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白的地方就会有黑,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暗。
无论并盛的烟火大会有多么热闹,终究还是会有寂静无人的暗处。
远远站在柿本千种和城岛犬面前暗处的, 正巧就是他们两人要找的沢田纲吉。
“那小鬼……在干什么?”
因为烟火大会的习俗, 所以沢田纲吉和大部分人一样, 穿了一身日式浴衣。宽大的衣服掩盖不住他的手腕和脚踝, 明明是纤细到像是一折就断的脆弱模样, 但是当他沉着脸站在微弱灯火下的时候, 却又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就连城岛犬都不自觉地收敛起了自己心里的不满。
纲吉拿着他昨天刚誊写好的几张名单,借着明亮月色和摇曳的灯光飞速念过这些名字。因为他昨天刚刚亲自抄写过一遍, 还又仔细核对过, 所以这些名字他都熟记于心, 念起来的时候也毫不迟疑。
reborn并没有像往日那样落在纲吉肩上,而是不远不近地站在纲吉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
在念完最后一个名字之后,沢田纲吉松开自己捏着纸的手。在纲吉松开手的一瞬间,明明没有任何火源靠近,但那几张写满名字的纸却猛地燃烧了起来。
“走吧, ”纲吉低声说, 但这句话并不是说给等待他的reborn, 也不是说给迟疑地站在远处偷看的柿本千种和城岛犬,而是对名单上抄录过的亡灵们, “你们该走了。”
沢田纲吉的声音很轻,但却非常坚定。随着他话音的落下, 那燃烧起来的一小团火焰慢慢向上飘起, 最终泯灭于半空中, 只留下燃烧过后的灰烬慢慢悠悠地落在地上。
在火光照耀之下,沢田纲吉的侧脸显得更加温和--也更加耀眼。他沉默地盯着火焰燃烧完,良久之后,才长舒一口气,纲吉转身走到reborn身边,将reborn抱在怀里,看向柿本千种和城岛犬的方向,“怎么站在那里?”
“你早就发现了我们吗?”听到纲吉的这句话,城岛犬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唔,”纲吉抱着reborn慢悠悠地晃到两人身边,“你们一来,我就察觉了。怎么了?”
“其他那几个小鬼等不到你,”城岛犬见柿本千种不说话,只好拉长声音回答,“逼我们两个过来找你。”
“啊……”纲吉有些愧疚地叹了一声,“大家应该已经等得着急了吧。”
纲吉快步向前走去,也不忘向两人道谢,“多谢你们了,千种,犬。”
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让城岛犬不习惯地皱了皱眉,他不满地轻哼一声,和千种一起不近不远地跟在纲吉身后,“我们是为了骸大人,才肯跟着你的。”
“嗯嗯。”纲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由于刚才那看似简单,实则消耗颇大的法术,他脸上不免带了几丝倦意,也根本没有心情对城岛犬的话做出什么额外的评价。
reborn抬头看了一眼略显疲惫的纲吉,问:“你刚才都做了什么?”
“是我每年的惯例,嗯……”纲吉犹豫一下,用尽量简洁直白的话来解释,“有点像超度亡灵的法术吧。”
“普通人类幸福美满一生,是很难有机会和理由接触到阴阳师的,”纲吉的声音突然更轻了,“能够求到阴阳师身上的,大多都是走投无路,在人类世界中没有办法活下去的人。”
沢田纲吉对阴阳师职责的定位很明确,但是他这句话却让一旁的reborn忍不住皱起了眉。
“活人的境遇尚且如此,亡灵只会更加凄惨……”纲吉苦笑一声,“如果他们在死后有人问津,有人惦记着,也就轮不到我了。”
reborn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自己的眉间,“并盛的阴阳师不只有你一个,为什么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其他人不在?”
听到reborn这么问,纲吉愣了愣,他的视线飘忽了一瞬,底气不太足地回答:“之前在阴阳师聚会的时候,我提过一次,但没有人附和,所以之后我也没再说过。反正我一个人也能应付得过来。”
沢田纲吉这么委婉的用词,已经是给其他阴阳师留够了面子。如果此时般若或者九命猫这种说话尖锐的式神在,一定会翻着白眼说:“因为他们都‘爱惜’自己的力量和时间,不舍得将自己的力量投入到这种毫无回报的事情中。”--超度亡灵这件事,在大多数人看来,是百害无一利的。
正如纲吉所说的那样,能够被他超度的亡灵,一定会是无人问津无人管束的孤魂野鬼。这种亡灵超度之后,既不会有死者家属来道谢,也不会有亡灵转世来报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毫无价值。
也只有沢田纲吉,会不计报酬地做这种事情。
但就算纲吉并没有明说,但reborn也能多少猜到事实的真相。他理智地感觉自己应该趁机敲打一番沢田纲吉,但是看到纲吉那张青涩稚嫩却又无比坚定的脸时,reborn突然感觉自己什么都不应该说。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呢?”说话的是远远跟在纲吉身后的柿本千种,在纲吉转过身疑惑地看向他之后,柿本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继续说,“你看,你帮他们超度也好,收留我们也好,对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那些逃亡者动手也好……你究竟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呢?”
柿本千种的这番话,如果被狱寺隼人听到,银发少年一定会一点就炸,认为柿本千种在恶意揣测诋毁着沢田纲吉的用心和人品。
但纲吉自己在听了这几句话之后,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比这更难听的话,他也听过很多次。
“我什么都不想要,”纲吉转回身继续向前走,“你们也没什么能够给我的。”
“我做什么事情,都只会是因为我想做,和报答啊报酬啊,都没什么关系。”--否则神社也不可能入不敷出,经常倒贴给委托者钱财了。
“更何况……”纲吉笑了笑,“我也没有什么想从别人身上得到的。”
在纲吉说完这句话之后,四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细碎单调的脚步声。
对于里世界的人来说,挟恩图报是习惯,以恩情交换恩情更是本能。
reborn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蠢学生。他知道沢田纲吉刚才的话是出自真心,丝毫没有故作仁慈的惺惺作态。但正因为这样,reborn却觉得更加烦躁。
打断这死寂气氛的,是蓝波的哭声和云雀恭弥的脚步声。
“云雀学长?”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云雀恭弥,“学长怎么……”出自本能的,纲吉感觉面前的人不像是会喜欢这种场合的人……
云雀没有回答,直接将手里拎着的蓝波径直扔给纲吉。
纲吉下意识地接住被云雀抛过来的物体,等到看清楚那其实是自家孩子之后,惊讶地瞪大眼睛,“蓝波?我不是让你和一平跟着碧洋琪,不准乱跑吗?”
由于贪玩而走丢的蓝波向纲吉怀中钻了钻,口中的哭泣声更大了。
向来拿蓝波没办法的纲吉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将蓝波抱得更紧了一些。同样在他怀里的reborn瞪了一眼蓝波,还是从纲吉的怀里跳出来,站在了纲吉的肩上。
“云雀学长?”纲吉见自家小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一边安慰着蓝波,一边又抬头看向云雀,“蓝波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路上捡的。”云雀恭弥言简意赅地回答。
从这句话中,纲吉感觉自己好像脑补了什么精彩的场面……
沢田纲吉努力压抑着自己抽动的嘴角,说:“谢谢学长……”
云雀挑了挑眉,他的目光划过纲吉身后的柿本千种,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要离开。
“云雀学长!”纲吉下意识地叫住了对方,“今晚的烟火大会,学长不来吗?”
“我对群聚没有兴趣。”云雀恭弥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厌恶,但他很快又转头看了一眼纲吉,“不过如果你答应和我打一架,我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留下来。”
“……”沢田纲吉低下头去哄自己怀里的小牛,假装自己没有听到云雀的这句话。
云雀恭弥见到纲吉的表情,嗤笑一声,便直接离开了。
整个并盛,都知道云雀恭弥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但是云雀恭弥的这种难以相处,却并不能够单纯地用‘脾气好坏’来衡量。
从更多程度上说,云雀更像是……难以捉摸。
当掌握了和他相处的方法之后,云雀的耐性其实要比人们想象的更好一些。
“走吧。”在纲吉目送着云雀离开之后,reborn沉声说,“你已经迟到了。”
“啊!”听到reborn这句话,纲吉才反应过来,立刻快步向和大家约好的地方跑去。
“抱歉,抱歉,”纲吉跑到大家身边之后,连声道歉着,“刚才去处理了一点私事,所以才来晚了。”
“十代目,没有……”狱寺隼人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突然爆发的烟火声打断了。
今年烟火大会第一朵烟花,应声绽放在夜幕之上。
“看样子纲先生没有来晚,”三浦春红着脸说,“来得刚刚好呢。”
库洛姆将纲吉怀中的蓝波接了过去,也用力地点点头,“是啊,boss。”
神社中的式神们大多都不太喜欢人类,连带着自然也不喜欢人群聚集的烟火大会。所以之前的每一年,沢田纲吉都是在做完引魂超度之后,便径直回到神社。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烟火大会的场景。
“真好看啊。”纲吉抱着reborn抬起头,满天烟花散落下的点点光亮,半明半暗地映在他的脸上。
“……是啊,很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山本武的视线一直轻轻地落在纲吉身上,小心翼翼得像是生怕惊动了纲吉。在视线移动的一瞬间,山本武和同样盯着纲吉的狱寺隼人无意间对视了一眼。
然后两个人近乎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
烟火大会上从来不缺少有趣的东西。纲吉将和几个女孩儿一起买来的烟花棒分给众人,就连满脸不屑的城岛犬都被他硬塞了一根。
“咦?”京子看了看纲吉手中剩下的两根烟花棒,惊讶地说:“沢田同学多买了一根吗?”
纲吉与库洛姆对视一眼,笑了笑,回答:“不如说是刚刚好呢……”
虽然听不明白纲吉话里的意思,但是屉川京子还是体贴地没有追问。
在烟花燃烧到最美最炫丽的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头去看。而纲吉却转身看向身上散出一阵浓雾的库洛姆。
“kufufu,听库洛姆说,你要见我?”在幻术的遮掩之下,六道骸悄然出现在沢田纲吉面前。
“总感觉这种场景,你如果看不到的话,未免也太可惜了。”纲吉笑着将手里的烟花棒递给六道骸,“喜欢吗?”
六道骸怔怔地看着沢田纲吉,烟花绽放的声音掩盖不住他聒噪的心跳声。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轻轻抬起手来。但他没有接住沢田纲吉递来的烟花棒,他直接抓住了沢田纲吉的手腕。
--他没有去触碰那一闪而过的温暖,他抓住了光。
烟火大会本来就是会进行到深夜的一种活动,而当沢田纲吉几人将屉川兄妹和三浦春送回家之后,时间便更加晚了。
山本武家里还有父亲等他回家,但是狱寺隼人的“家”里,却只有一室冷清,没有任何人在。
纲吉迟疑一下,还是不放心狱寺一个人回家,“隼人,你要不要今晚去神社住?”
“十、十代目!”也不知道银发少年因为沢田纲吉的这句话而联想起了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几句像是拒绝又像是高兴到不舍得答应的含糊语句,整张脸爆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样。
“不、不必了!!”狱寺隼人退后一步,猛地朝纲吉鞠了个躬,“多谢您的邀请!!”接着立刻像是逃一样得跑走了。
留下一脸茫然的纲吉站在原地,他愣愣地看着狱寺的背影,转过身问碧洋琪,“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碧洋琪玩味地笑了笑,“年轻人啊……”她并没有对沢田纲吉解释自家弟弟的古怪行为,而是意味不明的感叹了一声。
“年轻人可真是精、力、旺、盛啊,是吧,reborn……”碧洋琪一边说话,一边低下头看向纲吉怀中的reborn--毕竟在场所有人之中,也只有她和reborn‘算得上’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
在碧洋琪看到reborn脸上的表情之后,猛地一怔。
reborn脸上……分明是不加掩饰的烦躁和戾气。
在察觉到他身上隐隐压抑着的杀意之后,里世界‘毒蝎子’的身体一瞬间僵硬起来,她下意识地轻呼一声,“reborn……?”
reborn闻声抬头看了碧洋琪一眼。那双看起来与婴儿无异的眼睛不悲不喜,“怎么了?”就连语气也十分冷静,透不出丝毫的端倪。
在一瞬间,碧洋琪几乎以为刚刚的那一幕,其实是自己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吗?’碧洋琪迟疑地看着reborn。但reborn并没有理会她,而是仰起头对抱着他的沢田纲吉说了句什么。
出于女性特有的敏锐直觉,碧洋琪感觉自己脑海中似乎飞快闪过了什么念头。但是那个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碧洋琪竟然没能抓住……
“碧洋琪?”走在前面的纲吉见碧洋琪迟迟没有跟上来,便回过头看向站在原地发呆的她,“怎么了?”
“……不,没什么。”
‘大概真的只是幻觉吧……’虽然这么想着,但碧洋琪却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不安的人其实不只碧洋琪一人。还有入夜之后猛然从梦中惊醒的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心悸和急促的呼吸,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rebo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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