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去找小师妹了?”江奇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望着对面的崔见月, 眼神中隐隐带着期盼, 他伸长的脖子问崔见月:“师父可有小师妹的下落了吗?”
崔见月摇摇头,看着江奇现在焦急的模样, 更加确定自己的决定没错, 她对江奇说:“我不知道, 自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上元真人了。”
“这样啊……”江奇垂下了头,望着地上的草屑,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失落。
崔见月走上前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声的安慰着他, 思过崖上风声簌簌, 崔见月将自己准备好的斗篷拿了出来,披在江奇的肩膀上。
过了一会儿,江奇又抬起头来, 看着崔见月,问她:“二师弟现在怎么样?”
崔见月还是摇头,她说:“我不清楚,只听说宫公子被被上元真人送去了司刑峰, 现在还没有回来。”
“那楚姑娘呢?”江奇又问。
崔见月心中不太高兴, 江奇问了这么些人都没有问问自己这几天在出云峰待得好吗?嫉妒啃食着她的心肝, 迫使她想要找一个发泄的地方, 可现在是在江奇的面前, 她必须要维持自己大度的形象, 她叹了一口气, 对江奇说:“这几天我们都住在出云峰底下的小茅草屋里,楚姑娘的病情实在不是太好,昨天晚上受了凉,今天早上我去看了一眼,她的病似乎是又加重了。”
江奇的脸上出现了后悔的表情,他对崔见月道:“我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带你们来奚华山。”
崔见月微微叹了一口气,对江奇说:“公子,上元真人应该是不会给楚姑娘看病的,要不我们下山去吧。”
“下山?”
“是啊,”崔见月点点头,“难道我们要一直住在山底下的茅草屋里吗?我倒是没有什么事,楚姑娘的病再待下去的话多半要受苦了,而且,我们几个终究不是逍遥派的人,待在这儿,公子就带我们一起离开吧。”
江奇被崔见月说的有些意动,他刚要站起来,风吹得的后脑勺一凉,他摇了摇头,对崔见月说:“不行,我不能走,师父让我在这里思过反省。”
“那楚姑娘要怎么办?”崔见月巴不得楚思思赶紧死了算了,但这个时候她却要利用楚思思来引得江奇的怜悯,江奇如果这么一直待在思过崖上的话,她们要见他的话只能凭着自己的双脚辛苦爬上来,她们都是弱女子,今日上来这一趟差不多已经把她的力气都耗光了,回去之后两三天里肯定不会想动弹。
她们这几人中只有吕思瑶和小白能够御剑,轻轻松松地来到思过崖,所以江奇如果一直待在这里,到最后还不是便宜了这两个小蹄子!崔见月绝对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江奇心中斗争了许久,他从腰间取下一枚圆形玉佩,送到崔见月的眼前,对她说:“这是我的宗门玉牌,你拿着它去司药峰去找鉴华长老,他应该会帮楚姑娘看一看的。”
崔见月抿了抿春,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仍然不放弃问江奇:“公子真不能走吗?”
“我要是走了,依着师父的脾气,下一个去司刑峰的就该是我了,”江奇用着轻松的语气说道,说起司刑峰,他吸了口气,又对崔见月说,“对了,你顺便去司刑峰看看二师弟现在怎么样了?”
崔见月接过江奇递过来的宗门玉牌,知道今天是不能把江奇诱下山了,不过没关系,今天不行还有明白、后天……她以后会再徐徐图之。
崔见月点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她握着江奇的玉牌站了起来,依依不舍地转过身,一步三回头,恨不得与江奇一起留在这思过崖悔过。
但世间的事往往会超乎人的预料,就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在崔见月思考着该怎么让吕思瑶不要天天来思过崖缠着江奇,就听见江奇开口叫住了她,对她说:“对了,你没有修为,去司药峰与司刑峰都不方便,你让吕姑娘陪着你。”
惊喜来得太突然,崔见月轻轻嗯了一声,转过头去回望了江奇一眼,对他说:“公子在这里要保重啊。”
江奇点了点头,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崔见月的面前,对她说:“斗篷你披着吧,我不冷。”
他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亲自为崔见月披在身上,崔见月露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双手攥着披风的带子,低下了头:“谢谢公子。”
披风只有薄薄的一层,平时崔见月穿出来也只是为了好看,今天是她第一次从这件披风上感受到了温暖,那是江奇的体温。
崔见月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一样,脚步轻快地下了思过崖,回到茅草屋中,记着江奇的吩咐,与吕思瑶一起将楚思思送去司药峰。
此时上元真人站在不苦崖顶,俯视着下面的万丈深渊,他的二徒弟告诉他说,小徒弟章含微就是在这个地方被他们给逼得跳崖。
他虽然对这几个徒弟实行的是放养政策,但是也会在暗地里常常观察着他们,三个徒弟里面,属小徒弟章含微的心性最好,日后必成大器,可现在大器没成,还差点被自己的两个师兄给坑成了碎瓷片。
上元真人总以为,二徒弟宫洛书的天赋虽然不是极好,可他底子打得坚实,日后也能有一番作为,而大徒弟江奇虽然有点好色,但是并不妨碍大事。
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二徒弟会被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差点夺了舍,而大徒弟更是会为了他的那些个莺莺燕燕而不顾与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师妹。
上元真人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章含微的时候,那时姜王朝的寿数已尽,走到陌路,他路过皇宫的时候,看到皇宫被起义军包围,宫人们收拾着行李纷纷逃窜,有人在逃跑的途中碰倒了烛台,漫天的大火从宫殿中蔓延出来,热烈的火舌吞噬它周围的每一件东西。
一个小姑娘坐在一片废墟之中,那里是皇帝的寝宫,昨天地动的时候,皇宫里其他的宫殿都完好无损,只有皇帝的寝宫在地动中塌陷,似乎也证明了赵献与姜王朝气数已尽。
小姑娘的脸上带着泪痕,一边抽抽搭搭的,一边用着两只小小的手将废墟上的砖块一块一块移开,似乎是有什么宝贵的东西被压在了那下面。
上元真人一时心软,竟忘了自己收徒的规矩:这一生只收三个徒弟,分别继承他的三样宝物,而现在他的手里只剩下了一把玄铁重剑。
这么一个小姑娘可扛不起那把巨大的玄铁重剑。
他落到小姑娘的面前,轻声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姑娘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从飞剑上跳下来的白衣男子,他的五官平平无奇,却带着一股常人比不得的奇特风韵。
那个时候,年纪小小的章含微已经是一位资深颜控了,否则的话也不会随便拉了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就找她父皇赐婚。
可这位资深颜控的小公主却在第一眼就对这个长相普通的上元真人有了难言的好感。
上元真人直到今日仍将那一幕记得清清楚楚,小姑娘穿着灰扑扑的小裙子,两只手上被尖利的石块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有红色的血从里面渗了出来,落在她的小裙子上。她仰着头,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起了皮,头发好几天都没有梳洗过了,像是一团杂草,可她黑色的瞳仁儿又大又亮,里面映着自己的身影。
上元真人似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他对小姑娘伸出了手,又问了她一遍:“你愿意跟我走吗?做我的徒弟。”
他万万没有想到,小姑娘的回答竟然会是:“不愿意。”
小姑娘的回答成功吸引了上元真人的注意,他笑着在小姑娘的面前蹲下身,追问她:“为什么啊?”
“我要找我的父皇。”小姑娘这样说道,她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因为哭了太长的时间,还带着一点沙哑。
上元真人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作为安慰,却又无情地告诉她:“你的父皇已经死了。”
“……”小姑娘咬着唇,瞪着上元真人,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好像随时都要落下泪来。
可是她没有再哭,只是在半晌后摇摇头,反驳上元真人说,“他只是睡着了。”
上元真人现在想起那时候都觉得可笑,说出去谁能够相信,他堂堂一个逍遥派的峰主,竟然会跟一个小姑娘一起将那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从废墟中扒了出来,并且还将那具尸体送到了皇陵,妥善安葬。
“以后你的父皇就睡在这里了,你不要留在这惊扰了他。”上元真人说着善意的谎言。
“我不出声的。”小姑娘站在皇陵的外面,仰着头对上元真人说。
“可你这样会打扰你父皇修仙的,他修仙不专心就不能醒过来。”赵献想要修仙求长生的故事,就连修真界也是略有耳闻。
小姑娘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像个霜打了的茄子,哦了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
上元真人一直都不清楚,那时候的小姑娘有没有理解死亡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望着皇陵中的父皇,到底在想着什么。
“走吧。”上元真人俯下身再一次对小姑娘伸出了手。
这一次,小姑娘终于将手交到了他的手掌上,他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御剑飞向了奚华山。
这个小姑娘成为他的最后收的小徒弟,也许是天意,小姑娘有一身的力气,用那把玄铁重剑正正好好。
那时,小姑娘在飞剑上小声问他:“你是仙人吗?”
“不是。”上元真人如实道。
他原以为自己的这个回答会让小姑娘失望,但小姑娘的表情看起来却是轻松了不少,他有些好奇,便问小姑娘:“你不希望我是仙人吗?”
小姑娘点点头。
“为什么呀?”
小姑娘对上元真人说:“仙人是骗子。”
那时上元真人对赵献的故事了解得还不是那么详细,对小姑娘的这句话也不太理解,后来新皇登基以后他下山看了人界的史书,才知道小姑娘的父皇是怎么被“仙人”坑骗的。
在拜师礼上,他给小姑娘重新取了一个名字,章含微。
章是他本家的姓氏,含微则是将她原来的名字做了一番变化,当然……变化稍微有一点大。
毕竟小姑娘从前是叫赵含珠。
他的父皇的意思大概是,这是他的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
……
上元真人敛起思绪,从不苦崖上飞下,穿过层层云海,落到谷底。
入目之处草木葳蕤,树木繁多,枝叶茂盛,远方还有几棵不知名的树,上面挂着累累硕果。
上元真人召出长剑,接着将手中长剑对着眼前一扫,剑气荡过,草木萧疏,繁花落尽,有几具白骨从泥土中隐隐现出,那是多年以前,从不苦崖上掉下来的人。
上元真人走上前去,弯下腰将白骨从土中扒出,拿在手中检查了一番,没有任何一具是属于章含微的,而宫洛书从水底拿回来的那几块骨头也都不是含微的。
上元真人在谷底走了一个来回,后来他发现那处章含微曾经落脚过的那处山洞,他抬步向着山洞走了过去。
来到山洞中,上元真人望着地上的那一堆灰烬,看起来像是最近才烧过的,再往里面走了两步,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用手挖出来的小土坑。
不知怎的,上元真人忽然想起了那个坐在废墟上的小姑娘,阳光下她的睫毛长长的弯弯的,扑闪扑闪的像蒲扇一样。
上元真人收起手中的长剑,从山洞中走了出来,不远处的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他面沉如水,走到湖边,纵身跳入了湖中。
上元真人很快就游到了水底,他在水底摸索了许久,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回到岸上,而是放出了神识,将这片湖底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他的小徒弟,一定会没事的!
突然间上元真人好像触动了什么机关,他从湖底掉落来到一片黑暗中,沿着视线中的小路走到了尽头,上元真人看到洞口的那块大石头被人移开,外面是湍急的瀑布,飞流直下,击打在石头上溅起雪白的水花。
上元真人稍微放下心来,他抬手掐算了一番,看来他的小徒弟已经有了一番奇遇。
上元真人不擅长掐算,向来是十算九不准,但是关于章含微的却从来没有出过错,
他在出云峰的时候已经为小徒弟算过一次,卦象显示是否极泰来,但是犹不放心,只有亲自来了不苦崖看到这一线生机,他悬着的心才算稍微放了下来。
而现在他该为她将那把被宫洛书换了定魂丹的玄铁重剑找回来了。
罗浮上薛既尧……
上元真人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只是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一个不重要的人吧。
上元真人飞剑前往罗浮山去。
……
眼前的高山巍峨矗立,山上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深色藤蔓攀附着嶙峋的怪石袅袅而上,山下有一条大河缓缓向西,途径百花谷,后流入卞海之中。
此山名为覃山,沉水宫建立在这座高山之上。
章含微与薛既尧站在山脚,仰望着云层之上的沉水宫,忽然,章含微的眉头一紧。
薛长明在芥子空间内察觉到她的异样,赶紧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章含微抬手在胸口的地方按了按,刚才她心脏不知怎么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而现在那种感觉已经消失得不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种感觉前两天的时候她也经历过一次,而如果沿着她的记忆继续往前追溯的话,在她几年前宗门大比的时候其实也有过一次,再往前的话,她就不记得了。
最后她摇摇头,对薛长明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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