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首次跟随船队南下的时候, 是九岁。古人早熟,他这个岁数, 已经能够理解自己是作为质子跟随在曹生身边的。
说“质子”还有些不恰当,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王孙公子才有资使用的称呼。而太史慈的父亲, 只是个昌阳县令罢了。
但大致的意思,嘛, 就是这么个意思。
太史朗刚刚向曹家投诚, 就遇上昌阳侯过世。这位可以说是威海人民老朋友的侯爵, 死后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所以昌阳县作为他的封地, 自然而然就收归国有了。故昌阳侯的家臣撤销了,政府需要委派一位昌阳县令来管理这片土地。
昌阳侯在的时候, 对于曹家的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要每年收到足够的钱财就满足了。这才有了威海的今天。但新官上任,是什么品性就不一定了,万一来个人精,刺探到蛛丝马迹,或者来个喜好权术的, 强行征发劳役破坏生产,对阿生来说都是麻烦。
昌阳县令这个位置,一定要把持在自己人手中。
可惜阿生手下的人虽然有文化,但一个个奴隶出身, 没家世没声望, 要怎么当官?阿生把所有人扒拉一遍, 发现如果她不想推出曹玉的话,只有刚刚投效的太史朗最符合要求了。
他本来就是东莱郡的官吏,在郡治黄县那里能够混个脸熟,四百石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稍微使把劲当个一千石的县令也说得过去。
曹生非常果断,十天就用钱砸出了一条通天路。这个时候暗地里卖官的风气已经很盛行了,曹生买了一个昌阳县令,对方还附赠了一个县丞。至于县尉,一直掌握在曹家自己手中。
至此,昌阳县彻底成为了曹生的掌中物。
唯一的顾虑就是太史朗的忠诚度。她没多久就要南下了,这一走没个三四年是回不来的。
于是,太史朗夫妇就主动把独子送上了海船。“你也是个半大小子了,跟随主公去长长见识。凡事要谨言慎行,听主公的话。”
阿生都不知道要说这对爹娘是自信好还是狠心好。他们就不怕太史家唯一的根苗遇上风浪命丧大海?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人还年轻,没准太史慈从南方归来的时候,还能多个弟弟妹妹呢。
小学生第一次离开父母,还是在茫茫大海上,自然是难熬的。
他身体好,倒是没有遇上晕船的麻烦,但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无聊。曹家的海船最大的也不过长四十米,甲板面积不到四分之一个操场,实在是不够孩子们撒欢跑的。
卧室虽然是最上等的舱房,但当然不如岸上的居所宽敞。更别说天天吃腥味的海产和酸柑了。
小太史慈郁郁寡欢,还是吕布将他提溜出来,约到甲板上锻炼拳脚。当然了,吕布自己也是个半吊子,一个大浪打过来,两个陆战兵就站立不稳滚作一团了。于是,免不了要被水手们嘲笑。
“我其实不太懂二郎,”吕布坐在琉岛前往交州的甲板上跟太史慈嘀咕,“按理说,她做的好大的事业,琉岛的粮仓谷积如山,威海的庄园富可敌国,锦衣玉食美色美酒都唾手可得,但她却还要受苦南下,纯粹是自找麻烦。”
太史慈托着下巴:“奉先兄单纯,真好。”
“小子,你说什么?”吕布窜起来,单手就束缚住小学生的脖子。
太史慈双脚离地,也不慌张,一口咬在吕布的胳膊上,两个人又开始搏斗起来。“我父亲说,”他一边找寻脱逃的机会一边说,“中原将乱,主公,呼,欲自保于海滨,呼,才如此殚精竭虑。”
相比狼狈的太史慈,刚刚成年的吕布就轻松多了,时不时放个水,到最后索性单手跟太史慈闹着玩:“中原将乱?不是已经乱了吗?夷人年年打秋风,那太平道也准备造反。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那,不应该,早做准备吗?”
“准备什么?打就完了。反正他们打不过我。比骑射、比水战、比丛林猎首,我现在都不虚。”
太史慈:“……想打仗,粮草、兵卒、武器、盔甲、马匹、海船、地图、车辆都需要准备啊。”
吕布:“那些二郎都会准备好的,干我何事?”
没办法继续跟你交流好吧。太史慈跑进舱房,对着咸鱼干流泪去了。
然而除了吕布,也实在没什么人能和他说话了。曹家不兴使用婢女,在阿生的观念里,九岁的孩子生活起居都该自理了。除了同屋的吕布看着他的安全,就只有一个粗使的妇人每两天来收一次换洗衣服。
郑益虽然是同龄人,但人家天天跟着父亲念书呢,都念得有些迂腐了。气质上就不太合。
生了两天闷气,回过头来,早熟少年太史慈还是只能跟神奇吕布聊天。
“我如今处境尴尬,要如何才能得主公信用呢?”
这晚有些风浪,吕布和太史慈都躺在床上随着船体摇摇晃晃。吕布双手垫在脑袋后面,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二郎挺喜欢你的。凡是开大课、做美食、裁新衣,都没有落下你。”
“这只是对待客人的礼敬。主公救了父亲性命,我本应该替主公效劳的。”
吕布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两眼:“阿慈,你才只有九岁而已。”
阿慈哼哼两声:“我都已经九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史慈扑到吕布床上挠他:“不许取笑我!”
“哈哈哈哈哈哈。”
MD,绝交。
在吕哈哈这里没有套出话,但他们的谈话自然是被谍部给探知了。秦六带着谍部大本营都在船上呢。
“主公对于太史慈有什么安排吗?”秦六问她。
阿生刚刚处理完今日的文件,靠在书案上随浪摇晃。“没……什么特别的。素质、天赋固然是绝好,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要他们不在对立面……”
她精神不佳,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这个“他们”是谁?秦六已经慢慢皱起了眉头。
阿生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太史朗、郑玄这样的年纪,已经有了成型的三观,对汉室的崇敬是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的根基。但郑益和太史慈年幼,我想送他们入学。”
先洗脑成自己人,再个性化培养。
“原来如此,按照曹玉的先例。那我去制作他们二人的学籍档案了。”
阿生颔首:“辛苦你了。”
监视和入档的工作交给秦六,思想工作就交给外表很有欺骗性的洛迟了。
第二日一早,太史慈到甲板上晨练的时候,就被洛迟叫住了。“小郎君似乎是有什么烦恼。”
太史慈也是在威海生活了一段时间的,知道曹家的大管事全都学识广博各有所长,地位比别人家的门客还要高。于是他恭恭敬敬地给洛迟行礼:“洛管事。”
红日从东方的水面下升起,将海面都染成金红色。洛迟没有催促这个孩子,反而是眺望远处赞叹道:“我幼年时曾见到日出于洛水之上,以为已经很壮观,不曾想海上日出更为壮阔,实在是人间美景。”
太史慈也学洛迟,趴到栏杆上看美景。这位主公身边的侍女很古怪,既没有谄媚,也没有傲慢,就是单纯的让人感觉到愉快。
“洛管事,在主公身边很久了吧。”太史慈问道。
“是啊。我本来是已故主母的陪嫁,主人还在襁褓中时,我就调到了主人房中当小婢。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了,真是岁月如梭。”
“如此说来,主公身边的事情,没有洛管事不知道的喽?”
洛迟眨眨眼:“怎么?你想知道主人幼时尿床撒娇的故事?”
“呃……不是……”
洛迟又眨眨眼:“我还知道廿七刚刚入学时挨罚的事迹,还有赵奇因为弄哭了阿绿被一个团的婢女捆起来的故事,秦六从小就坏各种给同学使绊子,对了,还有阿白,一届生里出糗最多的就是阿白……”
无数八卦扑面而来,把太史慈给逗笑了。“管事们都是从小在曹家一起长大的吗?似乎很快活。”
“倒不是一起长大,而是一起入学。”洛迟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你大约是听过一届生、二届生这样的用语吧?”
太史慈点点头:“秦六、廿七、赵奇是一届生,领航员项限是二届生。”
洛迟手指敲敲船舷:“从威海蒙学毕业的人,能写会算,忠心耿耿,放在中原可以为吏、为家宰了。但这在我们家,只是基础。他们中只有大约二十分之一能够进入南海中等学堂。现在能入学的,是八届生。”
太史慈微微长大了嘴巴。
“有才能的人,即便是在几千人之中,也能脱颖而出获得机会。中等学堂所教授的知识,包罗万象:天文历法、农耕渔猎、行伍兵法、政治历史、百工巧技。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家就一边学习一边管事,轮换各处,最后在最适合的位置上停留下来,为主人效力。你所认识的秦六、廿七、赵奇、项限,都是这样过来的。”
“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因材分工,唯才是举。就是我们家的规则。”
太史慈在洒满朝阳的甲板上站了好一会儿,才朝洛迟拜了一拜:“多谢洛管事教我。”
真是个聪明孩子。
西南方向飞来一只白色的水鸟,在船只上空盘旋两周。“沉岛快到了,沉岛的毕业考试比威海要晚,在正月。而且申请考试不需要学籍,就是为了小郎君这样的情况设定的。小郎君识字习武,又听了主人一年的大课,只要攻克了算术,想要考上中等学堂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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