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气象台报道,从11.16日起,寒潮开始影响C市,预计未来一周将有大面积降温和小到中雪。
果然低温挟裹小雪持续了一周。11.25日凌晨一点,全省突降暴雪。
早间新闻全是大雪封路的镜头,交通几乎全部瘫痪,头尾相接的汽车密密麻麻连成一片,被堵在高速上下不来,有人急症发作,连救护车都开不进去;患有三高的环卫工人被冻到休克,紧急送医时已经脑死亡;截止到早晨6:00,市中心通讯瘫痪已经超过半小时。
全是坏消息。
吃完早饭之后,云溪意料之中收到了学校停课的通知。
其实收到通知前,阿姨已经决定了不让云溪去上学,把他的书包都拎上了楼。起这么早,跟着阿姨把餐厅收拾完,云溪突然没事情做了。
阿姨说,傅闻远在半夜雪刚下起来的时候就被叫走了。
眼下云溪看着外面的状况,再听电视里记者们被风雪吹袭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声音,担心先生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他走到平常目送傅闻远上班去的落地窗边,看外边一整个天地的白雪。
李唯开着车来接先生,可现在哪还有轮胎压过的痕迹呢?
但他们院子里的情况还算是好,隔壁很久没见过有人回来,透过低矮的围墙可以看见,停在院里的两辆车已经全被雪埋了。
空中飘飘扬扬,下的是指头肚大的雪团。
“真的好大……”云溪扒在玻璃上,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看,对跟着走过来的阿姨说:“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阿姨脸上也是担心。她拿手背试了一下云溪额头的温度,又去摸他的脸,皱着眉说:“怎么这么凉?穿这么厚,空调温度也调起来了呀。”
云溪缩了缩脖子,偏过脸掩饰自己苍白的过分的脸色,说:“可能是因为刚才在玻璃上贴了一下吧……没事,我没感觉到身上冷。”
“老天爷呀,这回又不知道要冻坏多少人。”
阿姨又看了几眼云溪,才转头去看院子里的样貌,忧心忡忡地说:“前年安县发洪水,他出去二十几天,回来以后瘦了一圈,两只眼睛都陷下去了,被你爷爷按在家里,几个阿姨费尽心思伺候了小半年才养回来。”
降了天灾,是要人去处理的。傅闻远一夜间把全省人的安危挑在了肩上,刻不容缓,要一起解决。
所以云溪第一次觉得下雪不好,是从这个冬天开始。
下一点点还行,堆雪人、团雪球,或者什么都不做,坐在榻榻米上看雪纷纷扬扬得下。可要是下的大了,他的先生就会跟着很累很累,他不喜欢。
云溪被阿姨拉着手带到客厅沙发上坐下,阿姨的手一整个都很粗糙,云溪的皮肤细嫩,两相对比,握上去是扎扎的感觉,但却很踏实,也很温暖。
他想,有个家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冷,无论阿姨把家里的温度调多高,云溪总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他紧靠着沙发背,把两条腿缩起来拿两臂环抱着,心脏才会稍微有点踏实的感觉,不再一坠一坠,慌的那么厉害。
面前的电视一直没关,就停在本省的卫星频道。云溪用拳头抵着胸口,有一搭没一搭的看。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傅闻远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穿一件长到膝盖的黑色大衣,深灰色围巾被大风吹的凌乱,应该是准备出去,身后跟着几个人,同样是深灰色的手套还在手里攥着,就在市政厅门口的台阶上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围了起来。
直播画面里声音很杂,七嘴八舌,都在问傅闻远“怎么办”、“有对策了吗”、“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云溪看着那些直直指到傅闻远面前,几乎要戳到他脸上去的话筒,心里难受的厉害。他想冲上去推开那些人,让先生赶快上车,去他要去的地方。
身边保安围成一圈,尽量用胳膊在傅闻远和记者之间隔开距离,傅闻远脸上却没有不耐的神情。
他在风雪中站的稳而挺拔,将两只手套塞进大衣口袋,双手在空中虚虚下压,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等提问的记者陆续闭上了嘴,他才慢而清晰地说:“市政厅已经连夜把备用方案细化了出来,正在有效实施的过程中,之前预备的一些措施,也都有良好稳定的进展。所以,还请大家稍安勿躁,注意雪天人身安全,在清除道路积雪之前,尽量待在家中,减少出门。要相信,政府有能力,也一定会全力保证市民的安全,尽快消除大雪带来的影响。”
讲话时,他面色虽然严肃,但却显得温和。云溪不由得想起上次看到傅闻远上电视,脸色还很严厉,自己有些害怕。
可是现在的傅闻远,叫人看了之后只觉得安全。理所当然相信他说的话,相信他,能保护好所有人。
云溪坐在沙发上,小声回答了一句:“知道了,先生。”
记者却还不满足只是这样,傅闻远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跟着追问赈灾拨款和伤亡人数等相关细节问题。
一个云溪没见过的年轻男人挤出来,挡着话筒不住说谢谢、谢谢,傅闻远被保安一路护着,才上车走了。
画面里没了傅闻远,只剩下穿着厚厚面包羽绒服的女记者在总结那原本就极简短的几句发言,云溪就低头,盯着自己脚上厚厚的羊毛袜子开始出神。
云溪觉得,自己就是市民一员,那么先生理所当然就也是在为他忙碌,在保护他了。
想到这里,云溪的心跳就突然快的不正常,却没有以往伴随而来的疼。
等到下午,别墅的暖气和电突然停了。客厅的空气在短时间内变温、变凉,温度下降极快,好在外面是满世界的白雪,映的屋里还亮堂堂的。
阿姨很发愁,她上楼去看了一眼,几个房间的温度比客厅都低,她就只敢让云溪在客厅待着,又拿了厚毯子下来,两个人一人一床毯子,手里捧一杯热水啜着慢慢喝,包起来在沙发上等暖和电。
大概过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李唯就打了电话回来,问是不是停了电和暖。阿姨说是,他就让不要害怕,只是暂时的,施工队在抢修,估计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好。
他听起来很忙,语速很快,旁边还不住有人过来问话,交代完之后,阿姨没来得及多问一句傅闻远,就结束了通话。
不过果然再等了十几分钟,首先是中央空调响起一阵音乐开始工作,然后顶灯和电视也紧跟着开了。
这时候虽然开始有了好消息,但掺杂中间的坏消息也跟着更坏了。
伤亡人数还在上升,最严重的事故发生在一所没有按照指示及时停课的乡下小学。
大雪压塌了一间教室的屋顶,四十二个孩子,死2伤36。一名24岁的支教女教师当场死亡,被救援队挖出来的时候,她怀里护着一个被吓坏了不会跑的男孩儿。
医生检查过,男孩儿各项身体指征都正常,只有胳膊上有些擦伤。
记者给了他很多镜头,云溪看着他失神的双眼,心头一阵猛跳。
“阿姨。”他松开裹在身上的毯子,进厨房去找开始做晚饭的阿姨,“先生现在会在哪呢?”
阿姨正在切土豆,说:“阿姨不知道呀,你不是说,在新闻上看见了,坐车离开办公室了吗?”
就是这样,云溪才害怕。
他的几根手指捏在流理台上,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近处的院子和远处的山峰,无处不是一片亮白,带来隐隐的压抑感觉。
云溪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先生会去农村吗?就是……就是那些房子塌了的地方。”
阿姨说:“这都说不准,要看他们怎么安排。”
云溪的眼眶红了,酸酸的马上就要掉出眼泪来。他的嘴唇微微打颤,下巴也跟着一抖一抖。
阿姨无意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不对劲,“溪溪,怎么啦?”
云溪眨了眨眼,声音难过地低下去,“房子塌了,会压坏人的……先生……”
“哎呦!”阿姨着急忙慌地拿抹布把手擦干净,小跑两步到他跟前,用力抚了两把云溪的背,“别哭别哭。这个担心不来的呀,要是需要他,再危险也得去,要是不需要,你不是白哭了?”
云溪吸了两下鼻子,倒是没有一直哭,但垂着头,像只被抛弃的还没断奶的小狗。
阿姨想了想,说:“我看,现在市里都是这样的情况,先生不一定就会离开这儿。你想想,市里人有多少呀?停两个小时电就要大乱了,没准先生还非得在这儿坐阵,想走都走不了呢。”
“真的吗?”云溪转过头,脸上还有没干的湿痕。
阿姨说:“当然是真的。”
“对了,刚才小李不是打电话回来?他一直跟在先生身边的,还有信号打电话,那肯定没去雪封了的农村。”
云溪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阿姨也是瞎猜,但这样的说辞还是给了云溪一点安全感,让他不再那么提心吊胆。
这一天的晚饭有些压抑,阿姨不像以往那样话多,时不时无意识地叹口气。
时间随着石英钟的指针慢腾腾地往前走,仿佛也被雪压住了,挪不动步子。
云溪提不起精神,吃完饭就上了楼,路过傅闻远房间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他没多犹豫,就推开门走了进去。才发现傅闻远的被子还乱着,应该是晚上走的太急,没顾得上铺好。衣柜门也开着,地上停留一条暗格纹领带。
云溪把领带叠好,整整齐齐地放进去,又走到床边把被子也铺好,俯身将脸埋进了傅闻远的枕头里。
十七岁的第一次心动来的猝不及防,云溪觉得自己的喜欢似乎带着些苦味,但余韵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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