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九江郡,与豫州汝南郡只隔一道淮河。前者是“仲氏帝”袁术的新都, 后者是袁氏的老家。说到这里袁术肯定是得意的, 大部分袁氏族人是支持他袁术的, 连同汝南老家都归属于他。
至于他那个“假嫡子”哥哥袁绍,反而不得不北上冀州打新地盘。交友广泛有什么用?这世道说到底还是看出身的。
听说刘虞在登基的仪式上一头撞死了,袁术更加得意, 直接在朝堂上拍几案大笑起来,冕前头的旒珠噼里啪啦乱晃。“喜事!这是大喜事!让他装, 个装模作样的胆小鬼!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底下的坐着的臣子多有不支持袁术称帝的, 但冀州自顾不暇无心来攻,到底是一件喜事。于是百官纷纷露出庆幸的表情, 少不了说几句恭维话。
自称帝之后, 袁术两个月没见到这么其乐融融的局面了。果然袁绍倒霉了他就来运。“正值新年, 又有大喜, 该当庆祝。”袁术潇洒挥手, “传朕旨意, 内外同庆,宴饮三月!”
谋士杨弘、阎象等人闻言大惊:“如今陛下立足未稳, 正该肃清境内, 安抚人心的时候。”
“内外同庆, 不正是安抚人心吗?”袁术傲慢地抬了抬头。
“陛下说得虽也有理。”年纪最大的杨弘先给主公顺毛, 然后小心翼翼地提示, “但大家也担忧一些小患。旁的不说, 就说孙坚残部, 可还在逃窜之中啊。”
袁术条件反射地抓住玉玺:“玉玺是他献给我的,还想如何?”
杨弘只能苦笑了:“陛下这话说的,也要别人相信啊。”之前袁术要抢玉玺的时候他就苦劝过,然而袁术太心急,话都没说就几万支箭射过去,孙坚再勇猛,也抵挡不住啊。
其实按谋士们的想法,在当时的情形下,劝降孙坚的可能性非常高。孙坚毕竟出身低,又因为暴脾气将扬州、荆州各级官员得罪了个彻底。估计他自己也知道自立是不可能的,只能投效一个大势力,比如四世三公的袁术。
不过现在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用,只能斩草除根。
杨弘理了理思路,娓娓叙述:“孙坚部下的朱治、程普、黄盖、韩当,号称四大猛将。按照之前的消息,除却黄盖与孙坚一并中箭而亡,其余三将率领百余人杀出重围,一路往南去了。”
袁术敲敲桌子:“这不是没找到嘛!那你说说,他们会去哪里?”
“孙坚家小托庇于舒县周氏。”
“那就派人去舒县!”袁术喝道,“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不早说?告诉周异那个老头,不想全家遭殃就把孙坚家小交出来!当初周家发迹,还不是经由我高祖父举荐,他难道要为了残暴武夫的后人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吗?”
快马加鞭,不过五日。同样的话就响在了舒县周氏的宅邸中。使者持节,戴高冠,脸上带着皇室的高傲。
“周异,陛下问你,你难道要为了残暴武夫的后人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吗?”话末拖长的尾音荡出无数个威胁的波浪线。
周异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老年了,大礼伏地的时候可以看见他满是皱纹的手在不停发抖。“还请使者稍等。”
“嗯——”
于是周异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穿过走廊往侧边的小院走。在穿过小花园门洞的时候一把抓住两个蹑手蹑脚的少年。“孙郎,袁术的人来了。你快走吧,江边有个戴红色头巾的船夫,会送你们过江。”
孙策十三岁,勉强能比上周异的身高,是个帅到天怒人怨的小美男。就算此时因为愤怒而面容扭曲,依旧秒杀90%的人类。“袁术欺人太甚!”说完,他矫健地几步跳开,“周家收容我,我不能给周家带来杀身之祸,这就告辞。阿瑜,后会有期。”
周瑜伸手,没拉住小伙伴。他已经跑远了。不到两分钟,侧院里就响起马匹嘶鸣的声音。周瑜连忙回头跟周异行礼:“父亲,我要与孙家一起走。”
周异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你是我独子……”
“当初是我提议要收容孙坚家小的,我怕袁术没抓住孙家,就迁怒我家。周氏大族,若因此牵连了叔伯兄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不如父亲将过错都推给我,我随孙家一同走。”
“……你早就想好了。”
“是,我早就想好了。”
那还能说什么呢?周瑜抓起早就备好的包袱,跨上马就冲进孙家的队伍。“快走,我认得近道。”
逃命途中最拖后腿的就是妇孺。孙策两个弟弟,一个五岁,一个还在喝奶,加上母亲吴夫人一个哺乳期妇女。虽说人口简单但跑起来可不容易。
孙策马上带着母亲,周瑜胸前背后各绑一个小孩,被忠心耿耿的伤兵残将护送着,一路往江边奔驰。时值正月,寒风“呼呼”地扑在脸上,让孙策连感动的闲心都没有。
到了江边,风越发冷,似乎水中散发着无尽的寒气。几块木板铺成的小码头边,就只有一艘随波摇晃的渡船。头戴红巾的船夫没有半点好脸色,或者说,他那张沟壑纵横的棕色面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但情况紧急,孙策也顾不上其他,连忙让母亲和两个弟弟先上船,一同上船的还有程普带两个士兵。
“人先走,马最后。”孙策说。
“我和孙郎殿后。”周瑜说。
他们一行大约有七八十人,来回至少运送六、七趟。若是袁术有追兵来,肯定是来不及的。
将领朱治单膝跪下请命道:“公子带人先行。我是丹阳郡孝廉,或可活命。”
孙策不从,周瑜也不从。韩当就一手夹一个小子跳上第二趟渡船,人将渡船挤得满满当当,仿佛下一秒就会翻船似的。冰冷的河水不时翻进来,把孙策的鞋袜都打湿了。
渔夫也是勇敢的人,最后袁军的喊杀声都到跟前了。他还回去运了第三趟。朱治到底没有就义成功,被士兵们拖上船了。还剩下三十几个没挤上船的士兵,铠甲一脱就跳水冬泳。
大约这是南方兵的特长,甚至连孙策的马都能泅水过江。当然因为江水太冷死伤无可避免,但总算是保留了大部分人手。
向前又奔袭了两个时辰,孙坚一行躲进巢湖附近的芦苇荡,这才停歇下来,小心翼翼地生了一处篝火,为在江水中冻伤的人取暖。
吴夫人给小儿子孙翊喂了一回奶,将部将和孙策周瑜叫到跟前。“如今已经离开舒县,今后将往何处?”
孙策咬牙:“杀父之仇,不报非人。”
吴夫人不施粉黛却有倾国之姿,应该说长相粗犷的孙坚能生出孙策这么帅的儿子,吴夫人的基因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但如今在寒风瑟瑟的芦苇荡中,美妇人脸上全是坚毅之色。
“你糊涂!”她一掌拍在长子的脑壳上,“没有命在,怎么报仇?如今我们被袁术追赶朝不保夕,你不想着何人可以依附,何处可以借兵,只凭一腔热血行事,真是,真是……”
周瑜连忙将这对母子隔开:“伯母,伯母想的都对。”
孙策仰头,望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左眼流下一道泪,但马上用袖口擦去了。“江都可以投靠吗?会稽可以投靠吗?”
“这些地方虽然有故交,但未必就敢和袁术兵戎相见。”舒县周氏就是一个例子。
孙策低头:“那就只有袁绍了。人人都知道袁氏兄弟水火不容。”
周围一圈长辈,从吴夫人到孙坚的几名大将,都没有说话。许久,吴夫人才叹息:“只能北上了。”然而路途遥远,不知道能否平安抵达。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孙策和周瑜背靠在一起,裹着披风抵御寒冷。放晴了,稀疏的星辰点点散布在夜空上,寒光闪烁如同冰晶。
“我离家的时候,”周瑜先开口,“父亲给我取字,叫公瑾。”
孙策:“父亲死后母亲也给我取字了,叫伯符。”
两人侧身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不就是北上吗?怕什么?”
一夜过去,朝阳从芦苇荡里升起。两个少年踩着被云霞映红的水面,捕来了几只水鸭子,拔毛开腹,做成烤肉。
“走走走。”孙策举起烤鸭子,“去孝敬母亲。”
经过一夜露宿的周瑜有些狼狈,但还是就着水面洗手束发。“这就来。”
就在这时,芦苇丛里响起一个陌生的慵懒声调:“两位小公子真让人好找啊。”
周瑜悚然而惊,拔剑出鞘。孙策直接丢下烤鸭,也拔出剑,跟周瑜紧靠在一起。
枯黄的芦苇丛被扒开,后面走过来一队黑衣武士。明明是走在寂静的芦苇丛中,却连半点脚步声都没有,仿佛幽灵一般。
两个少年更加紧张。“尔、尔等何人?!”孙策喝道,但喊完就忍不住往营地那边看。不知道这个时候让母亲带着弟弟们逃跑,有没有可行性。
领头的黑衣人一步步上前,孙策和周瑜一步步后退。
最后,黑衣人掏出一份书信。
一份书信?!
“我等是豫州曹氏。孙公子与曹女郎有婚约,听闻孙家遭难,故特来营救。”
婚约?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孙策头脑还处于懵逼状态,周瑜却及时反应过来:“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黑衣人拉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有曹青州的书信在此。”
周瑜接过那信,入手就能感觉到这是用昂贵的纹花纸做成的信封。“你呆在这里,我们先回营地。”
曹操跟孙坚有书信往来,这是要回去对照笔迹了,黑衣人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两位请便。”
两个少年警惕地退走了。
“秦总管,”一个面上蒙黑布的手下凑上来,“那个偏瘦的孩子心眼多,要不要我跟上去看着?”
秦六摆摆手:“跑了就再追,在舒县呆了几个月,也不差这一会儿。”
主人说了,务必将孙策、孙权和周瑜带回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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