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后来云溪一直待在小辈们聚在一起的大厅左边,就是傅闻远指给他喝饮料的地方。
除去云溪,傅家还有三个在上高中的小孩儿。
傅清远是傅闻远的妹妹,家里的老小,跟云溪同岁,只比他大几个月,在市一中上高三。可是按辈分讲的话,云溪得要叫她姑姑。
他们几个都被嘱咐过,最重要是一贯怕傅闻远怕的厉害,所以虽然肚子里装着坏水,但碍着傅闻远也在,只能一个个对云溪面上都和气,笑笑的,傅清远还往他手里递去一杯粉红色的饮料。
云溪向她道谢,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液体顺着喉咙一路下去,口感很甜,尾调带着微微的苦味。
他喝了两口,仿佛会上瘾一样,等一会儿,就总想再去抿一口。
等阿姨找过来的时候,云溪的眼皮都红了,眼睛里头泛着润润的水光。傅清远和其他几个在一边笑,对阿姨说:“他喝醉了。”
阿姨大约知道傅清远是什么样子,只和善地笑了笑,架着显然已经醉了的云溪往回走。
云溪自认为自己只是脑袋发晕,但神智还清醒着。他尽量不走的歪歪扭扭,被阿姨带到了傅闻远面前,听见阿姨问傅闻远:“今晚还回吗?”
傅闻远说:“不回了。”
“也是。”阿姨说:“云溪被小姐哄着喝了酒,叫他早点睡吧。反正明天周末,不怕迟到。”
话音落地,云溪就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双更加有力的手中,被稳稳地揽着肩膀往前走。傅闻远的声音似从远处传来,“我带他上去。”
他们走了几步,云溪又听见傅闻远说:“抬脚,上台阶。”
云溪没反应过来,还是直直往前走,绊了个趔趄,然后被傅闻远牢牢地箍回了怀里。
两个人的步伐停下,紧接着云溪身体腾空,是傅闻远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他下意识去环傅闻远的脖子,两张面孔靠近,鼻尖全是浓郁的酒气。
傅闻远爷爷过寿,他爸正在外省主持会议,长房在家的只他一个,虽然其他表兄弟都在,还有江越凌,但还是要他来撑场面。实在架不住人多,桌上红的白的都有,等到散席,他喝了不少。
但单看脸色根本看不出傅闻远有丁点醉意,只是一双眸不似往日般迫人,微微发亮,又黑的过分。要是云溪清醒着,只怕又要红了一张脸。
可酒精麻痹了部分神经,让云溪反应迟缓。
他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惶恐与无措,瞪大了眼睛,努力想弄明白此时的状况,眼前却只有五彩斑斓的光线,构不成一幅合理合据的图画。
傅闻远头一回见他这样的神情,迷茫、无助,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那样,紧紧抱着自己。
“清远给你喝了多少?”
云溪饮鸩止渴般将自己发烫的面皮贴在傅闻远颈侧,听到问话,反应了老半天,才喃喃道:“四杯……五杯……”
他凉好了一边,又转头把另外一边贴上去,中间嘴唇擦到了傅闻远颈侧的皮肤,惊鸿孤影般一掠而过。
云溪自己没注意,只一味费力地去想,“好像、是六杯……”
傅闻远没多停留,他一手护着云溪的背,一手勾着云溪膝窝。
怀里的人很轻,看着也是瘦到只有骨头的样子,抱着才能感觉到原来这小孩儿还偷偷长了一层绵软的肉,似在引人去揉。
他步伐很稳,一步步上了三楼。
走廊的灯年份长了,有些昏暗。云溪抱着傅闻远的脖子,把下巴支在傅闻远肩上,看他身后的走廊。
“先生……”云溪的身体支起来没一会儿,就又软下去,侧脸枕着傅闻远的肩膀,在傅闻远耳边软软叫了一声。
傅闻远没有回答,云溪等了一会儿,再叫时,声音里就带着些委屈:“先生,先生……”
傅闻远问:“要什么?想喝水?”
云溪被问住了,呼着热气用毛茸茸的一颗头在傅闻远下巴处好一通蹭,才口齿不清地说:“先生,我想你在家里,很长时间……很长……很长……”
乱七八糟地说着话,云溪又想看看傅闻远,手脚发软地挣扎起来,被傅闻远轻而易举地制住,“别乱动。”
云溪只好作罢,歪着头一叠声地嘟囔,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可他声音太软,动作太依赖,异样情思昭然若揭。
走到门口,傅闻远换了个姿势抱云溪,两手一翻,就将人抗在了肩上,腾出手去开门。
云溪刚被放在床上,就没骨头一样软了下去,身子扭着,脸朝下埋进了床单。合身的毛衣翻起,露出一段细窄的腰和白嫩的肚腹。
“云溪。”傅闻远轻拍他的脸,“躺好再睡。”
云溪哼哼了两声,转过头来正面对着傅闻远,抓住傅闻远的手按在脸上不放,闭着眼口齿不清地说:“热……再碰一碰……”
透红的皮肤滑腻,掌心里满是热度,触感极好。
傅闻远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把云溪的衣服拉好,又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最后把被云溪抱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
阿姨在客厅帮忙收东西,见傅闻远下来,放下手里的盘子走过去问他:“溪溪睡下了?”
傅闻远道:“睡了。”
阿姨转身要走,突然想起来,又问傅闻远:“他睡哪?”
傅闻远道:“我那屋。”
“哦。”阿姨点点头,说:“先生的床是挺大的,云溪小,不占地方。”
“对了,越臣前两天突然回了趟家。说是要回来住,昨天走了却又没信儿了。”
傅闻远唔了一声,道:“我好久没见他了,上回见了越凌,说是他忙的很。李唯也说最近警察厅有大案子,也许是因为这个,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好。越凌刚走吧,您没问问他?”
阿姨神色有些不好,“他跟你说的一样,这样……他们两个,都要你关照。越凌还好,越臣爱跳,又没心眼,上回湿着回来的,我总担心……是在什么地方受了委屈。”
傅闻远的妈妈身体不好,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阿姨开始照顾他的时候,还没结婚,连对象都是傅闻远的爷爷给介绍的。
后来生了江越凌和江越臣,傅闻远离不开阿姨,三个人几乎是天天在一块儿长大的。他们两都叫傅闻远大哥,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
大了以后,江越凌跟着傅闻远进了一个系统,江越臣不爱机关的沉闷,高中毕业上了警校。
“我知道。”傅闻远答应下来,“您别担心,越凌时不时就要到警察厅去办事儿,没人敢欺负越臣。”
阿姨这才笑着慢慢点头,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眼见着老了,说话也没有年轻时候那样利索。
人老了,心思就越来越多,晚上睡不好觉。
那两天江越臣跟她解释了好多遍,她心里都一直揣着这个事儿。现在傅闻远安慰过她,胸口那块石头才一下落了地。
也许是在潜意识里,傅闻远的话才最能让她安心。阿姨看看他的脸色,说:“你也喝了酒,早早地去睡。明天出不出去?”
傅闻远道:“要出去。你们也早睡,明天有保洁过来收拾。”
阿姨应了一声,等到十一点多,到底不放心,端着两杯蜂蜜水去敲傅闻远的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傅闻远才来开门。他头发滴着水,把门打开一半。
阿姨探头看里面,被子下面有个隆起,一动不动,她用气音问:“溪溪睡着啦?”
傅闻远点头,把阿姨手里的托盘接了过去。
阿姨想了下,说:“还是叫起来让他把这个喝掉,以前没喝过酒,被小姐戏耍了,明天要难受死。”
傅闻远擦着头发嗯了一声,关门后脱掉浴袍扔到洗衣篓里,去叫云溪。
云溪在迷迷糊糊中被扯起来,他坐不住,又要往后倒,被傅闻远握着后颈撑住。
“喝蜂蜜水,解解酒。”
云溪努力把眼睛睁开,他睡了两个小时,这会儿清醒了一些,认出房间是陌生的房间,床是陌生的床,而眼前端着水杯的人——是傅闻远。
“先生……”云溪坐直身体嗫喏了句,“我不小心睡着了。”
傅闻远没说话,只把水杯递给他。云溪伸手去接,碰到傅闻远的指尖,被烫了一下。
他两手抱着杯子啜着喝水,眼睛垂下不敢乱瞟。
以前也有很多次,云溪在傅闻远的卧室磨蹭着不肯走,傅闻远中间进去洗澡。
但没有任何一次,裸着上身露出两排八块整齐腹肌的傅闻远像这晚一样带给云溪这么多的热度。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在无意识间用力,根根发白,羞窘之下,不知道把自己藏到哪里比较好。
好在傅闻远没有在床前站多久,就走到窗边,背对着云溪擦头发。一条手臂曲起,肩背上适当的肌肉就跟着绷紧,宽肩窄腰,透着满满的力量。
云溪放好水杯就钻进了被子里,他尽量睡边上,又蜷着身体,只把头顶露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灯被啪的一声关掉,云溪感到旁边的床垫下陷,是傅闻远上了床。
傅闻远那边很安静,云溪只能浑身僵硬地躺着,越安静,他就越想动一动。
不过几息之间,好像被睡意压下去的酒劲儿又上来了。他迷迷糊糊地滚了几下,烧心的热怂恿着云溪翻来覆去,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凉一些的东西紧紧抱住,才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饭桌上,云溪跟人打过招呼后,就一直半低着头,好像被饿狠了,只知道吃。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烫,眼神都不敢歪,生怕余光扫到傅闻远。
早上云溪醒过来的时候,傅闻远还闭着眼睛。
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手脚都缠着傅闻远,脸埋在人家颈间,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了傅闻远身上。慌忙往下爬时,大腿扫过傅闻远身下的一处,又热又硬,在晨间十分精神。
云溪一刻不敢再多留,手忙脚乱地下床去洗漱。可牙刷还没塞进嘴里,傅闻远就跟着进了浴室,两个人挨着在洗漱台前刷牙。
可怜的云溪收敛视线不敢看人,心里乱的一塌糊涂,不敢去想刚才傅闻远究竟是睡着,还是其实早就醒了。
傅闻远在早饭桌上接了个电话,嗯了两声,最后说了句知道了,就结束了通话。
他放下手机刚要说话,老太太就开了口:“一天天就有这么忙!不准走,吃完再去。”
傅闻远夹了筷子酱菜吃了,才不紧不慢地说:“李唯说上午没事,让我先不用去办公室。”
老太太被他噎了一下,转手去给云溪夹菜,“云溪多吃些,瘦的可怜巴巴的。”
云溪连连点头,还是悄悄地低头喝粥吃包子。
他把身体坐的偏,几乎要背对傅闻远了。却不知道这样就把一边发红的侧脸和一只耳朵完全暴露了出去,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云溪一直低着头,其实并没吃进去多少,一开始夹到碟子里的那个小笼包被肢解的皮和馅儿分了家。
他拿筷子挑一点肉吃了,再吃一点点皮,把一小只包子吃出了山珍海味的稀有感。
只是他虽然不去看傅闻远,但除了眼睛,其他感官都无一不在注意傅闻远的动向。云溪甚至觉得傅闻远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背上,一时发烫,一时又使人沁凉。
平常不怎么见傅闻远自己的手机响,这天却没一会儿就来了第二个电话。
这通电话同样不长,讲完之后,傅闻远对他爷爷道:“爷爷,越臣打来的,祝您生日快乐。说昨天在出差,手机不在身上,等有空就回来看您。”
他省了一句没说,载着云溪开车回家的路上问了云溪:“越臣说你有事告诉我,是什么事?”
云溪想了一会儿,小声说:“他肯定是说我给先生告状的事。”
傅闻远道:“告什么状?”
云溪绞着手指,可怜巴巴,又很占理地说:“他拿了我的暖宝宝不还给我,还、还……”
“还怎么?”
云溪忘了早上的窘迫,要在傅闻远这里找安慰,一桩桩数着说:“还揉我头发,藏我的作业本,让我跟他扫车上的雪。我扫雪,他把雪塞我衣服里。”
“嗯。”傅闻远打了两把方向盘拐下高架,说:“下回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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