□□,她是透明的吗?元安和余公子不但看不见自己,还听不见自己说话了?
不一会,掌柜就亲自带着厨娘把点心送了上来,一碟子咬春饼,一碟子什锦春盘,一碟子豚肉饼,一罐七宝羹。
掌柜谄媚道:“郡主,这些都是我们店里春天里才有的点心,劳烦郡主尊口尝一尝,若是有哪里不好,只管跟我说!”
厨娘站在掌柜身后一脸惴惴地望着元安,元安对着厨娘微微一笑,然后举起象牙箸夹起一块咬春饼咬了一口,然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春娘的手艺越发好了,难怪我母亲指名要我带你做的咬春饼。”
春娘顿时喜笑颜开:“民妇微末手艺,都是长公主娘娘和郡主不嫌弃,若能让娘娘和郡主吃的高兴,就是民妇前世积德了!”
元安笑了笑,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小茴,小茴从荷包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塞到春娘手里。
春娘忙跪下磕头:“多谢郡主殿下赏赐!”
小茴扶起春娘,笑道:“我们郡主在外头不愿意见人跪来跪去,快起来吧。”
春娘和掌柜喜滋滋地出了厢房,刚出厢房就拿了一大半的银角子要塞给掌柜,掌柜直摇手:“你自己拿着吧,给你闺女请个好大夫,抓副好药,眼瞅着要说亲了,不好总病着。”
春娘红了眼圈,“她那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没把她生的和别家的孩子一样健健康康。”
掌柜叹了口气,“你家丫头乖巧懂事,不过就是身体弱了些,肯定能寻个好婆家。”
“元安,”曹宝珠等春娘和掌柜的出去了才开口道:“你又当善财童女了,那一把银子得有十多两吧,要是见个人都这么赏赐,你有多少钱够赏赐的?”
曹宝珠早年跟着父亲东征西讨,也是吃过苦的,知道对穷苦人家来说,银子是多么重要,后来曹家发达了,她也从不铺张浪费。
“春娘是个苦命人,”元安叹了一口气:“她女儿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吃药比吃饭还勤,她丈夫想再要个健康的孩子,她怕多了一个孩子,分了对女儿的关爱,便不肯,她丈夫一纸休书休了她出门,女儿也一并赶了出来,她靠着自己一手厨艺被熙春楼掌柜看中,留在店里当了厨娘,每月的工钱除去女儿的药钱,也不剩多少了。”
“原来如此,”曹宝珠一脸怜悯,“她那个丈夫也太不是东西了,妻女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了!荷香姐姐,咱们身上带了多好银子?都送去给春娘吧。”
元安沉默了,春娘的丈夫想要个健康的孩子,这有错吗?没有错,只是他不该为了要孩子休妻弃女,要不是熙春楼掌柜心善,春娘只怕已经沦落风尘了。
荷香听了元安的话也十分佩服这个自强自立的母亲,曹宝珠不提,她也打算把自己刚拿到手的月钱给春娘送去。
“临走再送吧,”元安拦住就要去后厨的荷香,“现在去春娘又要来谢,还耽误她做工,不如等临走时悄悄送去,也不必声张。”
曹宝珠深以为然,便让荷香先把银子准备好,临走时悄悄去后厨塞给春娘。
余浪一直静静听着元安和曹宝珠的对话,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
曹宝珠因为刚刚误会元安乱撒钱,这会十分殷勤地给元安盛了一碗七宝羹,七宝羹是以七种鲜嫩的时蔬加上米粉,经过春娘巧手熬制,鲜嫩爽口,是熙春楼除了咬春饼最受欢迎的菜肴。
“等柳兄娶了郡主成了郡马爷,可别忘了我们啊!”
“放心吧,等我把淮阳郡主娶回家,你们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里的鸡犬哈哈哈!”
“柳兄你可别说大话了吧,淮阳郡主是什么身份,能瞧得上你?”
“我姑父为了救长公主而死,我姑姑也因此成了寡妇,儿子刚生出来就死了,就冲着这个,沈家也得把郡主嫁过来!”
“崔兄有所不知,柳兄和郡主可是青梅竹马,与郡主那是两情相悦哈哈哈哈”
众人正在细品点心菜羹,突然听到隔壁厢房的说话声,其实熙春楼的厢房隔音挺好的,但是元安三人是开着窗户的,隔壁估计也开了窗户,所以说话声才能这么清楚地传到这边来。
“啪!”元安重重地把牙箸放在桌子上,脸色十分难看。
“淮阳郡主可是美人录榜首,柳兄若真能抱得美人归,真是艳福不浅啊!”
曹宝珠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噌”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过迅猛,连带着桌子都晃了几下。
“我的鞭子呢?!”曹宝珠怒气冲冲:“我今天非得抽死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元安一把将曹宝珠摁下,“给我坐下!”元安黑着脸道:“当心曹叔叔抽你鞭子。”
曹宝珠梗着脖子十分气愤:“那难道就任由他们在隔壁坏你名声吗?”
元安冷笑一声,一弯腰从绑在小腿处的刀袋里抽出一把匕首,“我自己去!”说着转身就走。
余浪一把拉住元安的胳膊,“你一个姑娘家别去,我去就行。”
元安转头看了一眼余浪黑沉沉的眼眸,又低头看了看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修长白皙,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才有的手。
元安看着温文尔雅的余浪,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自己的去路道:“我是男子,这事该由我去解决,你一个姑娘家,手上不必沾血。”
元安展颜一笑,“你以为我要去杀人?”
余浪被元安的笑容晃了眼,他见过元安温柔的笑容,见过元安羞涩的笑容,也见过元安自信的笑容,却从未见过元安如此不屑一顾的笑容,锋芒毕露,像是高高在上凤凰,光芒四射,让人不敢直视。
余浪像是被烫了手一样猛地缩回手,任他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此刻也只能讷讷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元安让护卫踹开隔壁厢房的门,然后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眼中的惊艳渐渐变成势在必得的坚定。
柳大郎正在和狐朋狗友们推杯换盏,幻想自己娶了郡主以后如何尽享荣华富贵,青云直上,突然厢房大门被人踹开,柳大郎吓得没拿住酒杯,洒了自己一身。
“淮……淮阳郡主!”
元安看了一眼认出她的人,“你是谁?”
那人忙理了理衣服,人模狗样地对着元安一揖到底,“小生是宣抚使司佥事崔家的,我姐姐是太子身边的人,算起来,我家和国公府还有亲。”
元安冷冷地笑了:“一个六品官吏,不过有个做了太子殿下侍妾的姐姐,也敢和我沈家攀亲?”
元安视线一一扫过屋里的所有纨绔,一挥手,“给我打。”
元安身后的护卫一拥而上,对着在场的人拳打脚踢。
这些人都是脑满肠肥的的纨绔,平日在家里被娇妾美婢伺候着,何时被人这样打过?
护卫还没打两下就都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连连求饶。
“郡主!我姑姑是你亲婶婶!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还不知道吧,三婶婶已经放了话,以后不许你们柳家上门,我就是把你打死了,三婶婶也不会知道!”
“我们都是朝廷命官之子,我姐姐是皇家的人!你怎么敢!”
小茴和春桃搬了把椅子在元安身后,元安扶着小茴的手坐在厢房门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一个侍妾,也配说自己是皇家的人?”
“郡主!”柳大郎连滚带爬滚到元安脚边,脸上涕泗横流,又狼狈又恶心,“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郡主饶命!再打就打死了!”
元安嫌恶地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这种废物多看一眼都污了自己的眼,倒是曹宝珠站在元安身边,十分痛快地看着满地打滚的纨绔子弟,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活该!
“好了。”
元安话音刚落,护卫们就停了手,整齐有序地站在一旁。
元安拿着匕首在柳大郎面前晃了一圈,“知道这是谁送给我的匕首吗?”
柳大郎趴在地上痛哭不止,连连摇头。
元安微微一笑,倾国倾城,柳大郎甚至忘了满身的痛苦,居然涎着口水看愣了。
元安眼眸一厉,抽出匕首狠狠地钉在柳大郎面前。
“啊啊啊!”柳大郎抱着头惊恐地叫着。
“把他嘴堵上。”元安皱着眉摸了摸耳朵,叫的和杀猪一样,吵死了。
一个护卫从一旁桌上拿了一块抹布,团成一团堵进柳大郎嘴里,然后十分嫌弃把手上沾到的鼻涕蹭在柳大郎衣服上。
那抹布是小二用来擦桌子的,不知道擦过多少桌子,柳大郎忍不住想吐,脏污却都被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个中滋味,让他终身难忘。
“这把匕首是太子殿下送我的,说如果有人敢欺负我,就拿这把匕首杀了他,当今和太子绝不会追究我的过失。”
柳大郎听闻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像一条爬虫一样拼命向后挪动,还没挪两步就被护卫重重一脚踹在屁股上,顿时“呜呜”直叫唤。
“郡主殿下,郡主娘娘!我们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我们在放屁!”那个姓崔的纨绔忍痛跪在地上磕头磕的砰砰响,不一会头上就一片青紫。
元安笑眯眯道:“你不和本郡主论亲了?”
“是小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求郡主饶命啊!”
元安接过小茴手里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嗯,不错,上好的明前龙井。
然后将茶盏递给小茴,对姓崔的纨绔道:“你倒是识趣,本郡主今日就饶你们一命,稍后本郡主的护卫会亲自送你们回家。”
那些纨绔顿时叫苦不迭,他们都是低品小官家里,在这个一块砖头下去能砸死三个皇亲国戚的临城实在算不上什么,若是被家里知道他们得罪了郡主,只怕就不是一顿打能了事。
“至于你嘛……”元安玩味地看着丑态百出的柳大郎,“本郡主实在不喜欢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不如割了你的舌头如何?”,说着拔起钉在地板上的匕首,示意护卫把柳大郎的舌头揪出来。
护卫刚把抹布从柳大郎嘴里拽出来,只见柳大郎“嗝!”一声,翻着白眼就昏了过去,□□慢慢印出一片水渍。
“我还当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元安嗤笑道:“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把他给我丢到大街上去。”
两个护卫领命后抬着柳大郎扔在了大街上,扑腾起一地的灰。
元安走出厢房,对在一旁看热闹的掌柜歉意一笑,“屋里坏的器具,都记在我账上。”又对小茴道:“给掌柜些银子,让他们压压惊。”
掌柜连眼角余光都吝啬给厢房里哀嚎的纨绔们,对元安点头哈腰地道谢。
元安和曹宝珠回到厢房,余浪还坐在原位端着一碗菜羹,元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余浪放下碗,温和地笑道:“郡主如此心慈手软,怎么会吓到我?”
元安有些惊讶,“你不觉得我跋扈,还觉得我心慈手软?”
余浪微微垂眸,将眼底的杀意掩饰的不着痕迹,微笑道:“他们口里污言秽语,就算割了他们的舌头都不算过分,郡主只不过不痛不痒打了他们一顿,若这也算跋扈的话,那世上人人都跋扈了。”
元安收敛了一身锋芒,抿嘴一笑,露出连个小巧俏皮的梨涡,看起来乖巧的让人心疼。
元安拿出一个梅花铜镜,对镜扶了扶有些歪的发钗,“好好的兴致,都被这些人扰了,宝珠,我们回吗?”
元安开口说要回家,曹宝珠自然没有异议,连连点头。
元安对余浪笑了笑,主动开口邀请:“今日天色不早了,我们下次一起去三元楼尝新出的豆腐菜吧,听说也十分好吃。”
“多谢郡主相邀,”余浪笑道:“哪天郡主有了兴致,只管让人传句话,我一定奉陪。”
元安和余浪道别后,和曹宝珠一起下楼。
柳大郎还躺在熙春楼门口哼哼唧唧,元安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上了马车,叮叮当当的铃声越来越远。
柳家的下人这才从一旁跑出来,扶起柳大郎灰溜溜地走了。
余浪坐在二楼厢房的窗户旁,看着元安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才开口对身边的小厮道:“丁九办事是越来越好了。”
小厮忙低着头,“丁九说柳家才上门提亲,若是立马出了事,怕连累了郡主,这才想缓一段时间再动手,没想到……”
余浪脸上一层寒冰,“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柳家挂上丧皤。”
小厮忙应了一声:“是,小的回去就和丁九说。”
楼下看热闹的人欣赏完柳大郎狼狈的模样,还觉得意犹未尽。
一位读书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有些不忍,“郡主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
旁边的中年妇人冷笑一声,高声道:“淮阳郡主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又心地善良,这些纨绔子弟能让郡主这么生气,肯定没做什么好事!”
另一个妇人接话道:“就是!两年前瘟疫,临城外都是流民,是郡主率先拿出了所有积蓄和俸禄,施粥散药,不知救活多少人!”
“听说郡主还把每年封地上的岁收都捐给了军队,郡主人美心善,肯定是这些纨绔干了坏事,才惹得郡主大怒!”
“是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颤颤巍巍开口道:“我儿子打仗时坏了一条腿,要不是郡主每年都买大批药材送到军队,我儿子只怕命都保不住了,多亏了郡主,他现在才能活蹦乱跳,在边疆保家卫国。”
众人看着护卫提溜一个又一个纨绔从自己身边路过,有些胆大的,直接一口唾沫吐在那些纨绔身上,这些纨绔平日里没少干坏事,今天可算是解了气了!
余浪坐在窗户边看着底下愤愤的老百姓,听着他们滔滔不绝地夸赞着元安,眼里的寒冰渐渐融化。
元安回家后,把在熙春楼的事告诉了长公主和沈国公,沈国公气得差点跳起来,怒火中烧道:“就打一顿也太便宜他了!”
元安噘着嘴趴在长公主怀里,长公主脸色十分难看,手轻轻拍着元安的后背,生怕女儿受了惊讶。
“我那不是看着三婶婶的面子,他毕竟是三婶婶的亲侄子,我又不能真的把他舌头割了!”
元安一脸委屈,她自从回了沈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若是其他人,她自然要好好教训一顿,可是三叔当年救了母亲和两个哥哥,三婶婶对她也很好,时常嘘寒问暖,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总要顾忌些三婶婶,三婶婶自从上次被柳家那个老婆子气了一顿,至今卧床不起,若是被她知道柳家又出幺蛾子,只怕真要被气死了。
长公主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后背,“我的心肝儿,受委屈了。”
元安腻歪在长公主怀里,委屈巴巴地搂着长公主的腰,沈国公看了越发的心疼,恨不得立刻冲到柳家,把柳大郎揪出来狠狠揍一顿,揍得他亲爹妈都认不出来!
柳大郎被元安教训一顿后,柳家老太太再也不敢上门,缩在家里抱着孙子嘴里骂骂咧咧,她不敢骂元安,只敢骂柳氏,因为长公主下了命令,不许向柳氏通传柳家的消息,所以柳氏还不知道柳大郎被元安打了一顿,还以为自己母亲已经想通了。
至于当日在场的其他纨绔,都被沈家的护卫送回了家,家中长辈看到儿子孙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没来得及心疼,就看到挂着镇国公府腰牌的护卫冷冰冰地对他们道:“你们家养的好儿子/好孙子。”
然后留下一脸懵逼的长辈和目光躲躲闪闪的纨绔们,扬长而去。
等从自家儿子/孙子口里问出事情原委,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边痛哭一边又把那些纨绔狠狠打了一顿,直把那些纨绔们打得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连柳大郎的丧礼都没赶上。
柳大郎死了。
元安知道这件事时,正在绣衣裳,太后的千秋节将至,元安写了一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亲自描图,准备给太后做一件百寿服,希望能保佑太后长命百岁,无病无痛,平安康泰。
冷不丁听见春桃来报,柳家老太太在沈家大门口哭得死去活来,说柳大郎快不行了,求沈家帮着请一个太医救命。
元安一听见此事,手里的针差点扎了手。
小茴忙接过元安手里做了一半的衣服,瞪了一眼春桃,“这种事也不知道缓着点说,吓着郡主你担得起吗?”
“柳大郎怎么突然就要不行了?”元安有些慌了,难道是前两日护卫下手没轻没重,打出了内伤?
春桃忙道:“听说是柳大郎为了一个花茶坊的女子,和人争风吃醋,被人打破了脑袋,脑壳都瘪了。”
别看元安那天嘴里喊打喊杀,又是要杀人,又是要割舌头,其实她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乍听到这种血腥的事,只觉得胸口一阵不适。
小茴气得打了春桃胳膊一下,怒目道:“让你缓着点说,你还尽挑厉害的说!”
元安坐在秋千架上,遥望乐静堂的方向,若是三婶婶知道了这件事,只怕要病上加病了……
长公主看在柳氏的面子上,让周管家拿着自己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周管家和柳老太太刚走,长公主就让人把沈明堂喊了过来。
长公主屏退左右,问道:“柳大郎的事和你可有关系?”
沈明堂愣了一下,忙道:“他是和人争风吃醋被打了,和儿子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将信将疑,“柳家来提亲那天,你气冲冲出去了,就没有想着为你妹妹出口气?”
沈明堂大喊冤枉:“我是想让人套了柳大郎的麻袋打一顿,可是想着柳家刚从沈家出去,柳大郎就被打了,傻子也能猜到是我们沈家人做的,本来也计划就在这两天,还没来得及动手,柳大郎就出了这事。”
长公主沉吟片刻,“与你无关就好,母亲就怕你脑子一热,出手没轻没重,闹出人命来。”
“儿子又不是没有脑子,”沈明堂觉得自己十分无辜,“柳大郎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我最多找人狠狠打他一顿,怎么会要他命?”
周管家带着太医刚到柳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哭声震天,柳大郎已经咽气了。
柳家很快就挂上了白色的丧皤,柳氏知道柳大郎的死讯后,只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求长公主看在自己的份上,给柳大郎一份体面。
长公主虽然深深厌恶柳家,但是念在与柳氏的妯娌情分,还是派沈明堂送去了奠仪。
柳大郎头上有父母和祖母,脚下又无子,按照规矩,棺材只能在家中停一夜,第二日就要送去埋了,还是沈明堂传了长公主的话,柳家族长才让柳大郎停灵三日,方才下葬。
听说柳家老太太失了独孙,大受打击,柳大郎死后第二天就中风躺在床上,除了眼珠子能动,其他地方都动不了。
柳家在元安生活里激起一个小小的水花,就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落了幕,自此以后元安再也没有听到过柳家的消息。
元安依旧每日上午和曹宝珠一起上课,下午听秦先生说书,晚上或者做百寿服,或者教桓哥儿描红,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可惜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曹家就闹出事了。
这几日曹宝珠一直没来上课,曹家派人来说曹宝珠病了,元安派小茴去看曹宝珠,却连曹宝珠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曹夫人打发回来了。
元安心里十分不安,如果宝珠真的是病了,曹婶婶为什么不让宝珠见人?
曹宝珠缺课的第三天,元安刚下课,正要去正院陪母亲用膳,春桃突然急急忙忙跑来,“郡主,荷香姐姐求见您!”
“荷香姐姐?”元安猜测荷香是为了曹宝珠而来,忙让墨兰去回长公主,她迟些再去正院。
然后带着小茴和春桃急急忙忙回了许闲斋。
寒竹正陪着荷香,荷香急得直掉眼泪,元安见此情景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是宝珠有难?
荷香一见到元安扑通就跪下了,“求郡主救救我们家姑娘吧!”
元安忙让小茴扶起荷香,焦急问道:“宝珠怎么了?”
荷香哭道:“我们姑娘被将军打了一顿,关在了祠堂,已经整整两天没吃没喝了,姑娘一个女儿家,怎么受得了!求郡主快救救我们姑娘!”
元安不敢置信道:“曹叔叔最疼宝珠了,怎么会这么对宝珠?”心中念头一转,让小茴等人都出去,才问道:“是不是因为你家大姑娘的事?”
荷香哭着点点头:“姑娘三天前去大姑娘的院子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回来还兴高采烈的,说大姑娘回心转意了。后来大姑娘来找姑娘,说求姑娘帮她遮掩下,她要去找赵郡王诀别,姑娘本不愿意,可是大姑娘说我们姑娘如果不答应她,她这辈子都不会死心,姑娘只好应了。”
元安忙道:“你们大姑娘被曹叔叔和曹婶婶发现了?”
荷香又点了点头,继续哭道:“将军生了好大的气,说姑娘不顾家族脸面,助纣为虐,把姑娘打了个半死。”
“不对!”元安一拍桌子呵道:“若只是私会外男,曹叔叔不会发这么大的火,连宝珠都打了个半死,还关在祠堂里,到底怎么回事?”
荷香咬了咬唇,想到在祠堂里奄奄一息的自家姑娘,一狠心全都说了出来:“大姑娘早就和赵郡王暗通曲款,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元安跌坐在绣凳上,曹姐姐好糊涂!自己作死还连累自己亲妹妹!
元安恨得直咬牙,曹敏有了身孕,曹将军怕伤阴德不敢对她动手,就把气撒在宝珠身上!宝珠身为妹妹,已经做到了规劝的责任,就算她不该帮着曹敏私会赵晏,曹将军也不该这样重罚宝珠!
“小茴!”元安突然高声喊道:“你去库房里拿一些补血补气的药材和治跌打损伤的膏药!寒竹,你去告诉母亲,今日我不陪她一起用膳了,请母亲不必等我,等我回来再去向母亲请罪!”
小茴忙进来问道:“郡主要做什么?”
元安冷笑一声:“去曹家看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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