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 那时快, 武帝一个回转身便拦住了那人的去路。抬头看去之时,只见对方的黑色帽兜里一片空洞, 一双浑浊的双眼仿佛两枚黑洞一般, 这样直勾勾的看向武帝。那摄入心魄的感觉,让武帝从骨子里散发出了几分寒意。只差那么一分一毫, 心神便被那黑洞吸了去。
他一把拉住周云见的胳膊, 周云见则仿佛一只滑不溜手的泥鳅, 就这样从对方的怀里滑了出来。那种感觉,仿佛一个实物在他怀里解体,又重新组合起来一般。但当时环境极暗, 持续时间也不足一秒,随即周云见便被武帝抱在怀里, 扔到了随后从窗户里爬进来的琴侍身上。
琴待接住周云见, 把他递给随即爬进来的元宝, 加入了缠斗之中。一时间, 十几名影卫以及各侍同时从四面八方或破门或破窗而入。几十平的房间内, 一时间围了二十几个人。他们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将那人团团的团住。
周云见心有余悸, 他竟然都没看到那人是怎么进来的,便被那人直接抓了过去。好在皇上及时将他抢了下来,就是抢的时候, 让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散架了一般。
棋侍打了个响指, 一时间房内所有的灯全都被点燃, 灯火通明。酒侍中气十足的上前喝问一声:“来者何人!为何做出如此伤天害理,惨无人道之事!”
对方一言不发,武帝手持长剑,指向那人,问道:“阎罗殿前问生死,黄泉路上探缘由!念慈镇观音山,是不是你?”
那人仍是不发一言,却是转头眼睁睁的看向周云见,那眼中的急切,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众侍也看出了他的用意,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的周云见这个纯阳体质。这一点都被他们忽略了,像这样的人,对于纯阳体质的人是最为迫切的。如果周云见是假的纯阳体质还好说,可他的的确确是纯正的纯阳体质,于是便被这妖人给盯死了。这不是一个好结果,所以他们必须全力以赴的把这个人抓住。
也许那人也是看出苗头来了,虽然放弃这样一个纯阳体质的人很可惜,但从目前的形式来看,根本不可能在这么多高手之下将这个人拿走。
他如破风箱一般的声音说道:“一个丝毫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却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义士相护,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周云见上前一步,说道:“你管我是什么人!像你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就该碎尸万断千刀万剐!”
众侍在江湖上身份显赫,虽然他们暂时并未亮出兵器,但呆会儿打斗起来,必然会亮明身份。必须要想办法,让众侍和暗卫们分开。毕竟论武功,大内密侍和江湖排行榜上的高手,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周云见朝棋侍使眼色,棋侍一百个玲珑心思,自然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于是他再次打了个响指,众侍步步近逼,色侍心思灵巧,说道:“外面去打,以免惊扰四邻。”
那妖物似是在寻找逃脱的机会,便飞身朝窗户逃去。众侍立即紧随而上,竟没能慢他半步。影卫们也纷纷飞身而起,武帝却喝止道:“小心调虎离山,影十二十三二十六十十八留下!”
听到命令后,四名影卫立即停住脚步,护到了武帝和周云见身边。
窗外的打斗声渐远,周云见朝窗外看了看,却被武帝一把拽了回来。谁料下一秒,一根套马绳便闪电般的朝他飞了过来。武帝一把接住绳子,猛然一拽,楼下传来有人摔下去的声音。果然如他所料,竟有另一波人在楼下设伏。影卫侍机而动,武帝吩咐道:“抓活的!”
十几名歹人从楼下一拥而上,楼下尚未休息的嫖客衣衫不整的从房间里逃了出来。一时间茑茑燕燕仓皇逃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甚至还有人从二楼掉落下去。欢场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不少人开始嚎叫起来。有达官贵人开始叫方妈妈,然而方妈妈此刻已经被绑在后院儿柴房里。假扮的方妈妈则去追老妖物了,秋江书院里根本没人维持秩序,乱作了一团。
对于这些皮脆的歹人来说,影卫们对付起来还是轻而易举的。不过十几个人,不消片刻,影卫便把他们全部活捉,用一根粗麻绳连在一起,扔在了秋江书院的大厅。嫖客们你推我搡,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们逃无可逃,便一个个都往后院的菊园儿躲。小相公们和姑娘们搂在一起,瑟瑟发抖,没有一个敢进前的。
周云见上前去查探那些歹人,见他们全部都蒙着面纱,戴着围帽。大晚上的行刺,竟蒙面纱戴围帽?看得见吗?他上前把其中一个歹人的围帽摘了下来,当即被围帽下的情形吓得后退一步。刚好退到了后面的武帝怀里,武帝搂住他,看了看那歹人的模样,眉心便皱了起来。
那哪是什么人,明明是一具具尸体。难怪刚刚看他们的行动,竟然都仿佛提线木偶一般。被绑住的尸人失去了行动能力,一个个瞬间直挺挺的躺在了地板上。
周云见问道:“这……怎么回事?”
武帝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他也没见过,但他猜测道:“应该和那妖物的邪术有关。”
周云见点头,心里思忖着,等到书侍回来再问问他,看看他有什么说法。结果抬头便看到十几名影卫都回来了,武帝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妖物捉到没有?”
为首的影十二答道:“回主人的话!我等追到晋江畔,歹人竟涉江而去。几名义士也跟着涉江而去,吾等水性有限,无法渡江,便只能先行回来护驾。”
武帝的面色有些不悦,他的影卫虽然也着重训练了水性,但闭息的功法如果没有江湖好手做指点,的确很难学到炉火纯青。从刚刚那妖物的身法来看,功夫确实了得。而且是修邪术之人,他这帮宫廷影卫并不是对手。武帝有些忧心,这些影卫本让他引以为傲,却还是无法保护皇后的安危。
如今北疆又出了这样一个妖物,让他心里有些不安。
周云见看向武帝,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说道:“皇上不用担心,那人就算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以一人之力,是不足以撼动我大晏根基的。但留着他,也肯定是个祸患。看看我们清云山庄那几名来投的义士,能不能治住他吧!”
说到这里,武帝抬头看向周云见,问道:“那几名义士,似乎身手不错?”
周云见心里一虚,忽然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那几侍可是他司水教的旧部,虽然他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如今武帝问起来,他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说来巧,皇上还记得我之前收留的那些难民吗?难民一路跋涉过来,饥寒交迫,有些便撑不住了。我帮忙收殓了不少倒卧的难民。其中有一名,竟是那江湖义士的族兄。恰好他们遇到门中互相倾轧,被排挤在外,一时间没有去处,便暂时在清云山庄里落脚。我怕他们扰到山庄里普通人的生活,便给他们置了一个别院安置。他们对门派失了期望,愿意追随于我。皇上若是觉得不妥,我以后遣散了他们便是。毕竟这次外出,我担心会有什么意外,便将他们带在了身边。毕竟江湖事江湖人更懂,比我们的大内护卫,处理的更明白。”
武帝摆了摆手,说道:“倒是不用遣散,但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周云见乖顺的点头,说道:“四郎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观察着,如果有问题,我一定会把他们遣散的。但他们这一路以来,真的帮了我很多。包括在海边拉网障,一群江湖高手,帮我置田置地,就算是这些都很难得了。”
关于周云见身边有什么人,武帝自然是一清二楚的。虽然他不会特意去查这些人的来历,却也会暗中让人观察他们的为人。至少从眼前的情形来看,他们的品行还是很端正的。只是有几个太深不可测,就连武帝让人去查,都没查出个头绪来。本来江湖中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否堪用,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
他不是一个专权□□的皇帝,从一开始他说要给周云见足够的自由起,他用什么人,身边有什么人,他都不会过多的盘问。但前提是,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武帝想了想,说道:“见见的事,自己做主。”
而在晋江畔,众侍终于追上了那怪物。怪物终于停住脚步,和众侍对峙起来。他全身戒备,战前还是先问了一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这样的功夫,能紧紧追上我!那后生又和你们什么关系?设下这样一个局,只是为了捉我?”
那破锣一般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若不是众人耳力都很精湛,恐怕都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酒侍年龄最大,资最老,他手持长刀上前一步,声如洪钟的说道:“你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还问我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们是想捉你之人,拿你之人!留你在这世上,祸患无穷!前日邑人部落那几个尸村,也是你这妖物弄出来的吧?呔!好你个妖孽,罔顾人间生灵,肆意践踏人命!今日我等便取你狗命!以免北疆生灵涂炭!”
破锣一般的声音说道:“这话说得慷慨正义,世间真是不多了。让我猜猜,你们究竟是谁?崇明山?玄虚那个道人?除了他,还能有谁这样满嘴的虚言道义!亮出你们的武器吧!不必再多说废话!”
崇明山,道家名门,武学正宗。
棋侍布下天罗地网,奇门初成时,他怒喝一声,说道:“你不配知道!”
众侍直到最后也并未祭出武器,而是拼着内力,将老妖物困在了阵中。五侍的武艺自然是高强的,若是对付这样一个老法师,自然不在话下。可就在大阵锁住之时,忽然之间天地变色,无数鬼哭之声从周遭传来。众侍仿佛被什么东西锁住了身形,那万千鬼哭化作天罗地网,将众侍网在其中。失去内力支撑的大阵瞬间从内部四分五裂,本来没有任何内力的法师忽然功力大涨。方圆百米内,已然寸草不生。
阵法碎裂之时,一个黑影瞬间从阵法中四散而去。待到众侍恢复知觉,那法师已然不见了踪影。
众侍面面相覻,忽然色侍说了一句话:“魑……魑离?”
书侍立即否认,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除了教主,没有人能招得到魑离!这不是魑离,绝对不可能是魑离。”
棋侍又问了一句:“可是……除了魑离这个第一高手,还会是谁呢?谁还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万千死灵听令,方圆百米内生灵涂炭?”
众侍意识到一件事情,便齐齐来到晋江岸边。果然看到尚未结冰的河内,数十条死鱼虾翻了上来。色侍忧心忡忡,说道:“会是谁呢?如果不是魑离,会是谁?”
当年这个江湖高手排行榜上第一位的传奇人物,究竟还有多少不为知的秘密?
一无所获的众侍回到了秋江书院,又看到了大厅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方妈妈已经被周云见让人从后院拉了出来,在看到满屋尸体时她吓得快背过气儿去了。
武帝已经让人将尸体清点造册再一一送进义庄,方妈妈在旁边一边哭一边骂:“这些杀千刀的,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我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做!我怎么做啊!”
周云见满头黑线,说起来这青楼老鸨,性秉性倒是都差不多。动辄哭天喊地,一点儿创意都没有。武帝看着那哭天抢地的女人一点儿辙都没有,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周云见。周云见捂嘴偷笑,心道皇上至尊之身,怎么见过这种泼皮无赖?这妈妈生在北疆,又倚傍着观音山而生,想必也是见过世面的。妓院又是是非之地,虽说十几具尸体的确骇人了些。但方妈妈这样哭闹,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他掏出一张银票,递到了方妈妈面前。掩面啼哭的方妈妈一看到那张银票,立即停止了哭泣,接过银票雷阵雨转晴,先是将银票揣进了兜里,随即起身说道:“哎,你这小哥儿,好不讲道理。若是想来我这秋江书院办什么差,尽管告诉妈妈我便是,何必演这一场大戏,将我折腾了半条命去?还弄了这一地的尸体出来,吓死人了啊!”
武帝:……???竟如此简单???
周云见得意洋洋的对武帝一笑,上前对方妈妈说道:“哎,妈妈莫怪,我这也是权宜之计,身上有公差,没有办法!这样,今日打碎的一应摆设碗盏,我都照价赔给妈妈。还有今夜所赚来的打赏,全都如数送给妈妈了。办堂会的钱呢,我们自己付了。算起来,妈妈只赚不赔,不也算是一桩美事?”
方妈妈眼馋的看着周云见那张脸,说道:“话虽这么说,可……可我好不容易寻来像公子这般的美人,以后哪还有机会,再找来这种水准的。公子您的身契,可还在妈妈我身上呢。”
周云见大笑三声,说道:“妈妈,那萧子兰的身契,不过是个死人的身契,您留着也没用啊!他早就在流放北疆的路上病死了,而且那孩子长得……一脸麻子不说,还是五短身材。啧啧啧,妈妈想留着?也罢,做个纪念也好。”
方妈妈:……
一脸吃了死苍蝇的表情,可又不敢得罪这几个手里持着文书的官差。她赔着笑脸,又说道:“您看……,这件事儿吧!我也不是那么好收场的。那位裘老板,是我这儿的常客。横竖,他明天肯定会来点子兰。我到时候又交不出人来,还得编一套说辞……”
这一点周云见早就想好了,便道:“妈妈您便说,莫都给我赎了身,带回西域了。至于这些尸体,除了书院里的人,谁都没见过。只说昨夜院中来了歹人,已经被官差清理了。您的生意照做,横竖不受影响。妈妈您开门迎客,定然也不想让自己的地盘变成大凶之地吧?这点钱,明天找个好点的道长做场法事。若妈妈觉得不妥,不如……您再去后院儿思考思考?”
一想到自己在后院儿被折腾的那一通,方妈妈心有余悸的拂了拂胸口,接过周云见手里的银票,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待到尸体清点了一个遍,众侍也回来了。周云见上前问道:“怎么样?抓住那老妖怪没有?”
众侍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周云见问道:“很难对付吗?连你们五个联手都拿不住?”
书侍摇了摇头,说道:“事情有些棘手,但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也不敢确定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人的武功并不足为惧,只是……”
周云见问道:“只是什么?”
书侍再次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说,属下也只能说,他很有可能能招来像魑离一样强大的东西。这个东西,能力与魑离不相上下,却又不像魑离一样尚存大义良知。很危险,但又囿于某种局限。这次我五人迫使他在不成熟的条件下招来了那个东西,虽然让他逃了,但也伤了些元气。短时间内他应该会休养生息,不会再出来为祸了。但若想斩草除根,还需从长计议。”
周云见点了点头,虽然有点失望,对不起那位死去的老人家。但是如果对方真的像书侍所说的那样,那的确需要从长计议。至少摸出了一条大鱼,或许顺藤摸瓜,便能摸出更大的鱼。他总觉得,这样的人物,不该是无主的。若为人所用,那便太可怕了。
武帝大概猜到这样一个结果了,他只是让影卫拿着公文去当地县衙提了人,开始把那些尸体运往义庄。周云见又叮嘱了一番方妈妈,告诉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方妈妈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众人从秋江书院移到了义庄,连夜让义庄的人比对这些人的尸体,如他们所料,这些人都是当年在观音山里冲出来的尸体。有些是报了人口失踪的,有些不是。可喜的是,他们竟从这些尸首里,找到了露生的父母。虽然没能给露生的爷爷报仇血恨,但能让他的父母入土为安,也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能尽的最后孝道了。
于是每二天天色未亮,露生便领了自己父母的遗骸,将他们安葬在了爷爷的旁边。
安葬完了双亲,露生在这世上便再无亲人。周云见问他要去哪儿,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能有这条命活下来,全凭他爷爷的谨慎机智。虽说他这个年龄,自立门户不成问题了。可北疆这个伤心之地,也让他不论如何都呆不下去了。
周云见便将他交给了琴侍,反正他已经带了一个元宝,不如再多带一个露生。俩小孩儿也能做伴儿,一起练功。琴侍仿佛不太情愿,他觉得教主把自己当成了保姆。
这些事情料理个差不多以后,众人在元宝的家里做了短暂的逗留。武帝留下一名影卫,继续追查关于那老妖物的事。其余人等便不再在念慈镇逗留,出发赶往边境大营。
一场细雪纷扬而下,气温骤然降了十几度。周云见瑟缩在马车里,听书侍讲着关于围攻那老妖物时所发生的事情。听他的形容,竟与武帝当年在念慈镇所遇到的,被死神扼住喉咙一般的感觉无二。之前书侍说,会这门功法的,只有鬼修老祖魑离。可如今,却有人用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召来了一个和魑离有着同样道行的鬼修高人。
周云见有些头疼的问道:“那……怎样才能叛定,那个人是不是魑离?或者……是不是我来试一下,召魑离出来?”
书侍立即阻止道:“教主万万不可!魑离其人,实在深不可测。否则教主也不会到了最后,也没有将他召出来。万一召来的是个祸患,就算倾尽整个江湖之力,也是没办法将他除掉的。上次若非老祖自己将自己锉骨扬灰,能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周云见犯难了,咕哝了一句:“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了?”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周云见掀开轿帘,入眼便是一片雪白。一路行来,北疆大营竟已下了厚厚一层雪。往来的百姓都挑着柴,似乎还在为过冬做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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