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十章(二合一)

    因着越州未设巡抚司, 是以杨沥在越州的官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 所以整个越州六府体面些的官家受了邀皆喜滋滋地带着贺礼来了,偌大个杨府挤得满满当当, 充盈着贺喜之声。

    女宾们大多在前厅陪着杨老夫人讲话, 男宾们则游一游园子,同僚之间互通一下消息, 谈一谈正事。

    摇光不耐烦听那些个儿三姑六婆的碎碎念, 自己也犯不着和她们打交道折磨自己, 便抽身去逛了逛园子,结果这一逛就撞见了调戏美人儿的洛衍书。

    这一撞,给满园子的人看了好大一出戏, 亏得有晏清毓及时出现,把她带到一个偏僻院落躲了躲清净。

    “殿下。”晏清毓瞧着一杯又一杯把茶当酒喝的摇光, 心里苦笑, 面上却依然温柔, “陛下是因为公事不得不如此, 你犯不着气着自己的身体。”

    摇光冷冷一笑:“本宫不生气, 本宫做甚么要为了他生气?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了, 又好不容易离了皇宫那些条条框框, 放纵一些天性也没有什么问题,本宫这个做姐姐的也气不得。”

    晏清毓默默接过她手中的茶壶:“殿下,莫喝了, 待会儿喝撑了, 连喜酒都吃不下去了。”

    摇光这才缓和了神色:“也罢, 大喜的日子,不好犯了晦气,只是那云扇儿到底是什么身份,竟也好在正经人家成亲的时候来了府上?”

    “那云扇儿是清月楼的花魁,后被张府丞买下作为礼物送给陛下的。在下已经遣了人将她送回清月楼了,周小娘子的大喜日子,倒不好让这等人污了喜堂。”

    他做事永远是这么周到体贴,让人挑不出错来,事事为他人着想,以后大楚有这么一位丞相,也是大楚的幸事了。

    正说着,便有下人前来传报:“禀长公主殿下,禀晏侯爷,我家将军已从寿徽府迎回亲了,新娘子的喜轿眼看就要到府门口了,二位请随小人前去前门观礼罢。”

    摇光抬头看了看天,嗯,今天天气果真好。

    所有宾客皆聚集到了前门,摇光因地位尊崇又是保媒之人,所以站在杨老夫人旁边,由众人簇拥在中间,晏清毓自然而然地也就站在了她身边。

    第一次见到本尊了的众人纷纷道这长公主的模样气度可真好,还是个体恤臣子平易近人的,也难怪颇受两代帝王宠幸。

    而洛衍书虽说这些日子和南陵的富贵人家都打好了关系,但到底只是个商人,于是在人群外围默默看着人群中的那对男女,薄唇微微抿着,眼里含了些愠怒。

    所谓女人,就是只能她吃醋却从来不管他有没有脾气,好不讲道理。

    人到得差不多了,花轿进门,“噼里啪啦”炮仗就放了起来,乐班子也欢快地奏起了礼乐。

    一个身穿红袍的高大男子,拿着红绸花,浓眉大眼,高鼻阔唇,大步跨入,春风得意,喜气洋洋。

    摇光皱了皱眉,小声问道身旁的晏清毓:“今天不是杨沥成亲么,这个穿喜服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晏清毓抿嘴笑了笑:“这就是杨沥,只不过听闻昨天晚上被杨老夫人摁着把那把络腮胡子给刮了。”

    摇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杨沥长这样啊,胡子竟然不是他的本体。

    花轿进了门,出轿小娘轻轻拉了新娘子衣袖三下,新娘子才出了轿,跨过红马鞍,走过红毡,再一路由喜娘扶着进了喜堂。

    杨老夫人并着摇光也在喜堂上落了座。

    杨将军父亲早逝,是以高堂之位只坐着杨老夫人,而因为摇光与杨沥也算君臣之礼,是以高堂旁偏了一偏的地方就是摇光的座位。

    也就是说杨沥拜高堂的时候得顺便拜一拜摇光,差不多摇光就算他半个干娘的意思。

    杨沥心中好不爽,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这是大喜的日子啊,瞧了瞧旁边娇滴滴的小新娘,杨沥再不服气也只得乖乖地三拜九叩。

    摇光坐在上首,只听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面前的这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便因为各种因缘际会从今以后成了一家人,福祸相依,生死不离。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可当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东西。

    而后便是入洞房。

    因着越州的习俗,新郎要执着彩绸,引着新娘入洞房,新娘脚下则要踩着麻袋,走过一只,喜娘又传至新娘前方接着一只,据说是图个“传宗接代”的好彩头。

    摇光自是不信这些的,但她看着杨沥那个五大三粗恨不得把她活吞了的糙汉子,如今却紧紧地拽着周婉娘的手,小心翼翼地搀着她,生怕她摔了,额头甚至紧张地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她还是觉得这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爱情,真是一种会让人幸福的东西。

    她一抬首,却跨越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撞上了洛衍书的目光,他正瞧着自己浅浅笑着。

    自己怎得会一下子就撞上了他的目光,定是那身紫衣在人群中太扎眼,这个人,一天到晚,身为天子,骚什么骚,就知道骚,哼。

    进了洞房后,每人面前呈上了一份换妆汤果,便入了正席,等得新娘换了妆出来,依依朝各位长辈拜了拜,又由得杨沥领着,到各位官员太太们面前认了礼。

    摇光这才注意到安梓萱的父母也就是温阳府知府并知府夫人也来了。这样一瞧,安知府到的确是个儒雅的模样,安夫人却生得和梓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只是稍稍丰满些,看上去喜气洋洋,招人亲近,只是不知安梓萱为何没来。

    整个过程中杨沥那双生满老茧握惯刀枪的手都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娘子,仿佛是什么珍稀的宝贝,怕一个不小心就淬了,周婉娘脸上的胭脂红艳艳的,眉眼和顺,带着喜气,羞中透出几分娇,众人皆道杨老夫人好福气,得了这么个乖巧媳妇儿。

    这一来一回一折腾,弄完那些个繁文缛节,天也暗下来了。

    众人便入了正席,前院后院加起来里满满当当摆了足足三十桌,每桌二十人,如此热闹,也算是给足了杨沥脸面。

    杨沥心里也清楚,自个儿人缘并不好,许多人不过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才来套套近乎的,他也心知能娶得周婉娘他该领摇光的情,可是他心中偏偏还是不服气。

    但尽管不服气,这“贺郎酒”的酒可不得不敬,杨沥领着新媳妇儿,按着天地君亲师,他得先敬了摇光才能敬他老娘,于是倒了一满盅酒,拱拱手:“敬长公主。”便一饮而尽。

    周婉娘嗔怪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道:“夫君,长公主是我们的恩人,你好歹多说几句呀。”

    一声夫君软软的,撒着娇,讲得又有道理,杨沥一下子觉得自己媳妇儿真是又乖巧又懂事又惹人疼,既然媳妇儿都发话了那就先无视这个长公主的其他品行吧。

    于是又斟了满满一盅,和周婉娘一起敬道:“下官谢过长公主成全之恩,望长公主也早日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话虽糙,理不糙,摇光哭笑不得,却也受了这杯酒,总归这倔驴子自己缰也给他套上了,胡萝卜也给他挂上了,早晚得驯服了他乖乖给自个儿拉磨。

    贺完新郎,吃完酒,摇光也乏了,也没那个心思去闹洞房,便与杨老夫人交待了一下。

    杨老夫人这辈子最开心的三天,杨沥出生那日,杨沥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那日,还有便是今日杨沥娶妻。

    她紧紧握住摇光的手,塞给她满满一捧喜果,面上带着笑,眼里含着泪:“老身也不知道怎么谢谢殿下,只能把最好的喜果儿都留给殿下,老身说句逾矩的话,殿下真真是个好姑娘,旁人不知道,老身心里却最明白,往后定日日为殿下祈福,盼殿下也能找个好归宿,护着殿下一生一世。”

    这么些日子下来,杨老夫人与摇光也算亲近,又是长辈,这番朴素的言辞祝福倒也真挚无比,摇光听得心里暖暖的,收下了喜果,笑道:“放心吧,老夫人,回头摇光出嫁了,还指望您抱着孙子来喝喜酒呢。”

    杨老夫人忙拄着拐杖说:“好好,我一定来喝这喜酒。”

    一番言辞后,摇光也就坐上了马车回府了。

    应酬了一天,又只顾吃了酒没吃好菜,摇光又饿又乏,让红豆去煮了碗粥,让玲珑去打了热水,便打着呵欠回了房间。

    一进房间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然后听得一声带上插销的声音。

    屋里进了贼。

    长公主府能进的贼只能是淫贼。

    必然是那个在长公主府熟门熟路的没脸没皮的淫贼。

    想到这里摇光勾脚就是一踢,直直奔向下三路。

    她说过了,下次再让她瞧见洛衍书她一定打断他第三条腿!

    洛衍书却早有防范,一手握住她的脚,一手把她翻了过来,朝着自己,冷笑一声:“怎么?又来?真忘了朕是什么身份么?”

    洛衍书什么时候给自己甩过脸子施过威了,仗着洛衍书宠她就一直作威作福不讲道理没把他当皇上看的摇光心里突然委屈,还有了一丝慌乱,男人果真都是这样,有了新的美人儿了就不宠着自己了。

    可是她才不会和那些女人一样争风吃醋争奇斗艳去博他的喜欢呢,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不喜欢就拉倒,她不稀罕。

    于是她也冷下了脸:“是本宫逾矩了,但是陛下也莫要忘了身份,本宫是陛下的皇姐,还请放开本宫。”

    那日撞见摇光在晏清毓面前落着泪说一切都不会晚,当时他的心便突然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般,他一直以为她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原来竟全都是错觉。

    所以他避开她,不见她,赌气地想她喜欢谁便去喜欢好了,自己不见她就不会难过,可是每一日都在想她,越见不着,心里就越是挠得慌。

    今日见着她了,她似乎为那云扇儿吃了醋,虽然不讲道理了些,可是他心里欢喜,可她偏偏又说晏清毓和他是云泥之别。

    既然她欢喜晏三,这么瞧得上晏三,又做甚摆出这副拈酸吃醋的样子。

    洛衍书心里也觉得憋屈想不通,便真的松手放开了摇光。

    往常摇光叫他松开,他只会抱得更紧,这会儿却真的松开了,摇光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洛衍书想去扶,又忍住了,冷着个脸一动不动。

    摇光也气笑了,脱口便出:“如此良辰美景春宵苦短夜,陛下可早些去找那云扇儿吧,只是也忍一忍性子,莫再闹人家一宿,也怜香惜玉一些。”

    洛衍书听了她这话,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她便这般不信任自己,于是笑了笑:“皇姐,朕喝了酒是个什么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忍不住便是忍不住,左右闹的也不是皇姐您,人小美人儿可乐意得很。”

    混蛋,淫贼,不要脸,荤话张口就来。

    摇光心里都气得打颤儿了,她自然知道洛衍书收下这个美人是同那张府丞虚与委蛇,想要握住那些贪官的把柄,她自是不信他当真瞧得上那云扇儿,不过是出言激一激他。

    可是刚才他却提醒了她,他不能喝酒,一沾酒便会醉,那清月楼是什么地方,与那些官员商人应酬哪里有不喝酒的,再加上那些风月老手的撩拨,谁知道他会做什么事儿。

    想到这儿摇□□得差点哭出来,却强要面子的忍住了,愣是挤出一个轻松无所谓的笑容:“陛下说得极是,本宫也不过是担忧陛下的身子罢了,既然陛下生龙活虎的,也算对得起之前本宫送给陛下的那些牛鞭海参了。”

    洛衍书见她居然还笑得出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朕是不是生龙活虎,与皇姐却没什么关系。”

    摇光依然温柔地笑道:“陛下说的极是,本宫只用关心自己未来的驸马是不是生龙活虎。”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一个比一个荤,也亏得小橙子识相地早早把玲珑她们拦在了外面,不然让旁人听了去,这大楚皇室的面子便真的可以不要了。

    洛衍书今日去了那婚宴,如今听摇光这一句话,突然想到若真有一日她嫁给了别人,做了别人的妻,那份娇媚和柔软都属于别人了,心中骤然涌起翻天覆地般的怒气。

    捏着摇光下巴的手便不自觉地用了力:“那皇姐可要好好挑一挑驸马。”

    摇光吃痛,却强忍着笑着:“那是自然,回头还望陛下帮忙参谋参谋。”

    “不知皇姐喜欢哪样的?”

    “喜欢不霸道的温柔的,喜欢不痴缠的文雅的,喜欢不精壮的清瘦的。”摇光偏偏要在死亡的边缘试探,她本来只是想说和洛衍书相反的形容词,却没想到洛衍书那日瞧着了她和晏清毓后如今正泡在醋里,只管把那些喜欢的词儿往晏清毓身上套。

    好,好的很,她喜欢晏清毓便去喜欢吧。

    说着松了手,冷冷道:“那便祝皇姐幸福。”

    然后摔门而去。

    摇光就看着他走,心里又酸又疼,却忍着不掉眼泪,假作无所谓地笑着。

    走就走吧,自己也没多喜欢他,他不走自己早晚也得走,长痛不如短痛,自己才不会难过。

    见洛衍书神色极为难看地离去,玲珑和红豆忙赶了过来,瞧着她们殿下白嫩嫩的下巴多了两道红印,眼眶红红的,却若无其事的笑着,知道殿下这是与陛下闹不愉快了,个中缘由却不是她们问得的,只能心里默默心疼,然后服侍着摇光睡下了。

    那一夜,摇光做了个梦,梦到洛衍书立了后,梦到洛衍书握着那个女子的手对她说要护她一世。

    第二天醒来,枕头不知为何湿了,她将枕头扔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细细地敷上水粉,盖住眼下的红肿。

    两人再不往来,日子便这样一日一日过着。

    玲珑却明白她心里难过,但是假装不知,笑着说道:“殿下,这几日城外的桃花开得正好,再过些时日却要谢了,不如我们去踏青吧。”

    摇光心不在焉地给帽帽喂着食儿,有气无力地说道:“踏青有什么好踏的,桃花有什么好看的,都是那些个儿年轻的小姐公子们才去的,本宫去凑什么热闹。”

    玲珑笑了笑:“殿下才十八岁,还算不得年轻小姐么?出去瞧一瞧,心情也好些,说不定遇上哪家公子哥儿,就瞧上了呢。”

    她来这个世界,美男见太多了,各式各样的都有,再瞧上哪家公子哥儿怕是有些难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回头真看上了哪家公子哥儿,还不知道这南陵府百姓要怎么编排我贪图男色了。”

    玲珑见摇光确实兴致缺缺,便也不再勉强,然而刚刚说罢,却有下人前来通报:“殿下,杨夫人遣人递了帖子过来,说邀长公主明日里去城外踏青赏花。”

    杨夫人?摇光想了一下才转过来上周婉娘,她新婚燕尔的,不和她夫君去赏花,找自己干嘛。

    于是问道:“杨夫人可还交代了些别的什么事?”

    下人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意思是很希望长公主一同前去,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周婉娘性子柔顺温和,低调羞怯,今日递了这帖子,想来是真遇上了什么事儿不知如何是好,却又不好冒昧叨扰自己,才寻了这么个由头。

    到底是自己保的媒,送佛送到西,摇光便也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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